隻是在距離草屋還有十餘丈遠的地方時,他身子忽地一震,猛然間竟是一個踉蹌,看上去險些摔倒在地,幸好路邊正好有一株桃樹,陸塵一把抓住桃樹的樹幹,用力之猛,以致於桃樹一陣顫動,落下了無數粉紅花瓣,似一場繽紛誘人的春雨。


    陸塵猛地張口,麵上肌肉扭曲,看著像是放聲大喊,就像是一隻野獸受傷後咆哮嘶吼一般,但不知為何,哪怕他張大了嘴巴,卻詭異地竟沒有一絲聲音從他口中傳出來。


    接著,他的身軀開始不停地顫抖起來,仿佛在這一瞬間他整個人都承受到了難以想象的痛苦。


    毫無征兆地,在他的一雙眼眸裏,在那雙黑色的瞳孔中,突然之間,燃起了兩團火焰。


    黑色的火焰!


    黑火熊熊燃燒,一如當年那個夜晚!


    黑色的火焰突然出現,燃燒在陸塵的眼睛裏,緊接著在他衣衫之下的身軀各處,似乎是在同一時刻都傳來了奇異的低沉怪聲,似骨骼的摩擦,又像是血肉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陸塵深吸了一口氣,咬緊牙關然後大步向那間山腳下的草屋跑去,他的腳步帶著幾分踉蹌,似乎每一次的步伐都會帶給他極大的痛苦。


    才衝出幾步,隱約便能看到在他身體一些裸露的肌膚部位上,臉、脖頸和雙手等,都隱隱泛起了詭異的黑色條紋,看過去,就像是一個個的圖紋。


    像是燃燒的火焰。


    陸塵喘息著,大步奔跑著,前方的草屋越來越近,但是在他身上的異象卻仿佛也一觸即發。


    忽地,在他頸背處的肌膚上,一團詭異的黑火猛地從肌膚之下衝了出來,然後開始燃燒,隻是一轉眼間,這黑火附近的血肉肌膚便一片焦裂。


    陸塵低吼了一聲,身軀顫抖,似乎險險就要摔倒,但他也不知是從何而來的勇氣和毅力,在這般黑焰焚身的酷烈痛苦中,仍然是強撐著沒有倒下,而是繼續向前跑去,跑向那間草屋。就好像那間普普通通的草屋中,有他的救命稻草一樣。


    隨著時間的流逝,幾乎每一刻陸塵身上的情況都在惡化,黑火不斷地從他身上的每個角落冒出來,一下子是手背,一下子是胸口,還有後背、頭頂、大腿、小腿,幾乎無處不有,以致於當陸塵衝到那間草屋門外的時候,看過去他似乎已經全身都被黑火吞噬了。


    他一把推開了草屋的門然後衝了進去,那門扉打開又隨即關上,被黑火焚身痛苦萬分的他在這個時候卻突然還停頓了一下,然後從他的頭頂上某個地方,忽然飄落下來一枝毫不起眼的灰色草莖。


    第十三章 神秘木洞


    草莖倒映在他那雙被黑火占領的眼眸裏,陸塵低哼了一聲,然後快步衝向這屋子裏唯一的那張木床,躺了上去。


    木床看著很是簡陋,但十分平整,上頭還鋪著一層被褥,也不知陸塵伸手在床上哪兒按了一下,忽然之間隻聽一聲低沉悶響,那座床板整個翻了過來,頓時將陸塵送入了床下,而這間草屋中也瞬間一片靜默,空空蕩蕩的,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人還在翻轉的半空時,已經被黑火焚燒得痛苦萬分的陸塵忍不住還是低吼了一聲,當眼前一片黑暗,他的身子開始不由自主地向下跌落時,他猛然將右手重重地拍打在自己的心口上。


    沒有聲音,沒有動靜,那一片黑暗似乎紋絲不動,但是在黑暗中正向下落去的身影,那個被黑火正焚燒的身軀,卻突然間消失了。


    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


    下一刻,陸塵的眼前忽然亮起一道灰蒙蒙的光,片刻之後,他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黑火還在他的血肉之軀上無情地灼燒著,他的身子寸寸焦裂,似乎馬上就要被燒成一堆灰燼,而此刻他所在的地方卻突然變成了一個神秘的,大小不過兩丈餘地,高也僅有丈許的神秘所在。


    此處四周都是看上去連成一體、厚重無比的木頭,上麵古意盎然,斑駁可見,似乎已經度過了無數歲月,同時又有一股蒙蒙帶青的氣體籠罩其上,讓所有的木壁看著都有些模糊,就像是一個古老的樹洞一般。


    而在這個“樹洞”之中的地麵,不過兩丈左右的空地上,在中間有一個水窪便占了一半的地方,其餘的都是實地。那片水窪中,水質清澈中帶著一絲碧色,紋絲不動,一時間竟看不清深淺,猶如一塊晶瑩剔透的碧玉一般,隻是似乎有一股強烈無比的清新生機氣息,從那一汪清水裏透了出來。


    此刻的陸塵就摔倒在水窪不遠處的地麵上,被黑火焚燒的他在此刻似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但他躺在地上,仍是奮力掙紮了一下,隨即身子滾動,骨碌碌轉了兩圈,隻聽“嘩啦”一聲,他整個人便摔入了那片水中。


    “呼!”


    那是一種奇異的聲音,突然從耳朵中傳來,像是隔絕了這世上所有的一切,又像是整個天地間隻剩下了自己一個人。幽幽的水波激烈晃動著,無數個大大小小透明的氣泡在眼前浮起,清涼的感覺從四麵八方貼近了自己的身軀,將那股可怕的酷烈的焚燒感覺慢慢壓了下去。


    這個水窪比想象的要深不少,但大小也就那樣,陸塵在水中甚至不能伸直身軀,他就那樣團著身子,像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般,躲藏在這寂靜無比的水中,任憑水波流動洗刷他的身子,似溫柔的手,安慰著傷痕累累的心靈。


    哪怕是在水中,陸塵身上的黑火仍然也沒有熄滅,黑色的火焰仍然還在燃燒著,但像是受到了這片水中奇異生機的壓製,黑火開始逐漸萎靡下來,然後慢慢地向陸塵的肌膚中回縮,逐漸變小變弱,直到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他的身上。


    水波簇擁著他,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陸塵身上那些被黑火灼燒所留下的可怕傷痕,開始迅速恢複了原狀。一切很快的就變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除了那個疲憊至極的男人。


    他緊緊地縮著身子,躲藏在這水中,很久也沒有露出頭顱,在這寂靜的水下,他的嘴唇似乎也在微微顫抖著。


    他咬緊了牙,麵容微微扭曲,麵上有悲哀痛苦之色,在那水光掠影間仿佛想要哭泣,又好像強忍著,強忍著沒有發出聲音。


    他慢慢地抬起頭,從水下仰望上方,那一片水波蕩漾的光芒裏,是模糊不清的另一個世界,仿佛永遠都看不清楚,也看不到盡頭。


    …


    翌日早上。


    月落日升,當朝陽的光芒再一次落在這個寧靜的小村子裏時,像過去的日子一樣,整個村子像是突然清醒過來一般熱鬧起來。


    陸塵打著哈欠從他的草屋中走了出來,小心地關好木門,然後向山下村子裏走去。


    老餘又坐在了那棵大槐樹下釣著似乎永遠沒有希望找到的大魚,來來往往的人彼此三三兩兩地高聲談笑著,談論的話題多是幾天後千秋門將要派人下來收取靈茶靈穀的事,中間還夾雜著一些昨日關於那場村頭廝殺的隻言片語。


    陸塵聽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無聊,加上感覺肚子有些餓了,於是便習慣性地走向那間小酒館。


    雖然這個時候比昨天他過來的時候要遲了一些,但老馬顯然還是沒有開門做生意的打算,酒館的門還是關著的。不過對陸塵來說這當然不是個事,他走過去“砰砰”敲了兩聲門,然後大聲笑著道:“老馬,開門做生意了。”


    過了片刻,屋內腳步聲響起,有人走到門後,隨即吱呀一聲打開了門扉,老馬微胖的身子顯露了出來。


    陸塵笑著拍了拍老馬的肩膀,道:“肚子餓了,煮點東西來吃啊。”說著徑直從他身邊走過,然後卻是聽到老馬輕輕咳嗽了一下。


    陸塵目光微凝,掃過這小酒館中,隨即便看到在前方一張桌子旁,在這大清早的時候居然還坐著另外一個身影。


    那是個看上去五十出頭的老人,頭發灰白,麵帶溫和笑容,甚至在看到陸塵時還點了點頭。


    老馬在身後將房門重新關上,插好門栓,然後走到陸塵的身邊低聲道:“劉巡使是今早才到這裏的。”


    陸塵點點頭,走過去對那個老頭笑了一下,看樣子關係居然十分熟稔,還拍了拍老頭的肩膀,笑道:“劉老頭,不是一年過來一次的麽,我記得你上次來清水塘村也隻有半年啊,怎麽,這是想我了?”


    “哈哈哈哈…”這個姓劉的老頭看起來倒是十分和藹,笑著對陸塵道:“小陸你可真會開玩笑,不過這次是奉薛堂主之命例行檢視,順便也過來跟你們兩個人打個招呼。”


    第十四章 浮雲往事


    玩笑歸玩笑,看著劉老頭半含嚴肅的笑臉,陸塵正色道:“什麽事?”


    劉巡使笑著道:“老夫年紀不小了,三月之前又在一次巡視途中遇到些意外,和人廝鬥了一場受了傷,想想在仙盟裏也幹了幾十年了,所以尋思著還是回家養老罷。”


    陸塵略感意外,愕然道:“竟有此事?”


    劉巡使笑道:“可不是麽。以後相應事宜,仙盟和浮雲司薛堂主自會派人前來處置,老夫不日就回歸仙盟,做完最後一點事後,就告老還鄉,從此在宗門養老,不問世事啦。小陸,咱們前後也相識了十年,今日就此別過,希望來日有緣再見。”


    陸塵點點頭,拱手道:“這些年來多虧劉巡使照顧,在下感激不盡。”


    劉巡使哈哈一笑,又與陸塵閑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陸塵與老馬將他送到門口,待他遠去之後,陸塵看著老馬關上房門,一張胖臉上似乎一臉凝重的樣子,忽然笑了一下,道:“怎麽看你這臉色,好像有心事啊?”


    老馬瞥了他一眼,道:“你一點都不擔心麽?”


    陸塵擺擺手,道:“我昨天不才對你說麽,做人啊,最重要是看得開,什麽事都別放在心上,這樣才能活著舒服些。說吧,什麽事?”


    “上頭說了,要扣你每月發下的靈石數。”


    “砰!”一聲大響,把老馬嚇了一跳,隻見陸塵拍案而起,怒容滿麵,喝道:“媽的!哪個王八蛋竟然敢太歲頭上動土!”


    老馬為之側目,陸塵看他一眼,冷哼道:“你看我做什麽?”


    老馬幸災樂禍道:“你罵的王八蛋就是天瀾真君。”


    陸塵頓時滯了一下,隨即又惱火起來,怒道:“真君了不起嗎,那死老頭這是言而無信要跟我翻臉?”


    老馬咳嗽兩聲,道:“仙盟六大真君,無一不是有通天徹地神通的絕世人物,你這樣直言嗬斥真君名諱,說不定他老人家能感應到也說不定?”


    陸塵嗤笑一聲,冷笑道:“老子就罵了他又怎的,天瀾死老頭,老不死,腿短手長比豬胖,一肚子壞水還禿頭不長毛!”


    老馬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陸塵環顧四周,見這小酒館裏一片安靜,看起來並不像是會突然發生什麽天打雷劈的事情,便又對老馬說道:“你看,要麽是那天瀾老頭聽不到,要麽就是他感應到了我罵他但是也沒敢吱聲。”


    老馬苦笑,道:“小陸啊,你這樣總是不好…”


    陸塵怪眼一翻,道:“他都要扣我靈石了,還怪我翻臉?當初不是說好讓我舒舒服服過一輩子的麽?”


    老馬正色道:“當日我也在場的,我記得真君他老人家真沒說過這句話。”


    陸塵怒道:“那是誰說的,我明明記得很清楚。”


    老馬指了一下陸塵的胸口,道:“你自己說的。”


    陸塵狐疑地看了老馬一眼,隨即擺擺手,道:“算了,十年前的事誰記得那麽清楚,咱們先不提了,反正扣我靈石就是不行!”


    老馬歎了口氣,道:“我剛才問過了,其實也不是就扣你一人,‘浮雲司’下所有的影子,都是一樣的。”


    陸塵怔了一下,忽然不說話了,目光閃爍片刻後便盯著老馬。


    老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移開了目光。


    過了一會兒後,陸塵之前的怒氣吵鬧似乎一下子都不翼而飛了,顯得異常的平靜,許久之後,他忽然道:“死老頭這是被人逼得難堪了?”


    老馬笑了笑,神色間也是有幾分蕭索,道:“真君他老人家也是迫不得已。真仙盟傳承至今已逾三千年,家大業大,英才俊傑自是無數,但也充斥了無數蠅營狗苟之徒,所以這靈石麽,總是不夠花的。浮雲司不事生產,不見人頭,隻說一句照顧為仙盟立功之隱名埋姓的功臣,卻不交代任何來龍去脈,等於是一句空話就年年耗費如此巨額錢財,仙盟中早就有很多人看不順眼了。”


    陸塵默然,過了好一會才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老馬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邊坐下,低聲道:“說到底,你我都知道,真君他老人家對你是心懷愧疚的,若是有可能,他也不願委屈了你。可是若單單不扣你的份額,反而便凸顯了出來,那時候若是引來有心人的關注…”


    老馬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又道:“浮雲司在仙盟序列中屬天瀾真君旗下,但中間堂主、掌管、巡使、監視等人數著實不少。這些年來,知道你真正身份來曆的,一直隻有真君和我二人,便是暗中巡視十年的劉巡使,甚至那位執掌司務的薛堂主,其實也並不知曉內情,隻以為你也是那種混了小功然後進入浮雲司混吃等死的人。”


    陸塵忽然咧嘴笑了一下,道:“劉老頭這些年對我不算壞,卻也並無太多敬重之意,這是從哪裏知曉了我的那層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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