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抽絲剝繭


    不過就在陸塵離開片刻之後,忽然間,叮當似乎若有所覺,轉身向龍湖方向望去,便隻見遠處湖畔邊一塊大石背後,忽然轉出了一個人影來。


    叮當的嘴角頓時露出了一絲歡喜的笑意,將火折子往懷中一揣,便邁開腳步向那邊大步走去了。


    …


    茶山與清水塘村,隻是南鬆山千秋門勢力下的一個不起眼的村落;而千秋門本身,其實在中土大陸強盛無比的修真界裏,同樣也隻是一個並不起眼的小門派而已。浩瀚廣袤的中土大陸上,億萬生靈無數人族強大的修真門派和修士們,便如夜空中的繁星一般熠熠生輝。


    在如今的人族修真界裏,真仙盟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勢力,因為它並不是單獨的一門一派,事實上真仙盟是由成百上千個強大的修真門派組合而成的聯盟組織,凡是在中土大陸上能夠叫上名號,實力能夠上得了台麵的,除了像三界神教這樣異端的存在,其餘的幾乎都是真仙盟的成員。


    這個龐然大物的曆史已經十分悠久,而在漫長的歲月中,這個特殊的巨大組織還形成了一個與所有修真門派所不同的基業,那便是“仙城”。天底下多數的修真門派,不論大小,幾乎都和千秋門一樣,占了一處洞天福地供派中弟子修煉,然後在靈地之側自然而然地發展出一個山下城來;而真仙盟卻並沒有如此,這個組織直接在中土大陸最肥沃廣袤的“四河平原”上,建立起了一座巨大的城池。經過多年的擴建修葺,仙城已是中土大陸上最繁華最強盛也是最令人向往的一座巨城,而真仙盟所有的重要堂口組織,也都座落在這座城池中。


    龐大而古老的城池裏,生存著無數人,熙熙攘攘,來來去去,光暗交錯間不知上演了多少悲歡離合。有光明,也有黑暗,便如日升日落一般,永無休止地輪回著。


    巨城之中,某一個極隱秘的所在,看上去像是一間密室,卻又十分寬大。房間裏擺放著一個圓環狀的大圓桌,中間部位是空的,此刻正燃燒著一團火焰,無聲無息中火苗搖曳不停,但若是仔細看去,便會發現在那火光之下,當作燃料的卻是一堆奇異的骨骸,似獸非獸,看上去猙獰可怖,甚至有點像是古老傳說中惡鬼的臉孔。


    除此之外,房間裏那足足擺了十一張座位的大圓桌旁,此刻卻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影子,坐在一個高背鐵椅上。那是個全身籠罩在一件黑紅色衣袍中的人,後背還有一個帶著兜帽的披風,將頭發脖子都蓋住了,而在臉孔的前方,他甚至還帶著一個金色麵具,等於說,除了一雙眼睛,這個人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肌膚。


    金色的麵具上雕刻的是一個可怕恐怖的惡鬼麵容,看上去竟有幾分像是桌子中心部位那燃燒的骨骸,也給這個人影增添了幾分陰森森的氣息。整間密室裏一片寂靜,這個神秘的蒙麵人就這樣安靜地坐在那裏,目光盯著那一團燃燒的火焰,許久都未動一下。


    火光熊熊燃燒著,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像是也有兩團火焰在他的眼底深處灼燒。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從這間密室的某一個角落裏突然傳來一聲輕響,緊接著,從那個陰影中出現了一扇門扉,然後一個人推門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男子,麵容平凡,看上去就好像是每天都能在街頭見到的那種人,包括衣著也十分普通,不會吸引任何人的注意。這個男子的目光在密室中掃了一遍,很快就落在那張奇異圓桌邊的神秘人物身上。


    他臉色緊了一下,眼底深處有一絲細微的緊張掠過,但麵上神情並沒有太多變化,很快走了過來,隔著一張桌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陳壑拜見長老。”


    那戴著金色惡鬼麵具的人頭顱微微動了一下,隨即向他看了過來,片刻之後,一個奇異的聲音響起,沙啞低沉,又似如金石交錯,竟是一時間分不清男女,隻覺得耳鼓都隱隱作痛,道:“拷問得如何了?”


    陳壑深吸了一口氣,頭微微低垂著,道:“那廝挨不過刑罰,已經死了。不過從臨死前的話語看,應該不曉得昔年的黑狼。”


    密室中的那團火焰,突然猛地向上竄了一下,如同沉寂可怕的惡鬼,陡然咆哮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猛然降落在這間昏暗的密室裏,那個叫做陳壑的男子如標槍一般站立在那裏,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喘。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那燃燒的火焰漸漸恢複了平靜,金色的恐怖麵具也再次抬起頭來,奇異而嘶啞的聲音再度響起,道:“荒穀之戰的那些漏網之魚幾乎都查過了,還是一無所獲。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陳壑默然片刻,隨即道:“十年前那一場禍事之後,那叛徒便消失無蹤,雖然我們苦苦追查,但往往每找到些許線索,不是被人掐斷,就是驚動了真仙盟內的某些勢力,動輒反噬。由此可知,在真仙盟中當有一股極強大的勢力正在保護那個叛徒。”


    金色的惡鬼麵具後,仿佛傳來了一聲充滿了厭憎惡毒的冷哼聲,道:“你繼續說。”


    陳壑沉聲道:“屬下以為,隻怕那叛徒如今並不在仙城之中,或許是被某個大人物藏在天下某個角落,甚至是隨便在哪個小門派裏充當一個人畜無害般的小人物,借此躲避我等的追殺。”


    麵具之後並無聲音接話。


    陳壑頓了頓後,又道:“所以依屬下看來,或許咱們該當換一種法子了。”


    “嗯?是什麽?”那金色麵具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動。


    “這十年來種種苗頭都表明,真仙盟與昔日‘荒穀’一役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所以我們若想找到黑狼那個叛徒,也應該在真仙盟裏多下功夫,之前廣鋪撒網一般在眾多修真門派中尋覓的法子,實在是太難了。”


    第三十八章 黑暗氣息


    金色的麵具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點頭,同時道:“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但這些年來教中也有密探潛伏於真仙盟中追查此事,卻也一直沒有收獲,你可有什麽新的法子?”


    陳壑搖搖頭,道:“這種事都是一樣,唯有仔細排查,追索昔日一點一滴的蛛絲馬跡。真仙盟中的‘浮雲司’,向來包庇保護那些身份來曆諱莫如深的影子,其中不知藏了多少秘密,多年來也是我們追查的重點,隻是這些年來始終效果不顯。”


    說到這裏,陳壑頓了一下,隨即目光一閃,道:“但是屬下卻有一個想法,或許有些幫助。”


    “你說。”


    “過往我們往往拚命追蹤那些身份來曆十分神秘的‘影子’,卻往往事倍功半,但這些日子裏屬下暗自思量,或許我們可以換了念頭,從那些和影子接觸的人身上下手?”


    “嗯?”金色的麵具忽然抬起了一下,顯然這句話引起了他的興趣。


    陳壑立刻注意到了這一點,眼中掠過了一絲喜色,但神情還是沒什麽變化,口中仍是繼續說道:“真仙盟裏向來重視影子的安全,保護極嚴密,但是往往對和影子接觸的各色人等,如巡察使、監視等人物,雖然也有各自保密,卻往往都是明麵上的人物,諸如各大門派的親傳弟子等,那麽從這些人身上下手,順藤摸瓜的話…”


    “很好!就這麽做!”一聲斷喝,直接打斷了陳壑的話語聲,陳壑不怒反喜,連忙俯身行禮,道:“是,屬下遵命!”


    那個帶著金色麵具的人影緩緩站起,目光盯著身前火光中的那些恐怖骨骸,忽地一聲低吼,如惡鬼咆哮,令人膽戰心驚。隻聽一陣切齒恨聲從那麵具之後傳來,冷冷地道:“我神教大好基業,還有三位長老之命,本該是五百年來最強盛之局麵,卻是盡數毀在那叛徒手中。此獠不死,我神教何以自處!”


    話音剛落,他忽地一隻手臂揮起,隻聽轟的一聲,一團火焰暴漲而起,火光熊熊,像是要吞噬天地,而在轟鳴火焰裏,那個聲音仿佛也在燃燒一般,如金石交擊,如嘶啞怒吼,向著這片黑暗呼喊著,詛咒著!


    “挫骨揚灰!”


    “抽魂煉魄!”


    “讓他死…”


    …


    夜色如常降臨,奇異而淒厲的鬼哭風聲再一次遍布茶山上下,在黑暗的夜色裏,陸塵站在草屋之外向茶山上看了一眼,隻見一片寂靜深沉,黑暗濃得如同一片墨汁塗抹過的圖畫。


    他麵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回了草屋,躺到床上,閉上眼睛,在悄無聲息中睡去。


    …


    他再一次見到叮當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後了,那時是白天的早上,叮當在村中的清水溪邊走過,她美麗的容貌仿佛是最豔麗的桃花,光彩奪目,在這個桃花已然凋謝的季節她卻依然盛放著,吸引了村裏無數人的目光。


    隻是她卻全然不在意周圍的眼光,她的眼睛那樣明亮,似站在雲端不屑塵埃,又像是從此已是不同命運的人,連向她打招呼的人也很少理會。


    她一直微笑著,卻並沒有將笑容傳達給任何人看,她有發自內心的喜悅,卻隻願讓自己歡喜,不肯施舍哪怕一絲一毫給旁邊的俗人。直到她看到了站在遠處那個小酒館門口的陸塵,叮當第一次停下腳步,她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然後遠遠的溫和地對著陸塵笑了一下。


    如春天風中的桃花,嬌豔動人,又似帶了幾分矜持的高貴,令人不敢接近。


    陸塵報以微笑,對她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進了小酒館。


    老馬坐在桌邊,酒館裏仍然生意慘淡,所以他的臉色看起來也不好看。陸塵走到他旁邊坐下,笑道:“怎麽了?”


    老馬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明知故問。”


    陸塵笑道:“你又不是真的靠這酒館賺錢活命,看這麽重做什麽?”


    老馬哼了一聲,去櫃台那邊拎了一壺酒回來丟給他,然後壓低了聲音,道:“千秋門許雲鶴那件事已經傳回真仙盟了,聽說上頭大怒,正在追查此事。”


    陸塵倒了杯酒,沉吟片刻後,道:“此事確實有些過分,但也有幾分奇怪,至少有十幾年三界神教那邊沒幹這麽出格的事了。”


    老馬聳了聳肩,道:“大概是這些年被壓製得狠了,又或者魔教中有什麽新人物崛起,為了立威殺雞給猴看什麽的。”說著他看了看陸塵,道:“喂,你說為什麽魔教這破玩意兒,多少次被打殘打滅,偏偏每次都能撐過來,跟打不死的蟲子死的。”


    陸塵默然,過了好一會兒之後,聲音忽然低沉了幾分,道:“大概是因為那裏麵的人腦子都特別簡單,對一些東西深信不疑到了咱們都不理解的地步罷。”


    老馬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看了看陸塵的臉色,隨即咳嗽了一聲,卻是岔開了話題,道:“對了,前頭老劉那邊傳來消息,他已經在仙城那邊交接完了所有事,不日內就正式退養天年,回他原來的門派去了。”


    陸塵點了點頭,道:“這倒是不錯,老劉是個好人。”


    兩人在酒館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就像過往無數次一樣,在這個平凡的山村他們兩個看上去再平凡不過的小人物,呆在人世間最普通的角落,安靜地過著平凡而悠閑的生活。


    到了中午臨走的時候,陸塵將要走出門口時,忽然聽到老馬突然說了一句,道:“這幾天你的氣色好像不錯啊。”


    陸塵的身子頓了一下,笑了笑沒說話,走了出去。


    他一路走回了茶山腳下的草屋,關上房門後,他盤膝坐在床上,不多時,在他的氣海中,那個嶄新重生但最平凡的五行神盤緩緩浮現出來。陸塵臉色平靜無波,隻是靜靜地運氣調息,漸漸的,有一絲極細微的靈力出現在他的氣脈之中,緩緩遊走著。


    第三十九章 撲朔迷離


    這一縷氣息平和中正,雖然細微卻帶著一股隱隱厚重的氣息,正是純正的土係靈力。天地中以五行為本,中土修道之士更是如此,五行神盤上的屬性資質,便幾乎限定了他們未來修道方向和大概的上限。


    這一股細微的土係靈力在他的氣脈經絡中緩緩遊走了一個周天,然後最終匯入他的丹田氣海中。對於修士來說,不管是什麽境界的人物,每日裏如此枯燥的修行便是一個最基本的修煉基礎。隻是當陸塵檢視自己丹田中的成果時,還是覺得有一絲無奈。


    也許終究還是那個黑焰魔咒在這十年間對他身軀的損害太過巨大,如今這個重生的五行神盤的根基實在是太差了,雖然勉強可以修煉,但無論是吸引牽動的靈力,還是修煉的速度,都表現得相當糟糕,甚至就連普通的入門弟子都不如。


    唯一略顯好看的,大概也隻有陸塵所吸進體內的土係靈力,從品質上來說算是比較純正厚重的,不過這其實並不奇怪,因為他的五行神盤上僅僅隻有一根土係神柱,便意味著他隻能吸取唯一的土係靈力,這當然容易變得單純了。


    事實上,據他所知的,像他這般的根骨,在一般情況下是無法拜入修真門派修煉的,因為根基太差了。一般而言,普通的修士弟子至少會身懷兩係神柱,同時在神柱品質上不能太差,這才堪堪達到可堪造就的標準,而若是身懷三根神柱、四根神柱的,便是根骨極高的英才俊傑,日後的修行上限也是極高的。至於五行神柱俱全者,便是舉世罕見的天才人物了。


    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陸塵隨後輕輕笑了一下,略帶幾分自嘲,卻也並沒有太過傷懷,或許對他來說,現在的情形已然比以前好太多了。


    除了…那黑暗的一麵。


    他沉默地收斂起嘴角那一絲笑容,安靜地坐在這孤獨而靜寂的草屋中,丹田氣海之中的五行神盤緩緩轉動起來,徐徐翻轉,一抹黑色悄無聲息地顯露出來,然後看到了那黑暗的一側。


    當那一縷黑火也出現的時候,黑色突然間向四麵八方湧去,轉眼間將陸塵的整個丹田氣海全部化作了深邃黑海,這時,一股奇異的肅殺之意,若有若無地從他的體內透了出來。


    陸塵是清醒的。


    他對自己體內發生的變化洞悉火燭,雖然他仍然不明白,也想不通為什麽在自己的身體內會發生這樣詭異的變化。他屏住了呼吸,過了一會兒之後,開始如同正常修煉一般,輕輕地去嚐試著在這黑暗的丹田下去吸引外界的天地靈力,嚐試著能否修煉。


    天地靈力五行為本,這是千百萬年來中土大陸中牢不可破的傳統信念,五行靈力才是修士可以吸取並修煉的根基。


    所以,陸塵並沒有感覺到什麽。


    他的嚐試似乎毫無用處,在這黑暗的五行神盤下,沒有任何的氣息進入他的體內,或許古老的傳說是對的,沒有五行神柱,就吸取不到任何的五行靈力,那麽就不可能修煉。


    陸塵嚐試了很久,然而整整一個時辰之內,他仍然沒有牽引到絲毫的靈力,那黑色而冷峻的五行神盤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惡毒的詛咒,冷冷地帶著嘲笑。


    他歎了口氣,散去了功力,五行神盤緩緩翻轉,黑暗退去,丹田氣海中重新恢複了原來的模樣,於是他又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平凡的小人物,在草屋中,安靜地坐著,仿佛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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