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哈哈大笑,笑罵道:“放你的狗屁!老子一輩子都是光棍一條,都是被你這天煞孤星害的。”說著,還呸了一聲,然後施施然去了。


    陸塵微笑著看著老馬遠去的背影,在他的身影逐漸走遠消失後,他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斂了起來,變得有些冷淡,又帶了幾分淡淡的苦澀。


    他轉過身,向大殿外的天空看了一眼,明亮的天光灑落在他的身上,似乎讓陸塵覺得有些不適,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向後退了一步,站在了大殿厚重的門後,那邊有一片陰影,擋住了那些光芒,讓他的神色似乎輕鬆了些。


    然後,隻見他想了一會,捧起酒壇又喝了一大口酒,然後低聲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道:“神憎鬼厭的人,說的就是你吧…”


    …


    如果在黑暗中呆得太久,就會不習慣白日的光輝。


    又或是,早已習慣陰影中的孤獨,如果他從不曾見過光明裏的溫暖。


    像是一個孤獨的孩子,太過渴望那點溫暖,所以才會下意識地去索取,去追求,然後忘記了自己身後的陰影,會不知不覺地吞噬別人吧。


    黃昏再度降臨的時候,麵上帶了幾分疲憊的陳壑隨著老馬走了出來,一路走到昆侖大殿前,發現陸塵此刻似乎並沒有那種真君傳人萬眾矚目的風采,而是很沒有氣質地直接坐在大門背後的地上,在那一片有些昏暗的陰影中,安靜地坐著。


    在他身邊,還放著兩個空的酒壇。


    陳壑怔了一下,老馬皺了皺眉,有些擔心,不過下一刻當陸塵抬頭向他們看來時,那異常明亮銳利的眼神,還是讓他們心中震動了一下。


    片刻之後,陳壑第一個反應過來,往前走了一步,對陸塵行了一禮,正色肅然道:“多謝陸公子救我家人,使他們逃脫大難,大恩不敢言謝,日後但有驅馳,陳壑一定效死。”


    陸塵站起,扶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歎了口氣,道:“說起來我也有些愧疚,還有幾位貴府家眷親友沒有救到的,對不住了。”


    陳壑眼眶微紅,搖頭道:“公子不必多心,此事乃是天意,能將賤內與兩個孩子救回,我已經是心滿意足。至於其他的,”他咬了咬牙,恨聲道:“日後我自有回報。”


    人生猶如翻書,變化未免太快。


    陸塵心裏淡淡地念叨了一句,隨後問道:“尊夫人和兩位公子現在還好麽?”


    陳壑道:“他們趕了一晚的路,又受驚過度,現在已經睡去了。不過賤內在之前對我數次說到公子,隻讚公子高義,拯救我一家老小於水火生死關頭,正是我陳家的大恩人,也叮囑我一定要為公子效命,為家人報仇。”


    陸塵默然片刻,隨後頷首道:“尊夫人真是一個明事理的人。”


    第五百零三章 私心


    仙城地下的那座龐大城池中,這一日看起來還是和過去這段日子差不多,真仙盟星辰殿裏的許多修士在這裏忙忙碌碌地布置著,遠遠看去,他們似乎有點像是那些勤勞的螞蟻,接收著命令,專心致誌地完成著自己的使命。


    那些從無到有、漸漸成形的眾多符紋玄符,隱隱然有成為一座巨大陣法的趨勢,隻是不知道這東西到最後到底有什麽用。


    而天上的那一輪詭異血月依然懸浮在半空中,散發出紅色如血的光芒,但偶爾會劇烈顫動一陣,紅光顫抖起伏,掠過這個龐大的空間。


    天瀾真君又來到了這地下的迷宮,然後不出意料之外地,還是在那座城池中心巨大雕像處,找到了古月真君。


    與他打過招呼後,天瀾真君坐了下來,然後抬頭看了看頭上的血月一眼,道:“我剛才看了一會,怎麽覺得這血月似乎有些不穩?”


    古月真君瞄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你沒看錯。”


    天瀾真君眉頭一挑,麵上露出一絲笑意,道:“這麽說,那日子快到了?”


    古月真君卻是搖頭,沉吟片刻後道:“這還真不好說,血月乃是天地異象,自帶凶煞之意,難以揣測,過往古卷書籍中記載得也是不多。就算是我,現在也是測算不出,隻能是在此琢磨試探著,以期真有異變時,能提前一些時日發現。”


    說著,他頓了一下,又道:“這幾天血月確實是有些不穩,而且動靜開始緩緩增大,以我看來,接下來或許就要進入真正異變前的動蕩期,不過這段時間究竟有多長,我也沒有把握。”


    天瀾真君點點頭,道:“這是應該的,總之,辛苦你了,我們就等這一天早點來吧。”


    古月真君忽然笑了一下,道:“看你這口氣,倒好像是勝券在握的樣子。雖說你道行高深、實力強大,冠絕仙盟,眾所公認,但也不可輕敵啊。”


    天瀾真君嗬嗬一笑,居然也沒有自謙的意思,隻道:“不過是些虛有其表的土雞瓦狗罷了,你我按計行事,豈有不勝之理。”


    古月真君失笑,指了他一下,卻是搖頭不再說些什麽了,反而是過了片刻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對天瀾真君問道:“對了,魔教那邊的事你手下人處理得如何了,聽說你那剛收的徒弟挺風光的。”


    天瀾真君淡淡地道:“什麽風光不風光的,不過都是年輕人瞎折騰罷了。至於魔教,已是必死之局,翻不了身的。”


    古月真君點點頭,道:“那就好。魔教與我們真仙盟爭鬥千年,現在卻衰微至此,也是令人想不到。”說著居然露出了幾分唏噓的模樣,大概是心裏想到了昔年魔教全盛時代的情景,兩邊對比之下,不由得對如今的魔教產生了幾分鄙視之意。


    天瀾真君一拂袖袍,起身走去,同時說道:“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不足掛齒。倒是你這裏事關重大,若有大的變化,千萬記得早早通知我才是。”


    古月真君看著他的背影,道:“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見天瀾真君逐漸遠去,古月真君若有所思,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的血月,隨即閉上雙眼,看起來猶如一個入定老僧一般。隻是在那片詭異的血色光芒中,他原本平和的容貌裏似乎多了幾分異樣的冷峻和殺意。


    …


    浮雲司大殿之中,血鶯、陸塵和陳壑三人坐在一間靜室裏,除此之外,便無任何一個外人。


    此刻,陳壑目光掃過血鶯那張嫵媚美麗中又隱含威嚴的臉,心中也是有幾分唏噓:浮雲司與魔教廝殺爭鬥多年,血鶯這個浮雲司的頭目自然也是他們的心腹大敵,如果有一個暗殺榜的話,這個女人至少也能排進前三之列。


    曾經一旦見麵就要翻臉廝殺、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如今居然十分平和地坐在這一間屋子裏,就算不是說說笑笑,但顯然,大家的目的都是非常一致的,那就是要幹掉那個神秘莫測的魔教鬼長老。


    人生變化曲折之奇,也著實令人難以揣測。


    當陸塵有些奇怪地轉過頭來看陳壑時,陳壑才猛地驚醒,察覺到自己在剛才居然是不知不覺中出神了。他對眼前這兩位手握重權的男女點了點頭,然後伸出手指,在鋪在他們麵前桌上的那張地圖上開始指點起來。


    “鬼長老行蹤神秘,生性多疑,幾乎從不與普通魔教教眾見麵,而是大約每隔五到七年,就會栽培一個傳話人出來,通過他掌管指揮仙城魔教。”


    “我當然也就是這傳話人之一。”陳壑低聲道。


    陸塵與血鶯對視了一眼,目光裏都有一絲興奮之色,陳壑此人的地位確實獨一無二,策反此人後,幾乎可以說是扼住了魔教的咽喉要害。


    想想也是,這些年魔教太過衰弱了,能上台麵的人物也就是一個神神秘秘的鬼長老,換做是昔年全盛時期,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人物存在。


    “他是在什麽地方見你的?”陸塵問道。


    坐在一旁的血鶯也是緊盯陳壑,顯然也是十分緊張。


    誰知陳壑苦笑了一下,手指在桌上仙城的圖紙上畫了一個大圈,道:“除了你們真仙盟所在的天龍山青龍區,其他白虎、朱雀、玄武三處,我都被他叫去見過麵,仔細算下來的話,這幾年裏他跟我見過麵的地方一共有六十三處。”


    “啊?”陸塵和血鶯都是吃了一驚,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陳壑。


    陳壑又說道:“據我所知,鬼長老有個與眾不同的奇異之處,就是哪怕是當年神教…呃,魔教還興盛的時候,其他長老縱橫天下到處橫行,他卻始終潛伏在仙城裏,數十年如一日,不管世事時局如何變化,也不管如何凶險,但他始終不肯離開仙城。”


    陸塵心中頓時一動,而一旁的血鶯似乎也想到了什麽,沉吟片刻後對陳壑問道:“你可知其中緣故?”


    陳壑搖頭道:“這個我不知道,而且我覺得魔教中除了鬼長老自己,隻怕也沒有人知道這其中的緣故。”


    血鶯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陸塵則接口問道:“那你能找到鬼長老嗎?”


    陳壑思索片刻,道:“以往是他以一種秘術,可以告知我前往何處見他,如今自然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查詢過往那六十三處見麵的地方,應該是會發現…”


    “那六十三處地方,見過一次兩次大概就放棄了吧。”血鶯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目光隱有深意,望著陳壑,道,“但你卻全部都記在了心裏?”


    陳壑臉色不變,平靜地道:“我記性很好的。”


    陸塵笑了一下,道:“記性好是好事啊,來,跟我們說說,該如何從這些地方找到那隻老烏龜。”


    第五百零四章 暗門


    這世上芸芸眾生,人心便是最難測的東西,很多時候你總以為已經很了解很清楚了一個人的性格為人,但在某一天或是某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發生時,往往就會看到另一些隱藏很深的東西,讓你愕然驚訝,讓你難以置信。


    又或者,有一種過去似乎不像真實一般的感覺。


    這樣的事在許多人身上都有,有的人顯露出來了,有的人或許一輩子也不會有這個機會,至於是對是錯,是好是壞,就見仁見智各有看法了。


    不過有一種人,在這種事情上卻是格外的醒目,因為在他們的身上這種巨大的改變必定會發生。他們隱忍、堅韌、潛伏,乃至戴著假麵,過著眾人熟悉的日子,但是有一天,他們突然丟掉了麵具,撕開了偽裝,露出了真麵目,然後讓周圍所有的人為之痛苦和震驚。


    這種人在真仙盟浮雲司中有一個陰暗而神秘的代號,名叫影子。


    而在俗世中更多人的口中,還有一個更通俗也更粗鄙蔑視的稱呼,叫做內奸。


    …


    時至今日,陸塵等人都已經發現,陳壑是一個性格十分複雜的人。他既可以對所謂的神教忠心耿耿寧死不屈,卻也能翻臉無情,轉眼下手狠辣。


    而且陳壑還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內奸,對於這種事,他有自己的看法,他覺得陸塵過往所幹的事才是這種內奸,而他自己則是被逼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無奈之下才做此抉擇。


    他覺得自己仰不愧天下不愧地,畢竟自己曾經為了神教而受了那麽大的痛苦依然堅貞不屈,但他以死相報的那些人卻用傷害他的家人來回報他。


    這是不可容忍的,他投靠真仙盟和浮雲司這是無可奈何的,一切都是那些混蛋的錯!


    當然了,那個叫做陸塵的男人在這中間做了很多事,手段也算不上光明磊落,不過陳壑十分聰明地並沒有去記恨他,那位是名動天下的天瀾真君的唯一傳人,也是如今真仙盟中的新貴,手掌大權包括掌握自己全家人性命的重要人物。


    這樣的人,隻要去忠心效命就好了,不滿、憤恨之類的東西,多想無益,更何況自己的夫人也多次說過陸塵的好話。總之,就是那句話,當陳壑放下心結投靠真仙盟後,就立刻變成了一個識時務的人。


    既然已經決定投靠陸塵了,他也就很快在陸塵麵前開始顯露自己的能力。


    他開始領著陸塵、血鶯以及浮雲司的人馬,在偌大的仙城裏追捕剩下的魔教餘孽和殘留下來隱藏極深的釘子。


    是的,哪怕經曆了這麽多場暴風驟雨的洗滌,但仙城中仍然還殘留著魔教的人馬,這個千百年來一直傳承至今教派宗門還是有著深厚的底蘊,在不為人知的陰影處還有人暗暗潛伏著。


    然而,陳壑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魔教教徒,他的身份異常特殊,他是最近一個被鬼長老栽培出來的傳話人,在仙城這裏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換句話說,他知道的有關於魔教中的秘密,遠遠比大多數人都要多。而這一次,陳壑看起來是發了狠,一旦翻臉之後的他甚至比浮雲司的人都更加狠辣無情,對著過往的同袍痛下殺手,一副寸草不留屠殺殆盡的姿態。


    於是,浮雲司在仙城裏,又是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


    …


    那一年,浮雲司在仙城中殺的人數據說是空前的,雖然沒有血流漂杵那麽誇張,但很多地方的人們都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然後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一些平日裏平平無奇的人被拖出家門,又或是大打出手,又或是當街格殺,然後對著相顧失色的圍觀人等大聲宣布這是魔教餘孽。


    陳壑為表忠心,在陸塵和血鶯麵前身先士卒,還親手格殺了五六個人。他下手很重,手段很凶,看起來一副唯恐別人以為他不恨魔教妖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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