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塵並不言語,隻是看了老馬一眼。


    老馬歎了口氣,輕聲道:“這是大事。再說了,你心裏應該也知道,他相信的人不多,但是你說的話,他一定聽得進去。”


    陸塵沉默著似乎在想著些什麽,過了一會後,在老馬變得有些焦急的目光裏,他淡淡地開口道:“魔教對仙盟確有滲透,但浮雲司是多年來對魔教爭鬥最多的仙盟堂口之一,無論實力、經驗、防備都是極強,能將浮雲司逼到這種地步,死了這麽多人,魔教做不到。”


    老馬死死盯著他,道:“那是誰?”


    陸塵忽然笑了笑,道:“誰最了解仙盟,誰最好下手,死了人誰受益最大的,跳得最高叫得最響的,那便是了。”


    老馬臉色忽然蒼白了一下,盯著陸塵看了好半晌,最後才澀聲道:“但你沒有證據?”


    “我沒有。”


    “隻是猜想?”


    “隻是猜的。”


    “如此大事,你隻憑猜測,怕是不能服眾!何況你話裏意思還暗指了那兩位,這豈是空口白話能指摘的?”


    “真君眼底,什麽時候需要證據了?”


    “…”


    屋子裏突然陷入了一片靜寂,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看上去仿佛時光都在這條孤寂的小巷中凝固了一般,當光線落在他們身上時,那平凡的屋簷下兩個普通的身影,仿佛也隻是歲月中不起眼的螻蟻。


    “這樣是不行的。”老馬輕聲打破了沉默。


    “為什麽?”


    “那兩位是何等人物,大人他如今本就窘迫,豈可再樹大敵?”


    陸塵麵無表情地道:“你要我說話,我說了,這些話你要不要傳給死光頭聽,與我無關。”


    老馬霍然抬頭,看著陸塵,欲言又止,臉上掠過了一絲複雜神色。


    小巷堂前,沉默依然。


    …


    光影流轉變幻,風中青草微顫。


    陸塵忽然走出大門,來到小巷對麵牆邊,伸手折了一根草葉下來。涼爽的微風徐徐吹著,在這個仿佛被熱鬧城池所遺忘的角落獨自飄舞。


    “你心裏當真是如此想的?”老馬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陸塵撥弄著手中草葉,平靜地道:“是。”


    老馬走到他的身前,盯著他的眼睛,道:“但我覺得這話裏似有他意。”


    陸塵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道:“哦,是什麽?”


    “有誅心之意。”


    “聽不懂,說人話。”


    “你是不是心底仍舊記恨大人,想要害他?”


    “…”


    無聲無息似有驚雷炸響,微風小巷瞬間再度沉寂,青青草葉,在指尖悄然折斷,隨風飄去。


    …


    雲走天光灑落,小巷幽深不知幾許,隻有人影對站牆下。


    輕風仿佛也變輕變緩,但依舊頑強吹過,掠起他們的衣襟衣角,卻看不清衣袖中的手掌。


    那風中忽有蕭瑟之意。


    陸塵轉身,摘了一片綠葉,淡淡道:“這話你不該說。”


    “我知道。”


    陸塵手指輕輕撫摸著那片翠綠葉片,眼神明亮銳利而帶著幾分冷意,似乎連聲音也冷了幾分,道:“當著我說,便有疑我之意;去與光頭說,便是離間之舉。”


    老馬的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沒有言語,隻是沉默著。


    陸塵又道:“你我相識十年,你應該知我甚深,明白我的心意,其實…”


    老馬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冷冷地道:“其實我根本看不透你。”


    “我不知道你心裏有何念頭。”


    “十年前的事,你真的放下了嗎?”


    “這世上根本沒人會真正知道你的心意!”


    老馬一句一句,緩慢卻清晰地說著,盯著陸塵的眼睛,目光銳利如刀,仿佛想要切開陸塵眼中瞳孔裏,那深邃的黑暗。


    有風吹過,衣襟飛舞。


    陸塵緩緩轉過身來,直視老馬的眼睛。


    兩個男人沉默卻冷峻地對視著。


    衣袖深處,一枚翠綠的葉片忽然枯萎下去,變作一片焦枯敗葉,然後悄無聲息地滑落於地。


    …


    “你想太多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塵忽然笑了一下,拍拍手掌,然後眼往天空看了一眼,但見那天藍雲走,口中平靜地道:“是你問我的話,我說了,你不滿意便懷疑我,這怕是有些不妥吧?”


    老馬沉默著,沒有回答。


    陸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得了,胖子。幹咱們這一行的,整日裏疑神疑鬼緊張畏懼的都有,最後發瘋發狂的也有不少,你再這樣下去,以後也免不了變成一個瘋子。”


    老馬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有理。今天是我急了,回頭我會把你的話傳上去的。”


    陸塵轉身向屋裏走去,口中道:“傳不傳的,你自己看著辦。”


    老馬跟在他的身後,走了兩步,忽然道:“你救過我的命,我沒有想害你的意思。”


    陸塵的腳步頓了一下,道:“我知道。”


    往前又走了一步,陸塵說道:“胖子,這十年間,我是把命交到你手裏的。”


    老馬默然。


    陸塵看著近在咫尺的門檻,停下了腳步沒有走進去,過了片刻後,他轉過身子看著老馬,輕聲道:“現在也是一樣。”


    老馬身子微微一震,隨後眼中掠過一絲幽深複雜的目光,片刻後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的。”


    陸塵笑了起來,笑容溫和,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回山了。”說著,他對老馬揮了揮手,便轉身向小巷外頭走去。


    老馬站在青石板路上,默默地看著那個身影漸漸遠去,始終一言不發。


    當陸塵的身影終於消失在視線中後,老馬臉上的肥肉突然抖了幾下,在那片刻間他似乎突然全身像是一下子從極度緊繃的狀態裏放鬆鬆弛下來,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仿佛像是屏息潛伏在水中的人,憋了太久太久。


    他大口地喘了幾下,又伸手在額頭抹了抹,然後無聲苦笑了一下,轉過身子準備走回屋子那邊。隻是才走出兩步,他的身子忽然一頓,卻是停了下來。


    片刻之後,他忽然走到小巷牆角的一處地方,蹲了下來。


    白白胖胖的手掌從衣袖裏伸出來,到了那磚頭牆邊摸索了一下,然後從地上撿起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片幹枯焦黑的殘葉,蜷縮成一團。


    老馬默默地看著手中這片枯葉,又抬起頭看了看周圍,那些牆上縫隙裏頑強生長的野草,正在風中充滿生機地微微顫抖著,揮灑著綠意。


    寂靜的小巷裏,老馬的眼底忽然掠過一絲陰霾。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名茶小鶴


    昆侖派石盤山上,在氣勢古樸雄偉的大殿後有一間建在鬆柏之下的靜堂,金丹修士顏蘿平日裏沒事時,便經常在此靜修。


    平日裏少有人前來此處,蒼鬆翠柏之下,這座靜堂顯得十分幽靜,樹影倒映在地上,隨風微微顫動著,還有遠處林間偶然傳來的幾聲清脆鳥鳴聲,仿佛自有一股世外仙氣。


    靜堂之中,此刻除了一頭鶴發童顏的顏蘿之外,易昕也跪坐在一旁,正小心翼翼地泡茶,清香四溢。


    須臾,茶水已成,易昕雙手捧杯放在顏蘿身前案上,道:“師叔,請喝茶。”


    這一隻茶杯通體潔白,看上去猶如初雪一般晶瑩剔透,杯中茶水澄澈,香氣撲鼻,隻聞一下便知道是世間十分珍貴的名茶。


    顏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隨後微微頷首,看著易昕笑道:“你這小妮子,道行未成,這泡茶的工夫倒是厲害了。”


    易昕嘻嘻一笑,道:“我們家就是種靈茶出身的啊,幾代人傳下來,其他的不敢說,這泡茶的本事還是有的。”


    顏蘿點點頭,道:“說的也是,當年你家那位老祖宗易羽祖師,號稱昆侖茶仙,種茶、品茶、評茶,都是一時無二,這才傳下了你們易家這份基業下來。時至今日,你們易家茶田獨有的名茶‘小鶴’,還是聲名遠揚,也難怪你對這茶道上頗有心得了。”


    易昕眼睛眨了眨,向顏蘿靠近了些,低聲笑道:“顏師叔,您若是喜歡‘小鶴’茶,待明年收茶時節,我去偷偷給你拿點過來,好不?”


    顏蘿笑罵道:“你這丫頭偷奸耍滑!為何不是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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