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顧一切地將一個人族男子拖上了黑火部族的賊船,然後將部族複興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為此,他曾向火神虔誠祈禱,如同過往所有時候一樣,火神對此沉默不語,沒有任何的回應。


    與神祇交流的特權,千百年來在南疆所有的蠻人部族裏,都隻是屬於擁有巫術力量的薩滿和祭司。


    火岩並不知道火神到底對自己的決定如何看待,但是他看得見的是,黑火部族一夜之間,滅掉了過往幾乎與自己平起平坐的神木部族。這是幾百年來黑火部族從未有過的輝煌勝利,這是式微多年後黑火部族令人難以想象的爆發。


    或許,這就是黑火部族重新崛起的征兆?


    與那些對前途茫然無措、又剛剛經曆了滅族之痛、悲傷絕望的神木族人不同,隊伍中每一個黑火部族的戰士都顯得異常興奮,而作為他們的首領,火岩毫無疑問更加明白這一場大戰的重要性。


    他甚至可以預想得到,當天亮以後,在幾天之內神木部族被黑火部族屠滅的消息傳開時,整個荒原北方地域裏將會是怎樣巨大的震動。


    這一場戰爭的影響力,甚至還要更勝過前一段時間四族圍攻山靈族的那一戰。


    …


    黑暗的夜色中,在火把的照明下,這支隊伍在前行著,除了火岩,還有那隻身形巨大的黑狼阿土,就沒有人膽敢靠近那位黑袍祭司的身邊,不管是那些恐懼投降的俘虜,還是黑火部族的戰士們。


    “你做得很好。”因為周圍一圈都沒有人,所以兩個人反而可以更方便地說話,火岩壓低了聲音對陸塵說道。


    陸塵頭上的兜帽動了一下,轉過頭來向火岩看了一眼。火光中,他的身影仿佛有點像是虛渺的影子,而覆蓋在他臉上的那件白骨麵具也讓他看起來更加的陰森可怖。


    火岩皺了皺眉,道:“我不喜歡你戴這個麵具,這不是我們部族的東西。”


    陸塵沉默了片刻,然後伸手取下了白骨麵具,他那張與周圍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人族臉龐重新在火岩眼前出現時,不知為何,火岩卻仿佛鬆了一口氣。


    “這很好。”他說道。


    “這一戰的結果你還滿意吧?”陸塵對他問道。


    火岩笑著點了點頭,道:“我想不到更好的結果了。”說著他臉色微斂,又看了一眼身後那些人,低聲道:“也隻有這些人,我始終還是有些擔心。”


    陸塵淡淡地道:“我這般做法其中的緣由,前頭都跟你說過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們部族式微太久,實力太弱,要想跟南邊那些大部族一爭長短,短時間裏要見效的話,唯有劍走偏鋒。”


    火岩默然,麵上卻仍有一絲憂色揮之不去,道:“你真的有把握?”


    陸塵目光望向前方的黑夜,過了一會後說道:“能收服多少是多少吧。至於收服不了的,始終不肯真心歸順的,就由你來處置好了。”


    火岩點了點頭,臉色冷峻,帶著一絲殺氣,沒有再說什麽。


    身為一個蠻人,又是部族戰士首領,見慣了血雨腥風、殺戮死亡,他自然不會有什麽心慈手軟的心情。


    “對了,那個影魔你是如何能召喚出來的?”過了一會後,火岩又向陸塵問了一句,麵上帶著一絲驚奇和隱約的激動,“我小時候聽說過這東西,那可是最厲害的幾個魔物之一。”


    陸塵猶豫了一下,道:“還是那根火神杖的功勞吧。”


    “火神杖?”火岩有些不解,道,“火神杖怎麽了?”


    陸塵道:“在火神祭壇裏恢複原狀後,你可能沒感覺到,但我能察覺火神杖在合而為一後靈力大漲,而且它還有一種匪夷所思的力量,就是在施展火神這一係巫術的時候,幾乎是有放大十倍力量的功效。”


    “什麽?”饒是火岩這些日子裏已經對吃驚有些習以為常了,但此刻仍然還是聳然動容。


    陸塵似乎也早就預料到火岩會有這樣的反應,苦笑了一下,道:“就是這樣,你也知道我接觸並得到火神傳承並沒有多久,有許多巫法根本無法施展,但有了火杖神器相助,就便利了許多。這也是我敢對你誇口能對神木部族必勝的最大原因。”


    火岩長出了一口氣,點頭道:“原來如此。”隨即他麵露喜色,道:“若是如此的話,隻要你接下來勤奮修煉,道行增進,再加上這根神杖的話,豈非是就連薩滿…”


    後麵的話他不敢再說下去了,但那話裏的意思卻十分的明顯。


    不過陸塵卻是搖了搖頭,道:“我覺得這事沒你想的那麽好。”


    火岩頓時愕然,道:“為什麽?”


    陸塵道:“我隱約覺得這種強大的功效大概是有上限的,一旦黑火力量到了某個層次,火神杖就不會再有這般強大的助益了。否則的話,你們黑火部族過往強盛時候出過多少強大的薩滿和祭司,光憑這根火神杖,你們就足以推平整片南疆荒原,再北上統一世間萬族了?”


    火岩緩緩點頭,看起來有些失望,不過還是有理智地笑了一下,道:“你說得對。”


    “不過這麽久以來,我一直有個地方想不通啊。”陸塵說道。


    “怎麽了?”


    陸塵看著他,道:“既然火神杖如此強大,為何千年之前,你們黑火部族的先祖卻要將它一分為二,並且還隻帶了一半去北方?”


    他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地隨口說道:“總不會你們黑火部族那個時代裏的薩滿或祭司,在無數蠻族人大軍一起攻入北方時,心裏卻是認定了這一戰必敗無疑,所以偷偷將這火神杖留了下來,給你們黑火部族留下一點火種吧?”


    火岩先是一呆,隨即失笑,道:“那怎麽可能。”


    陸塵也笑了起來,道:“對啊,這不可能的,所以說一直想不通啊。”


    火岩聳聳肩,道:“那就別想了,呃,你看前麵,再走一段路,大概就能看到我們部族的營地了,阿爹他們現在應該都等我們等急了吧。”


    陸塵的雙眼微微眯了一下,道:“回去看看吧,還不知道他們看到這些神木族人時,會有什麽想法呢?”


    火岩臉色僵了一下,沒有說話。


    第三百二十章 爭執


    當火岩帶著這支取得前所未有大勝的隊伍回到黑火部族營地時,早已等候多時並心懷忐忑的族人們頓時一片歡呼雀躍,整個黑火部族好像都沸騰起來一樣。從那個隱秘的綠洲密洞回到這個營地後,他們最擔心的當然就是遠行出征作戰的親人。


    就算蠻族人野蠻凶悍充滿野性,但他們仍然也有親情人性,比如神木部族投降的那許多人中,就有許多蠻族戰士本來寧死不降的,但在部族確定滅亡的前提下,在陸塵冷酷地用家人的命運來威脅的時候,他們最後還是屈服了。


    當然,也有可能其中的某些人,在心靈上其實早有求生之意,隻是在神祇與先祖的麵前沒有借口,而陸塵恰到好處地將這個幾乎完美的借口送到眼前時,就能讓他們可以有些屈辱卻又安心地活下來。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樣,每個人的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誰也不會知道,也隻有他們自己心中才會明白了。


    黑火的戰士們一舉將殲滅神木滅族的輝煌戰績隨著戰士們的回歸瞬間傳遍了整個黑火營地,巨大的喜悅頓時包圍了整個部族,不過很快的,當人們看到在黑火戰士們的身後跟隨而來的那些拖家帶口的神木部族俘虜後都是吃了一驚,而當他們聽說在黑袍祭司的主導下,這些神木部族的蠻人即將成為黑火部族的一部分時,頓時,整個營地又像炸開了鍋一樣,一片嘩然。


    一次性吞並其他部族這麽多人,對被亡族的神木族人來說當然不舒服,但是對勝利者一方的黑火部族來說,其實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事。多少年來,南疆荒原上的蠻族人都早已熟悉並習慣了原本的規矩,在他們的想法中,崇拜神祇和敬畏先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有人會想過背叛這些,然後加入到另一個部族中去。


    當然了,有這種想法的人現在看起來,或許也隻是沒有遇到神木族人所遇到的那種絕望境地而已。


    但不管怎麽說,這種事還是讓大部分黑火部族的蠻人們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不過在營地中並沒有人膽敢直接開口反駁嗬斥。原因很簡單,做這件事的除了那個神秘可怕的黑袍祭司外,領頭的還有威望極高的戰士首領火岩,而且眾多的黑火蠻人都很快發現,這一次跟隨者火岩出征的那些最精銳最強大的部族戰士們,那些可以說是黑火部族最根本的武力所在的蠻人們,似乎對此都並無異議。


    非但如此,當那種奇異的氣氛傳開之後,幾乎所有的那些黑火戰士,都有意無意地站在了火岩和那位黑袍祭司的身後。


    是的,除了火岩之外,還有那位黑袍祭司,每一個黑火戰士望向那個黑色身影時的目光和眼神,仿佛都帶著從未有過的敬畏。


    …


    不過千百年來根深蒂固的規矩深入人心,當然不可能就這樣被輕而易舉地推翻顛覆。普通的黑火族人們震懾於這些強悍武力的人,但在黑火部族中,卻還有身份地位更高同時也不怕他們的人。


    那個人很快走了出來,站在所有黑火族人的身前。


    年華老去帶來的蒼老化作皺紋鏤刻在火虎的臉上,他的背已駝氣已喘,就連走路都慢了,大概隻有他的眼睛還始終保持著一個蠻人族長堅韌而剛硬的那種堅信。


    他的孫子火鷹在他身邊攙扶著他,然後一臉複雜神色中略帶憤怒地望著被帶到自己這個部族營地裏的那些俘虜,最後他更將所有的厭惡情緒都化作憤恨,死死地盯著那個站在他父親身邊的人。


    陸塵當然注意到了那個蠻族少年火鷹的目光,對於那有些莫名其妙但確實十分憎恨的眼神,陸塵隻覺得有些好笑。他大概多少能理解一些這個名叫火鷹的蠻族少年的心情,不過對此他毫無歉意。他從很早、很早以前,當他還是個跟火鷹差不多大的少年時,在那位光頭魁梧的化神真君栽培下,就已經把軟弱的惻隱之心拋開了。


    也許多年之後他閱曆豐富了,心性也曆經了轉變,但那也是在人族之中對偶然相知的朋友。至於在這南疆荒原上,他至今也沒有任何心軟之意。


    所以,他對火鷹憤怒的目光視而不見,甚至還略帶挑釁意味地從懷中摸出那個來自神木部族的白骨麵具,緩緩地戴在臉上。


    從進入黑火部族的營地以後,那些背叛了祖先和先祖,被迫加入敵人部族的原神木族人們就顯得十分惶恐,看著周圍陌生的和敵意的目光,原本就壓抑在心裏的恐慌與茫然好像一下子就要爆發出來一樣。


    誰會去相信背叛了祖先信仰的蠻人呢,換了自己,也絕不會相信啊。


    那麽,等待著自己的會是什麽?


    那不可預知的和對死亡的恐懼簡直可以讓人發瘋。於是,女人們眼含淚水地抱緊了哇哇大哭的孩子,男人們則是緊握拳頭咬牙切齒地站著,喧囂吵鬧的聲音從人群裏飄蕩出去,又更增添了周圍那些黑火部族族人們的戒心與敵意。


    營地中的氣氛,漸漸緊張起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陸塵戴上了那個白骨麵具。


    天光下的陸塵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道惡魔的影子,襯著那陰森的白骨麵具顯得更加可怕。


    但不知為什麽,當那件白骨麵具在他臉上出現後,也許是突然看到了古老先祖流傳下來的某件信物,也許是記起了這個黑袍祭司當初所許下的諾言,那些騷動的神木族人們又緩緩平靜了下來。


    於是到了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再一次落在營地的最中央。


    在那裏,火鷹攙扶著爺爺火虎,在他們對麵,則是火岩與陸塵並肩而立。


    祖孫三代,黑火部族的象征與領導者,當他們的身邊多了一道黑影後,此刻看上去竟有些隱隱對峙的意思。


    黑火部族的蠻人們神色複雜地看著這一幕,而火岩的臉色看起來也不好看。


    過了片刻後,他邁步向前,對父親行了一禮,道:“阿爹,我回來了。”


    火虎點了點頭,目光複雜地看著他,又掃過站在他身旁的陸塵,沉默了片刻後,道:“這是怎麽回事?”


    火岩並沒有隱瞞的意思,抬起頭,當著這裏所有人的麵,他聲音明亮且清晰地說了起來,將這其中的來龍去脈全部清楚地說了一遍,最後他目光炯炯地望著火虎,道:“阿爹,從今天開始,這些人就是我們黑火部族的人了!”


    周圍的黑火族人一片死寂,沒有人說話,甚至也沒有人敢大聲呼吸,包括站在火虎身旁的火鷹臉色也變了,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對麵曾經在他心中最偉岸、耿直的父親,半張著嘴,似乎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過了好一會之後,火虎忽然冷笑了一聲,道:“胡鬧!”


    …


    這兩個字說出口之後,頓時引來周圍人群的一陣騷動。


    這是現任黑火部族族長親口所做的斷語,並且是直接否認了火岩剛剛才說的那些話,他的態度與神情看上去異常的清晰,給人毫無辯駁的餘地。


    “這是胡鬧,這是亂來!”火虎提高了聲音,喝道,“不是我們黑火部族的子孫,絕沒有資格成為黑火部族的蠻人。你有什麽資格,竟然如此肆意妄為,一下子收容這麽多異族人?就不怕火神震怒,先祖降下懲罰嗎!”


    隨著他這一番疾言厲色的話語,黑火部族中的其他人看起來人心浮動,神色間都有些猶豫不定起來。


    而那些神木族人則是再次恐懼慌亂,場麵頓時變得有些混亂,竊竊私語聲中,仿佛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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