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屍人沉默地站在那片黑暗的院子裏,抬頭仰望著天空中的光芒,還有那若隱若現的龍虎異象,縱橫馳騁,不可一世,象征著人世間最強大的力量。


    良久之後,他轉過身子,悄無聲息地走入黑暗中,就像是一個殘留在人間的孤魂野鬼。


    …


    證真靈光是難得一見的修真異象,不要說普通人了,就是許多修士這一生若非機緣巧合的話,都可能一次也見不到。


    所以在飛雁台上的草屋中,雖然陸塵傷得很重,但蘇青珺還是扶著他勉強坐起,靠在窗台上,從窗戶裏去眺望看著天際上的那些奇光。


    蘇青珺坐在他的身邊扶著他,不知為什麽,兩個人的身份、地位、實力明明有天壤之別,但不管是她還是陸塵,似乎都對此處之泰然。而當她看到天上的證真靈光時,蘇青珺心中也還是忍不住激動了一下。


    哪怕對她這樣一個公認的天才來說,元嬰境界也仍然是一個很遙遠的目標,還有很漫長的一段路要走。更不用說那傳說中最容易夭折天才的大生死關,誰也沒把握一定能過得去。


    當她收拾有些激動的心情平複下來後,蘇青珺卻帶著幾分驚訝很快地發現,陸塵望著遠方那些神奇的光輝時,神色間似乎有些太過平靜了。


    對一個道行低微的雜役弟子來說,此刻所出現的奇景很可能是他一生中根本無法企及的境界,但是陸塵雖然看得很認真,神色間卻似乎並沒有出現如何激動興奮的神色。


    他看去似乎比蘇青珺還更冷靜些,就像是無動於衷的普通人。


    “你怎麽了?”蘇青珺對陸塵問了一句,有些關切也帶著幾分奇怪。


    陸塵道:“嗯?”


    蘇青珺指了一下天上的靈光,道:“我看你好像對那證真靈光不太感興趣的樣子啊?”


    陸塵怔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歎了口氣道:“大小姐,如果你身上像我現在這樣多了幾十道傷口,痛得要命,恨不得馬上要昏過去時,對其他的東西也就提不起什麽精神來了。”


    蘇青珺想了想確實如此,輕輕歎了口氣,道:“是我疏忽了。”說著,她扶著陸塵重新躺下,低聲道:“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陸塵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下,忽然道:“之前你在外頭說的話,是認真的麽?”


    蘇青珺道:“哪句?”


    陸塵道:“當然就是你那麽大聲地對你師父宣布要收我為徒的話啊。”


    “啊,你聽到了?”


    陸塵閉了一下眼睛,道:“你那個時候說話聲音不低的。”


    蘇青珺笑了笑,道:“是認真的。”


    陸塵歎了口氣,道:“這件事我可以拒絕嗎?”


    “什麽?”蘇青珺吃了一驚,顯然陸塵的這個反應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陸塵沒有說話,隻是平靜地看著她,過了片刻後,蘇青珺皺著眉頭問道:“到底是為什麽?”


    陸塵道:“你師父剛才不高興了。”


    蘇青珺點點頭,道:“你怕他?”


    陸塵道:“你師父是元嬰真人,我是雜役弟子,你覺得我該不該怕他?”


    蘇青珺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後才輕聲道:“明明隻是我想收徒弟而已…”


    “你身份不一樣啊。”陸塵有些無奈地打斷了她的話,道,“你天資太好了,大家對你寄予的希望太大,特別是你師父,所以他斷然不會允許任何可能耽誤你修行的事情發生的,而且我的歲數還比你大。”


    蘇青珺怔了一下,道:“你還在乎這個?”


    陸塵苦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是臉皮厚的,對此當然無所謂,不過別人在乎啊。你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姑娘家,收了個比你大好幾歲的男人做徒弟,而且他的根骨天資還很差,這個你讓別人怎麽想?”


    蘇青珺冷哼了一聲,麵上掠過一絲怒色,但卻沒有說話。


    陸塵歎了口氣,道:“別人當然就隻會想著,你這人是不是鬼迷心竅了,或許是年輕不懂事,意亂情迷被人勾引迷惑了。然後沒人會來找你麻煩,但你若是真的收我為弟子的話,隻怕全昆侖山都看我不順眼了。真到了那種時候,你覺得我能活得長麽?”


    蘇青珺深深地看了陸塵一眼,忽然道:“你現在這反應,跟我原先想的完全不一樣。”


    陸塵道:“哦,那你原來怎麽想的?”


    蘇青珺道:“我想著這事我跟你一說,你不得一蹦三丈高,興高采烈難以置信然後痛哭流涕地跪在我麵前,抱住我的腳就開口大喊師父啊。”


    陸塵有些困難地抬起手撓了撓頭,笑道:“好像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啊。”


    “嗯,是啊,我都做好了踢開你的準備了呢。”蘇青珺平靜地說道。


    陸塵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看著蘇青珺那張美麗容顏,過了片刻後,他輕輕點點頭,道:“多謝。”


    “不客氣。”


    …


    到了最後,陸塵終究還是沒有成為昆侖派中最年輕的天才金丹蘇青珺的徒弟,這個足以令所有年輕一輩弟子垂涎三尺的名分就這樣離他遠去了。


    不過,大概是為了對陸塵這次所受到的傷害有所補償吧,也是為了日後能更好地保護他不被自己那家裏的人針對陷害,在蘇青珺的堅持下,陸塵還是得到了一個掛名弟子的身份。


    掛名弟子這個名頭,與正兒八經拜師入門的親傳弟子是差別很大的,基本上可以看做是一種人情的往來。比如某位道行高深的修士在偶然情況下欠了人情,但這份人情又夠不上他去收徒授業,於是乎,便有了這麽一種折中的法子和名號。


    大抵上掛名弟子是不能得到師尊的道法傳承的,無非也就是平日裏有個可以拿來吹牛的談資,危急時打腫臉充胖子的借口而已。當然了,有了這個名號,別人也不能胡亂欺負了,不然誰知道那位師尊心情好不好?萬一要是觸怒了大修士過來找麻煩的話,豈非是倒了大黴?


    所以這個辦法麽,也就是相當於蘇青珺給了陸塵一個護身符的意思,等於是間接地告訴外頭的人,這個雜役弟子雖然是個廢物,但如今也是我蘇青珺門下掛了名的,你們不能再隨便欺負他了,不然的話,我說不定就生氣不客氣了啊…


    對於最後這個結果,木原真人倒是沒什麽意見,掛名弟子的事他自己見得多了,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徒弟。隻要不耽誤影響蘇青珺的修煉和名聲,他才懶得多管蘇家的那些破事。


    不過話雖如此,但以蘇青珺在昆侖山上如今的名頭,突然間多出了一個掛名弟子,哪怕隻是個雜役弟子出身的,也還是很轟動了一把。


    按理說,這件事本來也會有些麻煩,讓人議論一陣子的,但幸運的是,在這期間,東方濤成就元嬰真人的事實在太過重要,很快便壓倒了其他所有瑣事,倒是讓蘇青珺和陸塵都鬆了一口氣。


    東方濤在證真靈光出現後,便意味著他真正衝破了大生死關,成就了元嬰真人。不過他並沒有立刻從洞府中出來,而是繼續閉關了半月有餘。


    對此大多數人倒是都能理解,元嬰境界異常強大,等同於脫胎換骨,剛衝破生死關後氣息不穩根基不牢,都是正常的,需要一段時間進行穩固。


    而對修士來說,特別是高階修士,這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當然就是自己閉關的洞府。


    半月之後,東方濤順利出關,當其時,昆侖派的大部分元嬰真人眾多金丹修士幾乎都到場祝賀,便是不在昆侖山中的天瀾真君,也托人帶來了賀喜口信。


    到場賀喜眾人中,當然是以掌門閑月真人為首,其時三丈峰上,真人如雲,金丹遍布,可謂集一時之盛,也是昆侖派罕見的一次高階修士大展示,向全天下再一次顯露出了巍巍昆侖深不可測的強大實力。


    東方濤出洞之後,神完氣足,目有神光,誌得意滿,衝著青天大笑三聲。


    旁邊,易昕早就激動地飛奔過來,一把抱住他欣喜萬分。東方濤大笑,又對旁邊的顏蘿點頭微笑,隨即大步向閑月真人處走去,答謝之禮,還是需要的。


    若無宗門,便無眾多靈材資源;若無宗門,也不會有如此安穩平靜的修煉環境。這些話,誰的心裏都有數。


    東方濤快步走近,剛要見禮時,忽然卻是一怔,隻見前頭一派清一色的元嬰真人人群裏,閑月真人站在最前頭,對他含笑點頭示意,但是在其他所有人身前,與閑月真人並肩而立的,卻還有一人。


    一個看上去似乎隻有十歲出頭的小女孩,臉色清淡,便如同冬峰上的漫天風雪一般,清冷而略帶寒意。


    第一百七十五章 報複之因


    東方濤成就真人,出關走出洞府的那一天,昆侖派中大部分重要的人物都到場了,雖然兩位地位最高的化神真君並沒有親至,但也托人帶來了賀喜口信。


    其中天瀾真君的口信是百草堂的千燈真人代傳的,昆侖派眾人也早已知道千燈真人與天瀾真君過從甚密,也無人感到驚奇。倒是白晨真君這裏,卻是派出了一位年輕十歲的女孩,當然就是白蓮。


    而在眾目睽睽之下,白蓮還當仁不讓地直接站到了閑月真人的身旁,位在其他所有真人之前。


    這當然是一件很有含義的事情,不過對外說到此事時其實也有足夠的理由,因為白蓮那時候懷中抱著那塊風語盤,白晨真君以此寶為媒,等同於直接開口向東方濤賀喜,意義自然又是不同。


    不過也就是從這一日開始,昆侖派上上下下,終於是公開認識到,白晨真君在年老之際,卻是將這個年僅十歲、傳說中千年一遇的五柱天才少女,當作了自己最看重的衣缽傳人了。


    而由此而來的,還有另一個之前人們並沒有注意到,但此刻私下裏又再度引起注意的,是昆侖派的另外一位強大無比的化神真君,多年以來仍然沒有傳人弟子。


    那位光頭真君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


    “死光頭心裏在想什麽,我哪知道啊。”陸塵仰頭喝了一口酒,然後對老馬抱怨道,“反正我知道的就是,這天底下最不靠譜的人就是他了。”


    老馬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他道:“你這次受苦了,心裏鬱悶,我是了解的,相信我,他心裏也不好受啊。”


    陸塵斜眼看他,一臉的懷疑不信,道:“死光頭怎麽個不好受?”


    老馬正色道:“他老人家一旦聽說此事,尤其是聽到你為了大局咬牙強忍,寧願身受恥辱重傷也不出手時,真君他勃然大怒,怒斥蘇家混蛋。他讓我轉告你,今日之事他都記在心中,一旦來日大功告成,都不用你說,他回來就先拿蘇家開刀,整死那些不長眼的廢物給你出氣。”


    “放屁!”陸塵罵道,“說了半天不還是光說不動?這有個屁用。有種的,你讓死光頭現在就去蘇家一趟,以他的能耐滅了蘇家不跟碾死隻蟲子似的,哪來要費這麽多口水?”


    老馬麵上頓時露出尷尬之色,苦笑道:“這個…呃,你知道的,真君他與咱們地位不同,羈絆更多,實在也不能隨心所欲…”說著他臉色一正,再次對陸塵保證道:“反正你放心,真君再三說了,這件事沒完,蘇家這事他記心上了,遲早要找他們麻煩。”


    陸塵翻了個白眼,一副老子又不是傻瓜哪會信你的神情,老馬也是哈哈一笑,趕忙打過岔去,笑道:“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反正真君他老人家就是這樣說的,以後自然有分曉。對了,你身上的傷好些了沒?”


    陸塵伸伸胳膊,道:“差不多了吧,不然也不能下山來找你喝酒啊。”


    老馬點點頭,道:“你這傷勢恢複得倒是真快,別說啊,雖然你如今道行廢了大半,但至少在恢複這一塊,底子似乎還在啊,別說什麽雜役煉氣弟子了,就連築基境的修士也比不上。”


    陸塵怔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道:“大概是這段日子從蘇青珺那兒騙了不少靈丹妙藥吧,還是有點用處的。”


    老馬羨慕地看著他,道:“看你這日子過的,太舒坦了啊。別人是英雄救美累死累活,就你自己往那一躺,然後讓美人來救狗熊,吃人家的,用人家的,現在還住到人家洞府外頭了是吧?”他長歎一聲,麵上有蕭索之色,道:“可歎啊,人世間如此不公,我馬小雲翩翩少年這麽多年,怎地就沒有出色女子看上我呢?鮮花都插牛糞上了嗎?”


    “插你個頭!”陸塵毫不客氣地罵了過去,道,“你躺那邊讓別人割你個幾十刀給我看看,舒坦嗎?裝什麽嫩,還翩翩少年呢,醒醒吧你,幾十年了,你就沒瘦過,一直跟豬一樣,若不是死光頭比你還胖,我都以為你是這豬仙轉世了,有鮮花也肯定不插你的頭上啊。”


    老馬臉色一板,指著陸塵喝道:“我聽到了,你罵真君是豬仙轉世!”


    “罵就罵了,你要怎地?”陸塵瞪著他。


    “哦,沒什麽,你聲音最大你厲害,當我什麽都沒說。”老馬淡定地道。


    …


    “山上情勢如何?”老馬給他倒了一杯酒,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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