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在某個瞬間突然出現的極其微弱的異動,此刻自然是早已消失無蹤了,甚至於現在回想起來,那微小之極的連聲音都算不上的微動,更有可能隻是片刻的恍惚或是瞬間的幻覺。


    天瀾真君眉頭皺了起來,站在這座宅子的大門口,靜靜地看著這裏的每個角落,似乎陷入了思索之中。


    而與此同時,在屋子後院荒蕪的庭院中,那座幹枯的深井底部,被黑暗籠罩的地方,那個黑影仿佛已經徹底化作了一塊沒有生氣的石頭,一動不動地貼著牆壁坐著,沒有溫度、沒有呼吸、甚至沒有心跳。


    他甚至都不像死人,而是幾乎如假包換的一塊石頭。


    …


    天瀾真君站在門口好一會兒了,仍然沒有下一步的動作,看起來他似乎也不能確定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又或是他隻是在那個瞬間突然察覺到在這座宅子的方向有一個微小的異動,但是在他過來之後,所有的動靜又全部消失了。


    那麽,是一場幻覺,還是真的存在過呢?


    天瀾真君目光炯炯,繼續掃視著這座宅子,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無形卻令人畏懼的氣勢,仿佛正無孔不入地湧進這個宅子裏的每一個角落。


    片刻之後,他忽然邁開腳步,向著宅子裏走了進去。


    黑暗的枯井之下,幾乎已經完全陷入死寂的那個黑影,在黑暗中微微抬了抬頭,似乎有一道奇異的光芒在黑暗中閃爍了一下。


    他看上去好像有些緊張。


    “砰砰”的腳步聲,不急不快,平穩有力地踩踏在土地上。雖然並沒有什麽絕大的聲勢,但是黑暗中的那個人影清楚地感覺到了,在身子下方土層的極深處,那些生活在黑暗裏的一些生物,遠離地麵也許一生都不見光明的小蟲子小怪獸之類的,都開始四處逃竄,拚命地想要離開這塊地方。


    也有一陣風,突然吹過這個地方。


    這裏本是幾乎沒有風的所在,黑暗中的人影似有所覺,緩緩抬頭,向上方望去,便隱約望見到一個魁梧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那井口附近。


    血月的光芒從頭頂灑落下來,將天瀾真君那寬大的身子投下了一片黑影,籠罩在那個洞口上。


    天瀾真君站住了腳步,從前堂走到後院這裏,這是他第一次停下。


    周圍一片枯寂的景象,除了他自己,似乎再沒有任何的有生氣的東西,沒有任何的異常,一切看起來除了寂靜還是寂靜,空空蕩蕩,了無生機。


    片刻之後,天瀾真君的目光已經掃過了這裏所有的角落,然後他微微皺起了眉頭,隨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這裏最後的一個死角——那口枯井上。


    …


    浮雲司的大隊人馬化整為零,潛入到如大海一般的仙城裏,然後在一個時辰之後,他們又不動聲色地從四麵八方匯聚到一處,出現在仙城朱雀區的一座大宅子外。


    在不聲不響中,他們驅散了周圍所有的閑雜人等,壓製住了所有的異動雜音。


    據說,以前在仙城中流傳著一個蹩腳笑話,說是真仙盟浮雲司的名字可止小兒夜啼,以此來取笑在仙城中的魔教妖人都是小兒一般的躲躲藏藏。不過以今日的表現來看,浮雲司的威名就算不是讓人人畏懼如虎,起碼也是讓多數人心生敬畏,幾乎所有人都十分配合地離開了。


    於是無聲無息中,浮雲司的人便包圍了這裏。


    宅子外的長街上,陸塵和老馬並肩站在那裏,老馬看著那占地不小的宅院,感歎了一句這些魔教雜碎看起來居然挺有錢的,隨後又對陸塵低聲道:“我說,你覺得今天這房子裏麵藏著的大家夥,會不會就是那隻老烏龜?”


    陸塵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道:“我覺得至少有七成可能是他了。前一段時間咱們橫掃魔教眾多釘子眼線,幾乎所有明裏暗裏的窩點都被我們幹掉了,鬼長老再狡猾奸詐,但是能夠躲避的地方也肯定越來越少;另外就是,如今的魔教,特別是在仙城這裏,還能稱得上是教中大人物的,除了鬼長老,我真的想不到還有其他人了。”


    老馬“嗯”了一聲,看起來對陸塵的話十分讚同,臉上也是露出期盼之色,用力握拳揮了一下,道:“幹掉那隻老烏龜後,我看魔教那群雜碎還怎麽興風作浪,大概就此滅亡了吧!”


    陸塵笑了笑,道:“希望如此吧。”說著,他目光向那屋子看了一眼,眼底深處卻是掠過了一絲有些複雜的神色。


    盡管是血海深仇,盡管是勢不兩立,盡管魔教如此衰弱,陸塵出了大力,更不用說大家都是對彼此要殺之而後快,但是陸塵畢竟曾經在魔教中生活了多年,眼看著這個傳承千年的門派就要走上最後的末路,他的心裏也是有些莫名的感慨。


    曾經的興盛繁華、英傑雄姿,都如夢幻朝露一般,消逝在過往的曆史中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在他們的前方,還有一個挺拔而迷人的身影,那是血鶯。


    在布置好了所有的一切後,血鶯似乎也感覺到了自己隱約迎來了人生中最高峰的時刻。


    那種成就感與滿足感,令她的臉龐散發出驚人的美麗,她舉起手,向著那座屋子重重揮下。


    瞬間,無數道人影從四麵八方衝了進去,怒吼、驚叫聲隨之而起,片刻之後,淒厲的慘叫聲刺破了仙城的平靜,回蕩在這片朗朗乾坤下,為晴朗的天空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陰影。


    第五百一十三章 千鈞一發


    在一個勢力中當上了領袖,掌握權力執掌大權後,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好處,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在大部分情況下,帶頭大哥不用再衝到第一線冒著生命危險拚搏廝殺了。同樣的理由還適用於帶頭大哥身邊少數的那些心腹親信。


    廝殺拚命有什麽好的,隨時有刀斧加身的危險,有性命之危,而且大呼酣戰怒吼嘶叫的還很難看,沒有風度威嚴,哪裏比得上站在最後麵安全的地方指點江山輕鬆愜意。


    危險的事別人去做,功勞、戰果自己拿了大頭,正是世間最合算的事情。


    當然了,這世上的事大部分也是公平的,能夠做到這種地位的人多半也是經曆過無數艱難考驗,吃了千辛萬苦才能到達這一步,雖然也不排除有少數人是一步登天的幸進之輩。


    老馬沾了陸塵的光,此刻並沒有衝殺在前方去經曆那一場注定血腥的殺戮,這讓他覺得很是幸運,不過多多少少也有點說不出的身上哪裏不舒服的感覺。後來聽著一牆之隔的大宅子裏頭廝殺聲一片,慘叫連聲,他心裏隱隱還是有些慚愧之意,隨即醒悟過來,大概是總覺得自己沒和這些浮雲司的同伴一起過去廝殺而是站在安全的地方,好像有種逃兵的心情。


    他忍不住向前方已經走到一起、並肩而立觀察局勢的血鶯和陸塵看去,然後發現這兩位臉上神色一片平靜淡然,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視作理所當然,連一點焦慮緊張之色都沒有,更不用說還會透露出那種理虧內疚的意思。


    莫非是自己臉皮還不夠厚嗎?


    老馬心裏掠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忽然聽到大宅子裏一陣驚呼伴隨著慘烈叫聲,片刻後,突然有一個男人聲音大聲怒吼道:“你們究竟是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屠殺無辜?”


    沒有人做出回答,或者說,最直接的回答是更加淩厲的刀聲劍影。


    那個男人的聲音很快被打斷,一陣轟響激鬥之後,明顯,那聲音脆弱了不少,同時又帶了幾分淒厲與憤怒絕望,厲聲喊道:“我告訴你們,此處乃是天律堂的產業,你們如此行事,就不怕觸怒鐵壺真君嗎?”


    “嗯?”這段話傳了過來,血鶯與陸塵、包括站在一旁的老馬都一怔,臉色微變。


    陸塵立刻轉頭向血鶯看去,血鶯察覺到了他的眼光,秀氣的眉頭也微微皺起,但沉吟片刻後卻是搖頭說道:“之前查過這家的底細,並無此事。”


    陸塵默然片刻,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但站在他身邊的老馬猶豫了一下後,卻是往前走了一步,壓低聲音道:“也有可能是鐵壺真君私下布置的私產,或是其他什麽人落在他名下的產業。不然的話,不會指名道姓地隻說是鐵壺真君,而不提其他幾位真君大人。”


    他頓了一下,輕聲道:“一不小心,隻怕會引起上頭兩位大人的不快與…爭鬥。”


    陸塵皺眉,過了一會後沉聲道:“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說這些沒什麽用了。”


    老馬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站了回去。


    事實也確是如此,如今大宅子中一片殺戮之聲,該殺的,殺了不少,該死的,死了很多,怎麽還可能回頭重來?


    至於後麵,萬一發生了什麽鐵壺真君發怒降罪的事,那就隻能靠天瀾真君去頂著了。


    幸運的是,過去這麽多年,天瀾真君在這些事情上並沒有讓人失望過。


    …


    就在陸塵與老馬等人遇到難事然後簡單粗暴地直接將可能發生的糟糕結果一股腦全部丟給那位天瀾真君的時候,被他們寄予厚望,呃,當然也可以說是當作最大背黑鍋的人,這個陸塵口中常常念叨的死光頭,正站在那座地下城池中,在一片血色紅光裏,麵色平靜但帶著幾分肅穆,凝視著身前不遠處的那一座枯井。


    這座宅子裏幾乎所有的地方他都檢視過了,並無任何異樣,也就是眼前這口在後院荒地上的枯井,算是最後一個死角了。


    如果這裏也沒有什麽疑點的話,那就算是天瀾真君,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剛才在那個瞬間,大概是感覺錯了,這裏並沒有他所懷疑的危險人物存在。


    至少從目前來看,那井口枯幹龜裂,落滿灰塵,似乎是有很多年從未啟用過的,更不用說下麵還可能藏著什麽了。


    不過,天瀾真君對此並沒有半途而廢的意思,雖然到現在連他自己也有些不太肯定這裏是不是隱藏了剛才所懷疑的外人,但隻剩這個地方了,看一下也沒什麽。


    很快的,他就來到井口邊緣,高大身材的影子遮蓋住了這個井口,就在他準備俯身看去的時候,突然身子微微一頓,天瀾真君卻是忽然抬起頭來,回頭看了一眼。


    一片祥雲在外頭的空中閃爍了一下,隨即散去,片刻後,腳步聲響了起來,過了一會後,一個人影出現在這間屋宅的大門口,人未至而聲先到。


    “我說,你一個人跑到這裏是做什麽啊?”隨著笑聲出現在視線裏的正是星辰殿之主古月真君,隻見他笑容可掬地走了過來,同時口中嘖嘖讚歎幾聲,向著這座宅子周圍看了幾眼,然後笑著對天瀾真君道:“莫非是你在這裏發現了什麽當年魔族埋藏下來的寶藏?我跟你說,真要有這種好事,你可不能瞞著我,大家見者有份!”


    天瀾真君翻了個白眼,從井口處站直身子,轉過身來麵對著古月真人,然後沒好氣地道:“什麽寶藏,真有那東西,這段日子來你手下的那群人都快把這裏翻了個底朝天了,什麽東西找不到啊。”


    古月真君居然也不反駁,嗬嗬笑道:“說不定是他們道行太低,發現不了隱藏極深的重寶啊。”


    天瀾真君嗤之以鼻,負手向他走了兩步,道:“前頭我在這裏,感覺這座屋宅中似有異樣動靜,倒好像有人潛伏於此的模樣,這才過來看看。”


    古月真君吃了一驚,道:“竟有此事,你找到人了嗎?”


    天瀾真君搖頭道:“沒有。”頓了一下後,他皺眉道,“那聲音太過微弱輕細,難道是我聽錯了?”


    古月真君想了想,指了一下頭頂的那輪血月,道:“如今這裏被血月光輝日夜不停照耀,對我等修道之人的影響更是極大,或許你也受到血月影響,這才有所誤判吧?”


    天瀾真君猶豫了一下,隨後緩緩點頭,道:“你這麽說好像也有幾分道理。”


    古月真君笑了起來,做了個請的姿勢,兩人便並肩一起向外走去,同時,古月真君開口道:“我今天過來的時候,看到你手下的浮雲司人馬正大肆聚集下山,好像要做什麽大事啊?”


    天瀾真君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是啊,他們對我說,今天就要將那鬼長老抓住送到我跟前來。”


    第五百一十四章 突生波折


    古月真君哈哈一笑,神情間倒是沒有什麽太大的驚訝之色,坐到他們這種位置的人物,當然不可能是消息閉塞的人,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消息通過不同的渠道傳到他們這裏。至於其中真假程度如何取舍,還有怎樣利用的,便是看這些大人物自己的選擇了。


    所以,古月真君看起來對那個名氣極大的魔教最後一個重要頭目鬼長老,似乎也並不是特別看重的樣子。


    說起來在這件事上,雖然今時今日魔教依然凶名昭著,震懾人心,是邪門歪道的代名詞,是天下正道的公敵,也是真仙盟豎立起來的頭號大敵,但實際上在真仙盟中那些真正權柄煊赫的大人物眼中,早已是不再將魔教放在眼裏了。


    就算在這中間魔教還折騰了幾次,鬧出了一點動靜,但顯然大家都對魔教越來越是看輕,早已沒有了當年談虎變色的情況。


    不過,古月真君與天瀾真君談到這個事,當然也不是打算去議論魔教如今怎樣了的意思,他最多隻是笑著對天瀾真君說了一句,道:“魔教鬼長老好歹也是最後一位長老級別的人物了,道行深淺至今未知,你怎麽也不過去坐鎮一下?”


    天瀾真君淡淡地道:“那隻老烏龜潛伏在仙城裏數十年也不敢冒頭一下,整日裏畏畏縮縮,能有什麽出息?我是不信哪一位修煉到化神境界的真君,會是如此怯弱心性。既是如此,此人便不足為懼。”


    古月真君點了點頭,看起來對天瀾真君的話倒也有幾分讚同,感慨地說道:“確實如此,想想昔年魔教鼎盛時雖然凶惡,但教門中著實是出了好些個驚才絕豔的奇才俊傑,不想到了今時今日,後代傳人確實如此不堪了。”


    天瀾真君不屑地笑道:“如今魔教之中,不過都是宵小無能之輩而已,倒是前十幾二十年,還有雲中陽等幾個老頭看得過去,算是勉強維持著局麵。現在這些人,算是什麽東西…”


    古月真君笑道:“說到這個,那幾個還看得過去的老頭,結果還不是被你給殺了?當年我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可也著實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啊,你所派出的那位影子,當真是了不起,隱忍堅韌如此,最後一擊更是狠辣之極,說是一劍改易時局都不為過。”說到這裏,他搖搖頭歎了口氣,道:“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真有這等人物潛伏在我身旁,十年如一日不露馬腳,到了危急關頭,隻怕我也逃不開這背後一劍吧。什麽道法神通,化神真君的,在這種恐怖殺手的麵前,隻怕都算不了什麽了。”


    天瀾真君眉頭微微一挑,麵色平靜,微笑道:“古月兄說笑了,咱們好歹也是修煉到化神境界的人,哪裏那麽容易被人暗算?就算動手的是親信,也不會被人家輕易得手的。”


    古月真君大笑,然後擺擺手道:“話說我們兩個扯到哪裏去了,哈哈,不說了不說了。哦對了,我剛剛過來其實是想跟你說另一件事,是和你今天手下追捕鬼長老有關,但和魔教沒什麽關係,而是那座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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