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饅頭說的情真意切,倆太監小娃娃是才入宮的,學好規矩也沒幾天,他們話裏的內容聽不明白,隻低著頭減少存在感。


    明宣禮剛要開口問些什麽,就見門外跑進來個差不多年歲的小太監,一進門兒,頭都沒抬,庫次就跪下了。


    “大總管,包掌事差小的來問問,這個時辰皇上要去花園賞花,要做些什麽準備?要帶什麽人,用什麽儀仗……”


    小太監口齒伶俐,條理清晰,就算是不清楚太監工作分配的明宣禮和明宣仁,都能明白是要問什麽,不由得對這小娃子認真了幾分。


    可這孩子從開始到說完,就保持著跪姿,身體盡量貼近地麵,雙手墊在臉下。自始至終都沒抬一下頭。


    老饅頭認認真真的聽完,沒第一時間回答,先是看了看兩個主子。


    明宣禮理所應當的看向弟弟,明宣仁撅著嘴看了哥哥一眼,這才收斂了表情,和顏悅色的朝老饅頭點點頭。


    老饅頭這才一個事一個事的交代清楚,這才說了聲:“去吧。”


    身後站著的兩個小娃子中的一個,飛快的朝大家行了一個標準的跪安禮,慢慢退到門外,轉身撒丫子就跑。


    地上那個這才慢慢挪到邊上,才站起身來,同時也發現了屋裏多了兩個人,並且,這兩人坐著,老饅頭卻是站著的。


    這倆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剛爬起來的娃,啪嘰又跪下了。沒了剛才的伶俐勁兒,身子抖得像篩糠。


    “給太子爺、安王爺請安,太子爺、安王爺恕罪,饒了小的這一次吧。”


    說話間還帶著顫音兒,害怕又強裝鎮靜的樣子,看得人心酸。


    “多大了?”


    明宣禮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


    “回爺的話,小的今年十一了。”


    比小五還小一歲呢。


    明宣禮看看弟弟,明宣仁翻個白眼,並不打算管這些。


    “起來吧,也沒啥大事,不用緊張。”


    “謝太子爺、安王爺恩典。”


    那孩子連著說了三遍,這才戰戰兢兢的起身,站在身側。


    “叫什麽?”


    “回爺的話,大總管給小的取名,蒸餃。”


    明宣仁聽見這話頓時來了興趣,也不裝啥委屈了,八卦起來。


    “親手帶的徒弟叫包子,手底下的小太監叫蒸餃,都跟麵食撇不開關係了。”


    老饅頭被調侃,笑嗬嗬的回話。


    “叫起來順口,就隨意了些。讓您看笑話了。”


    “沒事,哎?另外那倆叫啥?”


    明宣仁開始好奇那倆孩子叫啥了。


    “回太子爺的話,小的叫水餃,剛才出去的是煎餃。”


    這個孩子膽子大些,說話的時候一點兒都不怯懦。


    噗嗤~~倆人沒忍住,被老饅頭起名字的邏輯給逗樂了。明宣仁又開始好奇,聽說,包子也是從幾個小太監裏頭挑出來的,那他的同門都叫啥。


    “名字不賴,聽著就好吃。”說著明宣仁隨手從衣袖裏拿出幾個金花生,看了一眼,是五個,又特意加了一個,剛好六個,不打架。


    “賞你們的,回去自己分分。這兒沒啥事,出去玩會兒去吧 。”


    水餃和蒸餃看了看老饅頭,見沒反對,大一點的蒸餃這才接過金花生,謝恩之後退出去了。


    “坐下吧,小眼睛們都走了,守著那沒用的幹啥。”


    真正的尊敬不是表麵功夫,是放在心裏的。都這麽大的人了,誰是真心,誰是做戲,還能分不清楚?


    “不敢,不敢……您是主子……”


    “那不就得聽我的?”


    額……老饅頭竟然無法反駁。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下了。


    “哥,天都要亮了,你趕緊問吧。”


    明宣仁指著門外的天色說道,也不知道是誰剛才還逮著人家小孩子問東問西。現在倒是知道著急了。


    “所以,他們爺倆這到底是因為點兒啥呀。 ”


    “皇上說,你總惦記著往管莊鎮上跑,他好奇,就想去看看。太子爺監國也有些時候了,肯定能幹好,把事情交給太子爺他放心……”


    老饅頭盡量美化這爺倆之間的矛盾,倆都是主子,哪個也得罪不起。


    “別替他遮掩,什麽去看看,去看看還要蓋個行宮?還讓我給撥銀子派人手,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他就是想撂挑子,見七哥你自由,眼紅了。”


    明宣仁一開始還隻是冷嘲熱諷,後麵越說越義憤填膺,甚至還埋怨上明宣禮了。憑啥呀,明明七哥才是合適的人選,咋就成他了?


    說好的先做太子,結果太子是太子,還得監國。監國就監國,老皇帝能別作妖了不?今兒想吃江南的菱角,明兒想要北邊兒的野味兒,轉眼又要出宮體察民情,微服私訪。


    這些就算了,雖然麻煩點兒,安排上就安排上,無傷大雅的事兒,他就慣著了,誰讓就這麽一個爹。


    萬萬沒想到呀,這老登,居然跟他玩兒蹬鼻子上臉,提的要求是越來越過分,你看看,這連造行宮這麽勞民傷財的事兒都給整出來了。


    就是好奇七哥封地的一個小鎮子到底有啥好的?說出去,誰能信呀?


    明宣仁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就像是跟家長告狀的孩子。到底還是年紀小了些,這些年又被他保護得太好,稍微有些什麽事,就扛不住了。


    “小九說的屬實嗎?”


    明宣禮也沒急著下結論,而是找老饅頭確認。 畢竟都是當事人,說的難免有失偏駁,不能全信。


    “呃……屬實。但是……也不全是事實 。”


    老饅頭猶豫了一下,斟酌著措辭回答道。


    “哪裏不對了?我說的就是事實,您就是偏幫著他。”


    老饅頭低著頭不說話,讓他說啥?太子殿下您說的都對,就是皇上他老人家不講理,折騰人?他雖然一把年紀了,但也還沒活夠呢。


    這麽想不開的事兒,他可幹不出來。


    “要不……您還是親自問問皇上?”


    老饅頭誠心建議。明宣禮見老饅頭這兒確實是問不出來什麽了,也從善如流的接受了老饅頭的提議。


    他看出來了,老饅頭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說呀。那這到底是誰的鍋,還用問?


    叮囑老饅頭注意身體,兄弟倆又轉戰回老皇帝寢宮。包子等在宮門外,像是專門在這裏迎人,見太子和安王爺過來,連忙行禮。


    “起來吧。通報一聲吧。”


    包子看了一眼緊閉的寢宮大門,低頭回話。


    “皇上就寢之前吩咐小的在這兒候著,有話跟您二位交代,一定要按原話說,得罪了。”


    包子跪下,先行了禮,這才跪著複述原話。


    “皇上說:大晚上的,折騰個什麽勁,剛回來就不消停,也不累得慌,讓他滾回去休息。”


    兄弟倆對視一眼,無比確信,他們那個爹肯定說得出來。


    包子又轉而麵向明宣仁,躊躇一瞬,還是硬著頭皮說了。


    “皇上跟太子爺說:哭完了沒?哭完了就趕緊滾去幹活兒,折子批完了嗎?大臣們擺平了嗎?銀子找出來了沒?還有空到處跑,有這時間,早幹完了……”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忍不住換了個氣,然後……後邊兒的就忘了。


    “太子爺恕罪,後邊還有話,小的沒記住。”


    沒記住,也挺好的,恕什麽罪呀恕罪。


    “無妨,不說也猜得到。幫我給父皇帶個話吧。”


    明宣仁附在包子耳邊,說了句什麽,包子的臉色一變。


    “按原話說就行,就說這話是我說的。”


    明宣仁說完,就打算拉著哥哥走人,卻沒看到人。明宣禮聽完包子給自己的轉述之後扭頭就走了。


    根本沒有解救弟弟的覺悟,走的毫不留戀。


    明宣仁嘴裏嘀嘀咕咕的往東宮走去,片刻之後,身後傳來一聲底氣十足的怒吼。明宣仁挺直脊背,嘴角向上。


    安心了。


    月亮看完一場大戲,帶著滿足感回家。對而東升的旭日,對夜晚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按部就班的日出。


    東方剛剛泛起魚肚白,明宣禮的房門就被人敲開了。


    連續趕路幾天,又折騰了大半夜的明宣禮本不想搭理,可那敲門的都快把門給拆了,要是再不搭理他,拆完門就該拆房子了。


    睡眼惺忪的明宣禮頂著蓬頭垢麵的腦瓜子,剛打開門,就差點兒被人撞個跟頭,一進屋就直奔牆邊的矮榻而去。


    等明宣禮回過神,明宣仁已經歪歪斜斜的躺在榻上了。明宣禮大手的一揮,散了院子裏伺候的一幹人等,這才倒了杯涼茶端過去。


    茶水放了一夜了,肯定不是熱的了。


    “你這是幹啥了?怎麽虛成這樣?”


    明宣仁麵色憔悴,衣著稍顯淩亂,半睜半閉的眼睛,毫無神采。


    “熬了一晚上,換你,你也虛。”


    行吧,看樣子他這個弟弟有時候孩子氣了些,還算勤勉。再等等,等手頭兒的事兒都理順了,就沒這麽累了。


    “一會兒讓人給你做些好的,補一補。”


    “不用了,剛從書房出來,包子就端著一碗大補湯給我了,不喝都不行。”


    “那你就睡會兒吧,一會兒該上朝了。”


    明宣禮看看天色,提醒道。


    “上什麽朝,昨兒半夜,就下旨了,今日不早朝。”


    嗬,還真是任性。


    “那挺好呀,你可以好好睡了。”


    “不行,不能睡。走,咱這就去找爹評理去。”


    明宣仁躺了一下,覺得自己又可以了,當即就要拉著哥哥走人。


    “還早著呢,急什麽?”


    “怎麽不著急,這次不掰扯清楚了,誰知道以後還會出什麽幺蛾子。”


    明宣仁覺得心累,一邊兒是家國大事,一邊兒還得天天哄爹,誰家好人還拖兒子後腿的。


    “不差這一會兒,聽我的,你先去睡上一個時辰,也讓你哥我洗漱洗漱,吃點東西呀。”


    明宣仁總算是退了一步,話剛說完,人就已經睡著了。


    明宣禮拿了床被子給他蓋上,這才出去。


    明宣仁是被熱醒的。一覺醒來,已經是午飯時分。大夏天的和衣而臥還蓋著被子,衣裳頭發濕了個透。


    而明宣仁則是坐在另一側,手裏握著一本書卷,看得正起勁。


    “醒了?去隔壁洗洗,換身衣裳。”


    “不洗了,先吃飯吧。”


    “午飯去父皇那吃,你還是……”


    話都沒說完,明宣仁人就不見了。讓老皇帝看到他這副狼狽相,還不知道怎麽笑話他呢,萬萬不能讓他看了笑話。


    半個時辰之後,明宣仁終於收拾清爽了,兄弟倆往老皇帝寢宮走去。


    兄弟倆一到,老皇帝就讓人上菜了,菜一上齊,包子就帶著一幹人等下去了,碩大的房間裏,隻剩下圓桌上的三人。


    主位是老皇帝,左右是兩個兒子,但,距離稍遠,呈三角形排列。


    老皇帝左右看了看,抬起手向倆兒子招了招手。


    “你倆坐近點兒,這麽遠說話都不方便。”


    不知道是不是近距離的接觸了生死離別,安定下來之後的老皇帝,過得是越來越隨性了。什麽規矩不規矩的,統統扔到了一邊。


    就連祖宗留下來的規矩,記錄起居的史官都被他給轟出去了。嗯,應該說是從出了叛變的事情之後,就沒有了這個官職的存在。


    大臣隻要在朝上說起來,老皇帝就一句話。


    “怎麽?這是想讓朕再被逼一次宮?這次是為了誰?”


    一句話就堵死了大臣們的嘴。畢竟這次的逼宮,起居官功不可沒。後來,就再也沒人提起了。


    “這樣就挺好的。”


    明宣仁當即表態,離近點?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挨得越近,挨打就越方便,他又不傻。


    明宣禮則聽話的往旁邊挪了挪椅子,人挪是挪了,挪完之後,餐具根本不用動。


    老皇帝看著倆兒子,一個直接拒絕,一個陽奉陰違,生氣,真的很生氣。


    “你!坐這兒!你!坐這兒!過來!”


    老皇帝耍完橫,又眼巴巴的看著倆兒子,眼裏居然有委屈。兄弟倆對視一眼,隻覺得驚悚。驚悚歸驚悚,倆人還是慢慢悠悠的挪了過去。


    一邊挪,一邊觀察老皇帝的表情,終於,老皇帝滿意了。


    再挪,連飯都不能好好吃了。一伸胳膊就得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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