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塵靜靜地站在河穀入口處,凝視著這片花海,而阿土站在他的身邊,神色間似乎也有幾分黯然,偶爾還會有些不安地低吼兩聲,搖搖尾巴,離陸塵更近了些。


    陸塵點頭又輕輕歎息了一聲,然後伸手在阿土伸過來的腦袋上摸了一把,道:“走吧,我們去看看你最早出現的地方。”


    阿土最初出生的地方,如今當然是沒人知道的,就是阿土自己想必也不會有這個記憶。不過當日陸塵與易昕在穿過這片長滿了噬血魔花的河穀時,確實是第一次看到阿土的時候。


    那些日子回想起來似乎還記憶猶新恍如昨日,但如今卻已是物是人非了。


    陸塵與阿土沿著河穀邊緣走去,始終與那些看著美麗但異常危險的噬血魔花保持著安全的距離。在那中間,陸塵也曾看過那片空地,曾經在那裏垂死掙紮的小狗被當做誘餌,如今卻已是一片平整毫無痕跡,似乎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人呢?


    如果人死了之後,是不是也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香消玉殞便如灰飛煙滅,一切繁華落盡後,於是隻有蕭瑟寒風吹過。


    陸塵不知道這個問題有沒有答案。


    他隻是沉默地走著,走向那片樹林,阿土跟在他的身後,抬頭往空氣中聞嗅了幾下,忽然口中低低咆哮了一聲,似乎有些憤怒的情緒。


    他們穿行在樹林中,一路走去,雖然已經過了很久,林中也是雜草荊棘叢生,但是陸塵似乎依然還清楚地記得當初在這裏走過的路,帶著阿土繞過林中怪石大樹,然後來到了那個山洞邊。


    “吼…”


    阿土明顯變得更加激動起來,口中利齒不斷摩擦著令人畏懼的聲音,雙眼寒光四射,掃過這座山洞附近,看起來一副要擇人而噬的凶惡模樣。


    陸塵跳了下來,向四周看了一眼,隻見這裏仍然如以前一樣怪石林立,但似乎已經荒廢了很久,那座洞口落了許多的塵埃,也不知多久沒人在此出入過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轉過身向某個地方看去,阿土這時也跳到了他的身旁,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然後,他們的視線同時在某處停了下來。


    那邊的河灘亂世堆中,隱約露出了一根白骨。


    阿土低吼了一聲,陸塵點點頭,然後走了過去。


    石頭在他眼前逐漸散開,陽光之下,照見了那亂石中有一具可怕的骷髏,但如今已是散落得不成樣子,並且在許多根骨骼上已經有了明顯的獸齒啃咬的痕跡。


    陸塵看了那骷髏片刻,麵無表情,隨後轉身對阿土淡淡地道:“走吧。”


    他跨過那具骷髏,走向河灘遠處,向著前方那片未知的、也許是從未有人踏入過的叢林走去。在他前方的,也許是當年那個蠻人過來的地方。


    阿土在他身後叫了一聲,跟了上去,在走過亂石堆時,它的一隻腳踩在那骷髏頭上,隻聽啪的一聲,將那白骨骷髏頭踩得四分五裂,化作碎片,然後遠遠去了。


    第二百五十章 報仇


    月圓之夜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廝殺,對承平已久的昆吾城來說是一場極大的驚嚇,但實事求是的說,這場廝殺對城中造成的破壞其實並不算特別大,無非是房屋倒塌了一些,有幾個倒黴鬼正好湊到槍口上然後鬱悶地死掉了。


    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廝殺的雙方昆侖派和魔教出手的大部分都是年輕弟子,道行雖有傑出者,但總的來說還是弱了一些。


    昆侖派這邊是內有隱情,實力強大、道法高深的元嬰真人大部分都被牽製在了天昆峰上,比起魔教那點威脅,他們在那個夜晚要麵對的事情更加緊張也更加急迫。而魔教這邊大抵也是在這十年來傷了元氣,鮮有道法極強的元嬰境高手出現了,又或是縱有高手也忌憚著昆侖派的實力不敢隨意出手。至於真實原因如何,就隻有魔教自己才知道了。


    總之,那一場月圓之夜的大戰過後,昆吾城雖然風聲鶴唳了一陣,但這裏終究還是昆侖派的地盤,在隨後的日子裏昆侖派毫不客氣地將這座熱鬧的城池狠狠“篩”了一遍,清洗掉了許多原本躲藏在黑暗處的陰影。


    正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昆侖派天下頂尖名門,也不可能放縱魔教在自己身旁發展勢力。


    所以如此一來,魔教在昆吾城中的釘子內應幾乎是被一掃而空,畢竟昆吾城是昆侖派經營了無數年的地方,那真是方方麵麵盤根錯節,什麽地方都滲透了,一旦認真查起來,大部分魔教內應都是躲不過去的。


    隨著這麽大的動作,昆吾城裏也很快安定了下來,死的人掩埋,塌的屋重建,一切又恢複到了原來的樣子,熱鬧喧囂,興盛繁華,似乎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而那一個夜晚發生的事,也就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古來大事,隻要事不關己的,在天底下大多數人的眼裏心中,其實最後都是這麽個下場,最後大事變作了小事,然後在回憶中變成一個幹巴巴毫無色彩的印象。


    但是對於身臨其境,經曆過那一場殘酷廝殺,並親眼目睹過死亡的人來說,那記憶就是截然不同的,充滿了悲傷、憤怒與難以抑製的仇恨。


    昆吾城蘇家,是那個夜晚裏,整座城池中受損最大的地方之一,他們倒了大門,塌了高牆,最後還死了不少人。


    按理說,每個人都隻有一條命,但是這世上從不曾有過真正絕對的公平,就像在每個人的眼中,其實有的人的命就是比其他人的更重要更珍貴。


    蘇家在那個夜晚後陷入了一片愁雲慘淡中,他們家裏死了不少人,但是所有人似乎都隻關注著那個死掉的叫做蘇墨的年輕人,因為他是蘇家家主的兒子,是蘇青珺的親弟弟。


    白布掛門,花圈堆砌,挽聯上寫滿了情真意切又或是虛情假意的悲傷悼詞,大紅楠木所製的棺材擺放在蘇家靈堂前,蘇墨的娘親在那邊淚流滿麵,哭得是聲嘶力竭。


    蘇墨的父親蘇天河在堂前處置著眾多雜事,他身為蘇家家主,又是男人,顯然比妻子要剛強許多,但饒是如此,他的神情也是異常憔悴。


    除了他們之外,蘇家一大家子人也有不少都在這靈堂前,多是身穿白衣,辦著這異常悲涼的後事,然後聽著痛哭流涕的白夫人的嘶嚎聲,一個個都是麵色複雜,不時彼此對視著。


    “兒啊,你死得好慘啊…”


    “可憐你年紀輕輕,遭此橫禍,真是老天無眼啊!”


    “為何該死的人不死,卻叫我這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那哭泣聲聲聲入耳,尖銳非常,仿佛像尖刺一般令人難受,旁邊許多人都是皺著眉頭,但並無一人敢開口說話的。


    而相比起這塊靈堂的隆重氣派,那天晚上同時死掉的人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這時也不知是身在哪裏,要麽是,沒有後事草草埋了,要麽就是,自家人隨便辦上一場。


    這邊正熱鬧著,忽然有個身影從外麵走了過來,正是蘇青珺。


    她的身子看上去比早前單薄了許多,臉色也仍是蒼白,似乎當天受的傷直到這時還沒好。但對她來說,身上的傷痛大概也是不重要的,整個人的模樣似乎也比以前清冷了許多。


    看到蘇青珺走進靈堂,周圍人頓時安靜了下來,一時間便隻有前頭的白夫人仍然還在哭泣叫喊著。


    蘇青珺身上此刻也有白衣,她看了看周圍,目光最後落在了靈堂上頭的棺材和哭泣的母親身上,眼眶忍不住也紅了些,慢慢地走了過去。


    她在白夫人身後蹲下,輕輕抱住她的身子,白夫人靠在她的胸口,仍然是淚流不止,口中嘶啞地哭叫個不停。看起來,蘇墨的死對她的打擊極大。


    蘇青珺深吸了一口氣,抹了抹眼睛,然後輕聲道:“母親,您節哀,要不您的身體…”


    “我身子怎麽了?”白夫人突然止住了哭聲,冷言冷語問了一句。


    站在一旁的蘇天河像是感覺到了什麽,眉頭微皺,轉身看了過來。


    蘇青珺怔了一下,道:“你在這裏已經哭了兩天了,還是要休息一下,不然身子受不了的啊。”


    “受不了就死了算了!”白夫人忽然又撲到那棺材邊哭了起來。


    蘇青珺連忙拉住了她,苦苦勸告,隻是她嘴巴都快說幹了也不見白夫人有什麽反應,反而是在她中間稍微停頓片刻後,白夫人卻突然轉頭瞪了她一眼,眼中竟是露出了一絲憎恨的怒色。


    蘇青珺吃了一驚,道:“母親,你怎麽這樣看我?”


    “我問你,你為什麽不救墨兒?你為什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白夫人突然提高了聲音,對蘇青珺大聲問道。


    蘇青珺腦袋裏嗡的一聲,似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愕然看著母親,而旁邊靈堂中一大群人瞬間一片寂靜。


    片刻之後,蘇青珺顫聲道:“母親,不、不是那樣的…”


    白夫人霍然站起,麵色扭曲,盯著蘇青珺喝道:“我那天看得清清楚楚,你與那賊子廝殺一場,明明占了上風,為何突然敗了?”


    “還有,那賊子分明就與你認識,他本來還要殺你爹和我的,卻被你一聲叫喊攔了下來。你為何不攔著他殺墨兒?”


    蘇青珺半張著嘴,欲言又止,臉上有悲哀痛苦之色,片刻後兩行清淚流了下來,隻是搖頭慘笑,低聲道:“母親,不是這樣的。”


    周圍人群中一片嘩然,議論聲瞬間匯成一片聲浪,在這一刻中不知有多少人用異樣的目光看著蘇青珺。


    那個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女子,年紀輕輕就已經是金丹修士的天才,此時此刻卻好像是可以被人隨意蔑視議論了,如美玉蒙塵,人人便忍不住想來議論踐踏一番。


    “夠了!”


    一聲斷喝,卻是蘇天河大步走了過來,隻見他沉著臉,卻是左右環顧一圈,然後直接揮手道:“諸位先出去一下,我們一家人有些話說。”


    他主掌蘇家多年,威儀素重,旁人對他也是向來敬畏,雖然此刻是在靈堂前,這舉動實在有些不合情理,不過最後眾人都還是慢慢退了出去。


    當靈堂中隻剩下他們一家三口人時,蘇天河的神情才稍微緩和了些,他默默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流淚的妻子,歎了口氣後,道:“珺兒也是好意勸你的,你何必故意在那麽多人麵前給她難堪?”


    白夫人臉色慘然,忽地一指那棺材,哭道:“我說的難道都是錯的?墨兒現在就躺在這裏麵,死無完屍,身首分離,身上還被捅了那麽多刀,他可不可憐?你這個做姐姐的,難道真的就沒有一點點愧疚麽?”


    最後一句,卻是她哭著對蘇青珺說的,蘇青珺牙關緊咬,卻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蘇天河看了看狀若癲狂的妻子,又看了看蘇青珺,長歎一聲,卻是拉著蘇青珺向靈堂一旁走去。待離白夫人遠一些後,蘇天河壓低了聲音,道:“珺兒,等墨兒這邊的後事辦完,你就回昆侖山去吧。”


    蘇青珺身子一震,麵無血色臉色慘白,顫聲道:“爹,難道連你也怪我,不要我了嗎?”


    蘇天河搖搖頭,道:“墨兒的死,我自然也是傷心欲絕,但也沒到那種喪失理智的程度。”


    蘇青珺流下淚來,道:“那您為何要讓我離開家裏,現在不應該是讓我留在這裏幫你嗎?”


    蘇天河苦笑了一下,道:“也沒什麽好幫的,無非就是這樣了。蘇家以後其實遲早還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其他那些人都上不了台麵。”說著他頓了一下,又道:“我讓你先走,主要還是不想再刺激你娘親了,她平生最愛墨兒,墨兒之死對她的打擊太大,你就先暫時回避一下。”


    蘇青珺低聲道:“那我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蘇天河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或許…”


    蘇青珺臉上露出一絲希望之色,追問道:“或許什麽?”


    蘇天河看了一眼遠處的白夫人,眼中光芒微閃,輕聲道:“你母親的樣子你也看到的,如今並無理智可言,我也擔心她會出事。或許,你若能為蘇墨報仇的話,對她會好點,也就可以隨時回來了。”


    蘇青珺身子微微一震,然後很快沉默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追蹤而來


    蘇天河立刻感覺到了什麽,道:“怎麽,你不願意?”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看著自己的這個女兒,沉聲道:“總不會正如你娘親所言,你竟然真的和那凶手賊子有什麽瓜葛吧?”


    蘇青珺搖了搖頭,澀聲道:“沒有的。”


    蘇天河盯著她看了一會,緩緩地道:“珺兒,你的天分資質遠勝於我,日後成就也是不可限量。如今墨兒過世了,這蘇家遲早也是要交到你手上的,那個殺害墨兒的賊子道行頗高、邪術凶殘,蘇家裏也隻有你一個人才有希望勝過他,日後這報仇的事,就隻能交給你了,知道麽?”


    蘇青珺臉色蒼白,看上去似乎連嘴唇都沒有了血色,但過了片刻後,她終於還是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我知道了。”


    “那你去吧。”蘇天河臉色緩和了下來,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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