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再無退路


    喧囂過後,整個黑火部族在巨大的震驚中迎來了另一場改朝換代般的儀式,在荒原上的部族中,族長登位禮儀幾乎都是屬於最隆重的典禮之一,不過在這一天,剛剛失去了父親火虎的新任族長火岩,下令讓這一個儀式以最簡單的方式舉行。


    他說眼下並不適合大操大辦,部族的營地中還流淌著鮮血,那些倒在地上已經死掉的人在前一天還是大家彼此認識,走在路上可以打招呼的族人,空氣中滿是凝重和肅殺的氣氛,誰也沒心思去操辦這場儀式。


    而且火岩也不需要這個儀式,他想要的從來不是這個。


    那一天當為他死去的父親舉行火葬時,他站在火堆邊凝視著熊熊烈火吞噬了父親的身軀,從頭到尾沉默不語。


    而站在火岩身邊的火鷹,這個繼承了火虎和火岩兩任族長嫡親血脈的蠻族少年,卻仿佛異常激動。他對著火堆嚎啕大哭,他的身軀不停顫抖,到了最後,甚至跪倒在地上,拚命用手捶打著地麵。


    他的口中嗚咽低沉,似乎一直要說些什麽,但是卻始終沒有大聲說出來。那個站立在他身旁的魁梧如山一般的人,仿佛遮住了所有的光亮,隻留給他一片黑暗的陰影,讓他絕望得無法呼吸,讓他畏懼得不敢說話。


    那天散場的時候,當火虎已然化為灰燼魂歸神祇的懷抱,眾人都已散去,在火堆前的便隻剩下了父子二人。


    火岩轉頭看著兒子,臉色漠然,目光深處掠過一絲痛心又或是痛苦的神色,但那隻是一閃而過的光芒,再也沒有任何人會看到。


    然後他轉身離開,沒有再和兒子說一句話。


    當那個高大的身影走遠之後,火鷹似乎終於是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差點癱軟在地。他怔怔地看著那個燃燒殆盡的火堆,然後艱難地站起身,想要離開這裏。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從一旁走過來兩個身影,孔武有力強悍凶猛,卻正是鐵熊和黑牛。


    火鷹吃了一驚,抬頭望著他們二人,鐵熊與黑牛兩個彼此對視一眼,眼中都有一絲尷尬與惋惜之色,但荒原上的蠻人戰士多數並不會太多糾結,所以很快的,鐵熊便開口對火鷹說道:“火鷹,族長讓我們倆保護你去一個地方。”


    “保護?”火鷹慘笑了一下,喃喃地說道。


    “是的,保護。我們走吧。”黑牛讓開了身子,低沉著聲音說道。


    火鷹默默地走了過去,在這兩個同族戰士的陪同下,向著部落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


    “我還是小看你了。”


    在那間昏暗的祭司石屋中,此刻隻有陸塵和火岩坐在地上,除此以外便無他人,那隻看上去懶洋洋的巨大黑狼阿土正趴在門口昏昏欲睡的樣子,攔住了所有外人窺探的目光。


    他們兩人並沒有正襟危坐,事實上他們可以說是毫無風度地坐在牆邊地上,倚靠著牆壁,然後伸著腿抱著手,遠遠地望著遠處窗口外逐漸暗下來的天空。


    在一陣的沉默過後,火岩開口說道:“小看我什麽了?”


    陸塵道:“我本來以為你不會這麽狠的。”


    火岩笑了笑,臉上卻沒有半點喜悅的神色,看上去那笑容似乎比哭還難看,比怒吼還更猙獰些。帶了幾分自嘲,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把手掌放在眼前擺動觀望著,然後低聲說道:“這手上應該還沒有染血吧。”


    陸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想讓自己心裏好過些,也可以這樣想的,回頭找個機會再把那個動手的人除掉了,一切自然就可以心安理得。”


    火岩放下手掌,盯著陸塵,目光似有幾分冷冽,道:“這種事你自己會信嗎,這樣自己騙自己?”


    陸塵雙目微合,過了片刻後,道:“可以的,你隻要告訴自己是對的,然後再去相信這個想法,就可以了。”他的神態與目光在這一刻像是有些飄忽不定,似乎想到了過往的事,然後說道:“有的時候,你如果不這麽做的話,是很難活下來的。”


    火岩深深地看了這個黑袍祭司一眼,感覺到在他那平靜的神態下似乎隱藏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在這一天裏,他並沒有心情去想知道。


    所以,他隻是沉默著。


    又過了一會兒後,火岩忽然從懷中掏出了一件東西,拿在手上把玩了幾下,然後丟給了陸塵。


    陸塵伸手接過,發現那是一塊黑石。


    當初在那個火神祭壇所在地的黑石峽穀中,就有很多這樣的石頭,但在其他的地方,則十分罕見。


    火岩看著他,道:“我有些奇怪,為什麽你好像會未卜先知一樣,在離開火神祭壇的時候就跟我約定好以黑石為號懸掛門外,難道你早就料定我和父親他們會有如此激烈的衝突嗎?”


    陸塵用手輕輕摩挲著那塊黑石,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的,隻是以前我在北方人族那邊的時候,像這樣的戲碼總是聽說、看見了許多,就想著有備無患吧,大概沒用也好。隻是沒想到,看來你們蠻人和我們人族一樣,也挺喜歡內鬥的。”


    火岩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陸塵道:“如今黑火部族裏基本已無與你抗衡的勢力了,明裏暗裏的老頑固們在這一次布局裏都已經一網打盡。接下來你可有什麽打算?”


    火岩“哼”了一聲,道:“都走到這一步了,還能怎樣?你我繼續幹下去就是。”他仰首望天,目光深處隱隱浮起一絲激動和希望,低聲道:“這都是為了火神的榮耀,為了恢複我們黑火部族先祖無上的榮光。總有一天,當我成功的時候,再見到先祖魂靈時,我就可以大聲地誇耀自己的所作所為。”


    陸塵凝視著他,過了一會後,點點頭道:“你說得對。”


    反正現在除了這麽想,除了這條路一直走到黑,走到底,不是暫時再也沒有其他選擇了嗎?


    …


    “雷蜥、鬼狐還有山靈族,這三個剩下的,你選一個吧?”


    當火岩站起身準備離開這裏的時候,陸塵也站了起來,叫住了他,然後這樣問道。


    火岩沉吟了一下,道:“這事你讓我回去仔細想想,三族更有優劣,我明天給你回複。”


    陸塵點頭道:“好。”


    火岩又道:“不過有必要這麽急嗎?”


    陸塵淡淡地道:“本來或許還沒有,不過現在黑火這裏剛剛發生了這樣的大事,一場新的大戰足以讓部族裏所有的人都移開注意力,也可以讓他們正式、完全地承認你的地位。”


    “你需要一場滅族的大勝!”陸塵很認真地對火岩說道。


    火岩默然片刻,然後點頭道:“你說得很對。”說完,他轉身走向門口,不過在經過趴在地上的阿土身邊時,他忽然又停下腳步,看了看周圍,道:“這石屋昏暗窄小,並不配你的身份。”


    陸塵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不在乎這個的。”


    火岩神情肅然,道:“隻要能滅掉四族統一北方,再南下荒原,中興我黑火部族,到時候我當為你修建一座荒原上從古未有的神殿,那是你應得的榮耀!”


    陸塵失笑,揮手示意,然後火岩也笑了起來。


    兩個男人相對而笑,然後各自轉身,向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屋外的天空,黑暗的夜色,再度降臨在這個命運多舛的部族之上。


    第三百三十七章 黎明黑暗


    在黎明破曉前,天色黑得如同濃墨一般,廣闊荒涼的荒原上隻有淒厲的寒風呼嘯而過,天地之間一片肅殺。


    天穹之下,黑火部族的營地被黑暗所籠罩,到處都是一片靜謐,也許是風太冷,也許是部族中那冷冽的空氣讓人為之肅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黑火營地之外隔了一段距離的荒草叢中,出現了三個身影,那是鐵熊、黑牛以及他們“護衛”在中間的火鷹。


    冷風吹過他們的身子,鐵熊與黑牛看上去都好像鐵鑄的一樣,沒有什麽表情,隻有當他們的目光偶爾掠過火鷹時,看著這個年輕的少年,他們的眼底深處才會掠過一絲異色,有遺憾、有惋惜,也有一絲感慨。


    回想過往的日子,哪怕也有刀光劍影,也有鮮血廝殺,但是在感覺中卻不知為何總給人一種似乎風平浪靜的氣息,似乎過去的日子在記憶中竟是那樣的平靜,平靜到他們不知過了多少年。


    那是一種從他們出生開始就仿佛沒有改變的歲月與光陰,黑火部族的每一個蠻人都仿佛走著先祖留下來的固定的路,他們崇拜和敬仰著祖先,他們從不懷疑,他們堅定地走著。


    直到那個名叫火岩的男人出現,他同樣敬慕崇拜著先祖,但他卻為此要打破一切,他要改變所有!


    黑暗中,冷風裏,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寒冷裹挾在他的身旁,哪怕是鐵熊與黑牛這樣強悍的蠻人戰士都不免心中微生寒意。


    有那麽一刻,鐵熊他們甚至從這位跟隨多年的首領身上感覺到了一絲陌生,又或者那其實是他們對未來凶險莫測的日子的那麽一絲迷茫。


    火岩走到了他們的麵前,然後停下了腳步,黑夜的風冷冷地吹過,遠方最遙遠的天際似乎已經隱隱有一絲微亮,但是在他們的腳下,荒原上仍然一片漆黑,哪怕距離這麽近,也隻能夠看到彼此有些模糊的臉。


    火鷹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何,身子突然抖了一下。


    而火岩則保持著沉默,視線終落在自己這個兒子的身上,目光深邃,似乎正想要看透這孩子的心。


    在他目光的逼視下,火鷹似乎有些難以招架,越來越是緊張,呼吸越來越快,身子也再度開始發抖起來。


    站在一旁的鐵熊與黑牛眼中都有不忍之色,黑牛欲言又止,鐵熊則是咬了咬牙之後,鼓起勇氣對火岩低聲道:“族長,火鷹他終究是你兒子,而且他還隻是個孩子…”


    “當你爺爺對你說,”火岩突然開口打斷了鐵熊的話,但他的目光卻始終是看著火鷹,就連那話語也是對他說的,道,“要殺掉我並重新立你為下任族長人選時,你是怎麽做的?”


    鐵熊與黑牛同時身子震了一下,然後在瞬間都抿緊了嘴,垂低了頭,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而聽到父親這句話以後,火鷹的臉已然是麵如死灰,身子顫抖不停,突然間哭喊出來,道:“阿爹,阿爹,我、我沒想害你啊,我真的沒想過要害你的!”


    “撲通”一聲,火鷹已經跪倒在火岩的身前,伸手抱住火岩的雙腿,哭著道:“從頭到尾,我真的沒有說過一句要害你的話,一切都是赤犀、白雕那些人指使慫恿的啊…”


    他的哭聲淒厲,在這片空曠的荒野中遠遠地傳了出來,聽起來就像是一隻幼獸突然麵臨死亡時的哀鳴,令人不禁為止側目,心生憐憫。


    隻是這一片寂靜中,除了他的哭泣聲,就隻有冷冽的寒風,再也沒有任何的回應,此情此景,讓這個蠻族少年顯得是如此的孤單。


    火岩慢慢地在他身前蹲了下來,然後凝視著自己這個淚流滿麵的兒子,語調緩慢而沉重,仿佛說的每一個字都隱含著心中一股異樣的情緒,道:“你沒有說,你爺爺也沒說,但你們在聽到以後,卻都是默認了,不是嗎?”


    火岩說到這裏,臉上笑了一下,隻是那笑容中的神情卻仿佛如同哭泣,讓他麵容扭曲得如同魔鬼,澀聲道:“我還記得你那時激動的樣子,是想到了以後能夠坐上族長之位的情景麽?”


    火鷹大驚失色,拚命搖頭,剛要說什麽的時候,突然隻覺得喉頭一緊,卻是整個人被火岩單手抓住喉嚨,然後隻聽他一聲低吼如妖獸嘶嚎,竟是直接將火鷹整個人拎了起來,舉到了半空中。


    火鷹麵露痛苦之色,雙腳亂蹬,雙手則是拚命去抓自己喉嚨上的手,然而火岩的那隻手卻像是鐵鑄成的一樣,絲毫不動。


    一旁的鐵熊與黑牛都是嚇了一跳,麵上露出一絲不忍之色,然而看著火岩此刻那如魔似鬼般的狂暴模樣,他們大概也能想到這位首領當時的心情,被這世上最親近的血親所背叛所拋棄所暗害的人,又怎麽可能會心平氣和。


    火岩低吼著,瞪著自己巨手上抓著的兒子,狂怒中帶著傷心與失望,嘶聲道:“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急?難道我將來就不會將這位置傳給你嗎!我又究竟是做錯了什麽,要你和阿爹都這樣對我?”


    “吼!”


    他一聲怒吼,如雄獅長嘯,聲震四野,然後單手一拋,直接將火鷹丟了出去!


    隻見,這個蠻族少年在荒野的草叢中骨碌碌翻了好遠的跟頭,最後重重地摔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來。


    火岩再度邁步,向火鷹走去,一旁的黑牛與鐵熊對視一眼,似乎終於有些忍耐不住,黑牛搶上一步,低聲道:“族長,他、他畢竟是你兒子,你就饒他…”


    “你們!”火岩忽然開口,打斷了黑牛的話,那聲音低沉如冷風,道,“讓我和我兒子,單獨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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