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殺了我唯一的弟弟。”也不知過了多久以後,蘇青珺才開了口,她的話語聲平靜而波瀾不驚,卻似乎在這夜色中隱隱有回音,也不知道在過去這幾年中,她是否曾經無數次自言自語地說過這句話。


    陸塵沉默不語,但並沒有心虛膽怯的樣子,他沒有目光躲閃,也沒有回避蘇青珺那明亮到有些刺人的眼神。


    他看著她,然後點了點頭。


    他胸口的血漬,又慢慢向外滲大了一點。


    蘇青珺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像是咬緊了牙關,她的容顏似籠罩著一層冰霜,讓人看不清楚她寒冰下的心靈。


    她堅定地看著這個男人,看著他胸口的血,一字一字地問道:“為什麽?”


    “他該死!”陸塵沒有解釋,也沒有說太多的言語,隻用了這三個字來回答她。


    蘇青珺沉默了下去,過了一會後,她再次開口道:“因為易昕嗎?”


    “是。”陸塵道,“為了易昕。”


    …


    兩個人又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後,蘇青珺的目光落在陸塵的右手上,那隻手掌裏還抓著一把黑色的劍刃,在不久之前曾經擱在她白嫩的脖頸喉嚨上,在黑夜裏,它似乎收斂了所有的光芒。


    “你剛才為什麽收劍?”她對他問道。


    陸塵笑了一下,低聲道:“我已經害死過不少對我好的人了,我不想再多你一個。”


    蘇青珺凝視著這個男人的眼睛,像是要看穿他的內心,穿透那黑色的瞳孔幽暗的火焰,似要看清他所有的秘密。


    片刻之後,她向後退了一步,冰冷的劍鋒緩緩離開了他的胸口,在血肉之間抽了出來。


    鮮血一下子噴了出來,但是還好,血流得不算太多,大概是劍尖鋒利尖銳,造成的傷口反而細小。陸塵伸手捂住胸前的傷口,沉默不語地處理起來,沒過多久後,傷口的血便止住了,他抬起頭向蘇青珺看去。


    蘇青珺不知何時已經收起了她的長劍,走到了那株盛開的桃樹下,她怔怔地看著這一樹美麗到燦爛的桃花,在夜色中如同寶石般明亮美麗,散發出勃勃生機。


    “昆侖山上很少能看到開得這麽好的桃花。”此刻,她正背對著陸塵,那個不久之前他們還生死相搏,她甚至將劍鋒刺進對方胸口的那個男子,然後喃喃地說道。


    陸塵慢慢地走了過來,看了她一眼,然後與她並肩站在桃樹之下。


    夜風吹來,桃花微微顫抖,搖曳多姿,又飄落幾許花瓣。


    “花開到極盛了,大概再過幾天就要謝了吧。”他開口說道。


    蘇青珺伸出手掌,接住了從半空中飄落的一片花瓣,細細小小、輕輕柔柔的粉紅的一片小花瓣,落在她白嫩細膩的掌心,似春天中最美的心語,似當初她快樂時的容顏。


    她輕輕歎了口氣,鬆開手掌,讓花瓣隨風飄去。


    “易昕的後事,她家裏人已經幫她做好了,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地葬在祖地中。”她幽幽地說道,在中間的時候她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說了下去,道,“我想過去祭拜她,但是她父母雙親不肯,所以我也隻好在洞府外的懸崖邊,對著她的墳塋方向遙遙祭拜一番。”


    陸塵搖了搖頭,道:“不關你的事,你不必如此的。”


    蘇青珺略帶淒涼地笑了一下,道:“她生前叫過我姐姐,我也曾把她當作妹妹。這些年裏,我還是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想到她,然後就這樣睡不著。”


    “你呢?”她看著陸塵,盯著他的眼睛,問道,“這幾年來你亡命天涯,四海為家,到底有沒有也曾經想起過故人,也曾經睡不著覺?”


    “沒有的。”陸塵迎著她的目光,平靜地道,“我問心無愧,我睡得安穩。我偶爾會想到易昕,但是並沒有經常想到她。”


    蘇青珺臉色忽然白了一下,她呼的一下轉過身,盯著陸塵,大聲道:“是啊,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你真是快意恩仇,你殺了人就天涯海角一走了之,可是你想過我嗎?你知道這幾年我是怎麽過來的嗎?”


    “多少人用異樣目光看我?連父母至親都對我冷若冰霜,視我如仇敵,每一次回家就像是進了冰窖,每一回夜晚到來,我就會想起那個晚上,在我眼前死掉的弟弟,還有你殺他的情形!”


    “每一晚,我都會從夢中驚醒。”


    “我就想問問你,為什麽那天晚上,你怎麽不幹脆連我也一起殺了?”


    她憤怒而傷心地對著陸塵大聲問道。


    陸塵沉默無語,過了好一會後,他說道:“那個時候我喜歡你了。”


    蘇青珺的身子忽然頓住,整個院子在那一刻也安靜了下來。


    夜風吹過,桃花飄落,帶著一縷幽香,落在他們的肩頭發梢。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天下大義


    這夜色很靜,有點冷,但似乎也有點溫柔。


    兩個人都有好一會兒沒說話,蘇青珺微微低著頭,手中古劍不知何時已經收回到了劍鞘,她的眼眸清亮如寶石,熠熠生輝,但是卻沒有再看陸塵一眼。


    她隻是在沉默以後,輕輕搖了搖頭,然後轉過了身,背對著陸塵。


    “那天過後,我去查過了小墨從山上下山回家的整個過程,雖然…雖然直到現在,我也很難相信小墨他竟然會對易昕下毒手,但是那天晚上,他確實殺害了易昕妹妹。”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輕微的顫抖,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哀傷。


    陸塵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安靜地聽著。


    “我爹娘對這件事都很傷心,老來喪子,還是當麵被人殺害的,誰也受不了這個。我娘親還一直怪我,怨我沒有及時救下小墨,所以這幾年裏,她見了我就罵我,要不就是根本不理我。”


    夜風吹過,衣襟拂動,她的身影看上去顯得有些單薄,她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飄忽:“當年我們在昆侖山上時,機緣湊巧相遇相識,現在想起來,你當初應該也是一個有秘密的人吧。不過那些都無所謂了,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確實有過一段想來算是開心的日子,隻是…我爹娘始終是我至親,小墨他雖然做了錯事,但他終究也還是我唯一的弟弟。”


    她轉過身子,看著陸塵,夜色中,清風下,她沒有哭,也沒有更加激動的樣子,就隻是看上去平靜了下來,望著陸塵道:“這段坎我是過不去的,雖然我知道小墨他罪有應得,但還是不行。”


    “我可以不殺你,但其他的事是不行的,你知道了麽?”


    陸塵沒說話,隻是沉默以對。


    蘇青珺幽幽歎息一聲,眼底深處掠過一絲痛楚,又仿佛有一絲幽怨,然後再一次轉身,準備離開。


    隻是就在她向前走出了三五步,眼看就要離開這個院子的時候,陸塵卻忽然在後頭叫了她一聲,然後問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喂。”


    蘇青珺身子頓了一下,沒有回頭,道:“幹嘛?”


    “你認識那個死光頭的吧?”


    這句話突兀且粗魯還不太客氣,一下子打破,或者衝淡了這個晚上原本是哀傷纏綿的氣氛,也讓蘇青珺怔了一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有些訝然地道:“死光頭…是誰?”


    陸塵道:“哦,他在你們昆侖派那邊還有另一個名號,你們都叫他天瀾真君是吧?”


    蘇青珺一下子轉過身來,驚訝地看著陸塵,大概是被這個膽大包天居然敢對一位化神真君直呼“死光頭”的人給嚇到了,半晌過後才愕然點點頭,隨後又忍不住皺眉道:“你這人…慎言,怎敢對天瀾師叔祖如此不敬?”


    陸塵“哼”了一聲,看起來有些不屑的樣子,道:“你放心,這麽多年來就算是在他麵前,我也是直接這樣叫他的。”


    蘇青珺看起來顯然還一時接受不了居然有人膽敢如此對天瀾真君不敬,忍不住上下又打量了陸塵一番,然後脫口而出道:“你怎麽敢這樣,這個…莫非你是真君大人他失散多年的兒子嗎?”


    …


    饒是陸塵向來冷靜沉著、心性堅韌,但陡然間聽到蘇青珺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差點還是一個踉蹌被驚呆了,過了一會才驚醒過來,連連搖頭,還呸了一聲,道:“胡說!胡說,我怎麽可能會是那死光頭的兒子!”


    蘇青珺道:“那你怎敢如此無禮,而天瀾師叔祖又怎麽可能會這般容忍你?”


    陸塵攤了攤手,道:“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我再跟你細說,總之你可以認為是…嗯,就是死光頭欠了我一大筆債,對,就是欠債。”他笑了一下,道:“所以,他不得不遷就我一點。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我想對你說的是,現在我也算是為他在幹活。”


    蘇青珺清亮的目光忽然閃了一下,似乎在這一瞬間就想到了其他的事,盯著陸塵道:“那當初你進入昆侖派的時候,是不是也是為了…”


    陸塵直截了當地道:“當年我也是聽他命令,去幫他做事的。”


    蘇青珺默然,然後緩緩點頭,卻並沒有再繼續追問陸塵當年進入昆侖派中的目的是什麽。


    經過這一陣子對話,兩人的氣氛從原本帶點淒涼幽怨、癡癡離別中不知不覺地已經扭轉了過來,至少大家此刻說話都比較正常了。


    陸塵心裏鬆了一口氣,對蘇青珺又道:“據我所知,你這次從昆侖山來到仙城這裏,應該也是奉了死光頭的命令來的吧,而且同來的還有不少昆侖派的菁英人物。”


    蘇青珺再度吃了一驚,看著陸塵的目光頓時又有些不同,道:“你怎麽知道這事的?”說著頓了一下,然後微皺著眉頭,對陸塵說道:“另外,我不知道你和天瀾師叔祖到底有什麽過節,不過他老人家畢竟是我們昆侖派德高望重的前輩,哪怕對你來說也是一位長者。你這樣老是帶著譏諷地叫他,我聽著覺得很不好。”


    陸塵想了想,然後爽快地道:“你說得對,既然你不喜歡,那以後我就不叫死光…嗯,以後我都叫他天瀾真君好了。”


    蘇青珺似乎也沒想到陸塵被她說了一下後,居然改口得如此痛快,一時間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但不知為何,心下還是有幾分微微的喜悅,口中“嗯”了一聲。


    陸塵又說道:“他叫你們來到仙城,所為的目的我不知道有沒有對你們細說,但是據我所知,他如今最大的心願就是為了…嗯,是為了天下蒼生正道正義,挺身而出,與邪惡狡詐的魔教作戰。”


    說著,他看了蘇青珺一眼,隻見這個美麗女子微微點頭,便也露出了一絲笑容,隨後沉聲道:“不瞞你說,其實現如今我就是為他做這件大事的,並且眼下局勢十分嚴峻。魔教妖人凶殘狡猾且不說,最令人憂心者,其實是真仙盟中承平日久,人人隻想著安逸度日,眾多真君和各大派係都不願勞心勞力去幹這事。唯獨也隻有我們,在死光…天瀾真君的帶領下,披肝瀝膽,不顧凶險地幹著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蘇青珺臉色微變,眼神卻越發明亮,凝視著陸塵。


    陸塵對她點了點頭,道:“現在局勢就是艱難險惡到了如此地步,大概也正因為如此,天瀾真君他才不得不借助他本宗門的力量吧。但是不管怎麽說,其實這事還是太過凶險,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有些事情像我這樣的人去做就好了,你不要冒險,否則若是有個萬一…”


    “我不怕!”蘇青珺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目光炯炯,凜然道,“你很好,但我也不會做那些對凶險視而不見、止步不前的人。”


    陸塵看著她的眼睛,默默地點了點頭,過了片刻後,他伸手往那株桃樹下方的黑洞指了一下,然後對蘇青珺說道:“其實今晚我來這裏是有原因的,那裏就是前幾日我們找到的一處魔教妖人的巢穴,現如今他已逃之夭夭,但我還想下去仔細搜查一番。”


    “你要不要與我一起下去看看?”他看著這個夜色中美麗的女子,帶著一絲微笑地邀請道。


    第四百三十五章 自己的命


    點燃了兩個火把,一前一後地走下石階,陸塵又來到了這個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麽秘密的密道中。蘇青珺跟在他的身後,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同時眼中也流露出幾分謹慎小心來。


    火光驅散了附近的黑暗,陸塵環顧四周,發現這裏和自己記憶中的情景基本沒什麽變化,便指了一下通道深處的方向,對蘇青珺道:“往那邊走。”


    蘇青珺點點頭,與他並肩走去,同時,陸塵輕聲對她說了發現這條密道的始末情況,包括那個已經逃走的身份至今不明的屠夫芮小天。


    說到最後,他指了一下逐漸出現在眼前的那些古代廢墟遺跡通道,對蘇青珺道:“雖然到現在還是不能肯定那屠夫就是魔教中人,但我覺得十有八九就是了。這條密道我其實之前已經仔細搜查過一次,暫時沒有什麽發現,看起來好像是那人再次偷偷挖了條地道,結果碰上了以前真仙盟前輩大能封印廢墟的界限,無法更進一步。”


    蘇青珺點了點頭,目光在周圍那些古老的牆磚上掃過,看著那些源自古代的奇異圖紋,還有最後通道盡頭被堵死的那道碎石之牆。過了片刻後,她轉頭對陸塵道:“既是如此,你今晚卻又再度回來,是心裏還是有所懷疑嗎?”


    “嗯,確實如此。”陸塵頷首,走到了那堵碎石之牆邊,用手輕輕撫摸那些粗糲的石塊,道,“魔教中人雖然凶惡,但絕不會是傻瓜。這條通道又剛好挖到了這裏,再進一步,便是傳說中的古代廢墟,所以我一直在想,也許是他們暗中對古代遺跡中的寶藏有了覬覦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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