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熊回頭看了黑牛一眼,黑牛猶豫了一下,道:“族長,我這些日子一直跟在祭司身旁,幫他處理這些事。那些黑火衛士的人數,我暗地裏點過數,現在已經、已經超過我們黑火部族的戰士了!”


    說到後麵,他粗豪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深深的忌憚和擔憂之色,同時,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屋外門口,然後壓低了聲音,道:“族長,這樣下去真的不行啊。黑火衛士的人太多了,而且他們全部都是能夠進入魔化的戰士,我們族人出身的戰士眼下光總數都比黑火衛士少了將近二十人,如果再細說擁有魔化能力的戰士,這數量就差得更大了啊!”


    他咬了咬牙,似乎猶豫遲疑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沉聲說道:“族長,這萬一要是…祭司有異心的話,我們真的擋不住的!”


    火岩臉上再無任何笑容,隻是深深地看著他們三個人,過了片刻之後,隻聽他緩緩說了一句,道:“你們…是在懷疑祭司嗎?”


    白雕等三人麵麵相覷,過了片刻後,卻是三人同時低頭。


    最後,還是白雕開口,語重心長道:“族長,這不得不防啊!”


    火岩沉默了很久,就在白雕等三人心中驚疑不定時,卻聽到火岩開口很慢很慢地問了一句:“那…你們可有什麽主意?”


    此言一出,三人同時鬆了一口氣,隨即臉上泛起笑容。


    第三百五十章 取舍決斷


    陸塵做夢,夢見了死光頭。


    他很久沒有做夢了,因為多年來他的身體已經有了一種時時刻刻緊繃如弓弦的習慣,哪怕夜深人靜時入睡的時候,他也睡得很輕。一旦有什麽危險,或是異物靠近,他幾乎都能瞬間驚醒,然後讓自己轉眼從最放鬆的姿態進入博命狀態。


    但是,這並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習慣,它隻是陸塵當年潛伏在魔教內部時,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磨煉出來的一種令人痛苦的本能。隻是日子就這樣慢慢過著,他也就這樣慢慢習慣了。


    直到這個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見到了常常被他叫做死光頭的天瀾真君。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被這個異常高大魁梧的人收養了,他給了少年陸塵人世間最嚴苛的訓練,將他栽培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影子,然後放進了世上最危險也最恐怖的魔教中,在無數窮凶極惡的魔教妖人群中,讓他去一點點地靠近那個最終的目標。


    那件事,匪夷所思到沒人相信,也艱難到了讓人無法想象的地步,那些年裏死在魔教手中的不知有多少無辜之人,淋漓的鮮血現在回想起來都仿佛可以匯聚成河。而在這其間,當年的那個黑狼一直冷漠地看著,見死不救,冷眼旁觀,他的神經似乎早已被磨礪成了堅冰,萬載不變,冷酷到了極點。


    直到最後的那一刻,在那荒穀中,在漫天的火光與輝煌的降神咒法陣中,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那光輝如此的耀眼而燦爛,讓影子轉眼便消失,他的人生似乎也是如此,在陡然閃光的片刻後立刻又歸於黑暗,然後沉默地隱匿在陰影中。


    這樣的人生,如果你回顧時,會想起什麽呢?


    鮮血、殺戮、悲哀、後悔?


    殘忍、怒吼、背叛、猜疑?


    沒有的,在這個難得做夢的晚上,在那個許久沒有的夢境裏,這些纏繞了他一生,始終揮之不去的東西他都沒有看見。


    他看見的是那個光頭男子,他記起的是那個人將一個幼小少年從肮髒不堪的垃圾角落裏拉起,凝視著、然後露出一絲微笑。他依然記得那一天,死光頭的眼睛那般明亮和清澈,勝過了人間所有的光輝,他也記得死光頭伸手過來幫他抹去髒汙、整理衣衫的手掌…原來這麽多年了,他還記得那隻大手上的溫暖。


    那隻手牽著少年的小手,就此離開,走向遠方。


    身後那令人厭憎而絕望的黑暗角落,就此越來越遠,從那以後,哪怕在漫長歲月中再怎樣危險再如何絕望的時候,他也沒有一絲後悔。


    那一天,他分明在死光頭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喜悅的笑容。


    那歡喜,一生謹記,哪怕前方又有幽影。


    那天離開時,死光頭好像也有笑啊…


    然後,他醒了。


    在他恢複完全的意識清醒的時候,在那黑暗之中的陰影裏,他的嘴角抿起而有一絲笑容,帶著幾分從未在人前有過的希望與期翼,似當初的少年。


    直到片刻之後,他睜開眼睛,看見了黑暗。


    他在黑暗裏沉默,笑容慢慢隱沒。


    他微微低頭,心裏想著:“今天這是怎麽了?”然後又看了北方一眼,想到:“那些認識的人,現在會是什麽樣子呢?”


    …


    “陸塵祭司大勢將成,現在已經是輕易推不倒了。”


    在深夜時分依然有燈火亮著的石屋裏,黑火部族族長火岩與他三個最親信的手下仍然還沒有散去,還在圍坐而談。


    這個時候開口的正是火岩,隻見他臉色凝重,目光注視著眼前的小火堆,語氣沉重地說道,“就算你們說得再有理,就算我相信你們所說的諸多威脅,但你們不是他的對手,又該如何?”


    坐在他左手邊的白雕沉吟片刻,身子往前微微傾了一點,道:“祭司雖然巫術厲害,但曆來在肉身上便稍弱些。隻要將其騙到此處,一來,離開那些黑火衛士;二來,我們突起殺之,也許是有幾分機會…”


    話未說完,火岩已然搖頭,道:“這不行,一旦失手,便是全局盡壞的結果,而且陸塵他心細謹慎,一旦被他察覺此事,後果也是不堪設想。這個手段,隻能當做最後實在沒法子的時候才能用。”


    這時,一旁的鐵熊忽然開口道:“族長,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敢問你,今天既然說到這了…”


    火岩打斷了他的話,道:“你說吧。”


    鐵熊猶豫了一下,道:“就是關於我們身上的那些黑火符紋,偉大的火神賜予了我們強大的力量,但是我聽說,陸塵祭司也同時用這種東西來控製那些黑火衛士,據說隻要他心念一動之間,就能掌控那些黑火衛士的生死…”


    火岩的臉沉了下來。


    鐵熊咬了咬牙,繼續說道:“雖然我們黑火部族的戰士得到的黑火符紋與那些黑火衛士不同,最顯眼的就是,被銘刻的位置我們是在頭頂而他們在胸口,但…族長,真的沒有危險嗎?”


    周圍三人的目光,一時間都落在火岩的身上。


    火岩沉默片刻,道:“這事我其實也私下問過陸塵,陸塵的回答是我們黑火部族這邊的符紋並無問題,不會有你們說的那些危險。”


    鐵熊與黑牛、白雕三人麵麵相覷,過了一會兒後,白雕忍不住道:“他的話能信嗎?”


    火岩這一次沉默了很久,然後忽然歎了口氣,道:“我不知道。”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的麵色頓時便有些難看了。


    白雕隨即沉聲道:“既是如此的話,那此人也不得不除了,不然將來萬一出了什麽事,我們黑火部族就是滅頂之災。”


    火岩抬起目光向他們三人看去,忽然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將陸塵請回來是錯的?”


    那三人一時也是怔住了,過了一會後,鐵熊苦笑道:“這哪裏說得清楚,若是沒有祭司,我們黑火部族也不可能在短短時日裏就一下子統一這片大地啊。”


    幾個人相顧無言,在這裏商量來商量去,商量了半天,想了好些個陰謀詭計和暗算手段,卻又都被一一否了,到了最後,大家卻是束手無策。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或許這種情形才讓他們幾個人更加看清了陸塵此刻的危險,麵上的殺氣卻又更重了幾分。


    隻有火岩看起來還沉著幾分,在沉思良久後,他忽然歎了口氣,道:“其實吧,還是有最後一條路的。”


    “什麽?”


    “讓他走。”


    火岩道:“他一直都想離開這片荒原,回到北方去,隻要我告訴他那個秘密,也許他就真的什麽都不要都不管,就直接走了。”


    其他三人頓時動容,顯然對此頗為心動,但很快的,白雕又皺起了眉頭,他看了看火岩,輕聲道:“若是如此的話,眼下這麽多黑火衛士怎麽辦?”


    “還有,我們部族能有今天,都全靠巫術的力量撐著,若是他走了,部族沒有祭司,那怎麽辦…”鐵熊與黑牛也這般說道。


    火岩“哼”了一聲,忍不住瞥了他們一眼,道:“現在知道說祭司了,那剛才還想殺人家?”


    那兩個蠻人戰士頓時尷尬一笑,不過火岩看起來並沒有追究的意思,反而很快陷入了思索,過了一會後,他忽然站了起來,卻是邁步向外走去。


    三人吃了一驚,道:“族長,你去哪裏?”


    火岩頭也不回地道:“我想到了一個法子,也許需要跟我們那位陸塵祭司好好聊一聊了。”


    白雕等三人彼此對望一眼,都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各自臉色沉重。


    這個夜晚卻是眼看著就要過去了,天邊此刻露出了一絲晨曦的光。


    第三百五十一章 本族子弟


    那天早上天亮的時候,葉子從睡夢中醒來時,一開始並沒有感覺到什麽異常之處。雖然她一直對這個石屋裏的昏暗有些不喜歡,但在這裏呆久了,不知不覺間終究也還是漸漸習慣了。


    習慣了這間石屋,習慣了這裏的光線,習慣了那隻身軀巨大,脾氣古怪還很懶的大黑狼,也習慣了那個神秘黑暗的身影的存在。


    在葉子過去的那些歲月中,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蠻族少女而已,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一段人生經曆,但是在突如其來的滅族之日後,一切就突然變了。


    所以,她一直有些憎恨那個黑袍祭司,但在無意之中卻又好像慢慢地有些依賴他,就像是前些日子跟去戰場時,她就已經發現,那個黑色的身影已經變成了她如今唯一的依靠。


    所以,雖然她有時候還是會告訴自己這個黑袍祭司是自己的仇人,自己應該去憎恨他,但是在很多時候,她卻漸漸地忘了那些情緒。在這一天她起來的時候,也是一樣。


    葉子伸了一個懶腰,打了個哈欠,然後就站了起來,準備出去打水開始這新的一天的幹活。但是很快的,她忽然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是這屋子裏的。


    她轉頭四顧,隻見入眼所及一切都和平常一樣,昏暗的光線,呼呼大睡的黑狼阿土,還有那個靜坐的身影,並沒有任何異常。葉子有些疑惑起來,又仔細看了看周圍,但仍是一無所獲,所以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起身走出了石屋。


    在她離開之後,坐在陰影中的陸塵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那個蠻族少女的背影,微微皺了皺眉,低聲道:“確實對巫術感覺十分敏銳啊。”


    他低下頭,攤開握成拳的手掌,隻見在掌心中有一團極微小,幾乎肉眼難見的黑火,而之前他還用手掌緊緊抓著,不曾泄露出半點端倪出來。


    他若有所思地想著,過了一會兒後,忽然笑了一下,眼神中略帶了幾分有些惡意的嘲諷,輕聲道:“人族之後,再找一個其他部族的祭司?那些黑火原來的族人怕是要瘋了吧?”


    …


    葉子忙裏忙外幹活,做事做到一半的時候,卻看到如今黑火部族的第一號人物族長火岩來到了這間黑袍祭司的石屋外。


    如今在黑火部族中,地位最高的就是火岩與陸塵兩個人了,哪怕是葉子這樣原本的外族人,也對他十分敬畏,當下連忙見禮。


    不過,火岩顯然對旁邊的這些人並不在意,在隨意揮手之後,他便向屋內走去,同時順便向周圍人下令,他有要事要和陸塵祭司仔細商量,不經召喚,任何人不得進來打擾。


    因此,葉子就被擋在了大門之外,對此她有些無奈,不過也有幾分好奇,不知道那兩個大人物如今是在說什麽。


    而在石屋之中,這兩位在如今一統荒原北方、近百年來空前強大的黑火部族最高實權者,也開始了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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