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傳說那件事過後,我並沒有向齊唐告狀,投訴vivian濫用私權,他待我也一如往常,看樣子是真的完全不知情。


    不是我沒出息、膽子小,隻是思來想去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了這件事跟vivian弄得勢如水火並不值得,再說了,誰叫我是她男朋友的下屬呢,每個月還指著人家給我發錢呢,嗬嗬。


    毋庸置疑,我們已經來到了史上最勢利、最現實的時代,仗勢欺人這種事並不罕見。


    何況又有我無意中窺探到她的隱私這件事橫在前頭,心裏再多不滿,也隻好先忍氣吞聲。


    沒錯,在這件事之後,我曾暗自想過,隻要她以後不再為難我,這事就算過去了。


    我隻是沒有想到,在後來的日子裏,vivian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更不好對付。


    為了感謝喬楚那天仗義相助,我在某天下班的時候特意去花店買了一束白百合配上富貴竹,晚上吃過飯之後叩響了她家的門。


    開門時她臉上正貼著麵膜,從嘴角擠出幾個含混不清的詞語:“啊,你這麽客氣幹什麽?”


    我也夠傻的,居然還想了一下才知道她在說什麽:“我來謝謝你那天的救命之恩。”


    她接過花,找了個裂紋玻璃的花瓶裝上水,修剪好枝葉之後把花插了進去,又轉身進了洗手間,等她出來的時候,一張臉嫩得能掐出水來。


    我真是由衷地羨慕她的皮膚,說起來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怎麽能淨白透亮得像個學生妹一樣?


    喬楚從垃圾堆裏拎起麵膜包裝給我看了一眼:“我跟你說過這個牌子的救急麵膜嗎?真的非常好用,哪怕熬個通宵,隻要貼上一張,立馬光彩照人。”


    我皺著眉頭撇了撇嘴角:“價格肯定也很光彩照人,你不用費心介紹給我,我肯定用不起。”


    意外的是喬楚居然歎了口氣說:“這是我囤的最後一片,以後我大概也用不起了。”


    明明聽出來她話裏有話,但出於對朋友的尊重我還是決定不要多嘴去問,話題一轉,我跟她說起了vivian那件事。


    聽我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之後,喬楚啪的一聲拍響了茶幾:“嚇,這女的夠賤的啊,自己跑去你們公司送‘外賣’,被你發現了還用這麽下作的手段欺負你,你要早跟我說是這麽回事,鬼才幫她預定呢。”


    在喬楚話剛出口的那一瞬間,我就震驚了,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喬楚嗎?


    要知道在她被冤枉成小三的那一天,被一群人圍堵在家門口那麽緊急的情況下,她都保持了風度,沒開口說一句重話,今天為了這麽點小事,她竟然大為光火。


    緊接著我才明白過來,她所說的“送外賣”跟我平時說的“送外賣”並不是一回事。


    喬楚甩甩頭,看起來好像比我還生氣:“你不是有她地址嗎,要不要我找兩個人教訓她一下!”


    我從沒見過喬楚為什麽事情動怒,我在任何時候看到她都是一股“這也算個事”的氣勢,就像我過去從沒見過邵清羽會因為什麽事情而躲閃和推辭。


    到這時我才突然發覺到,我身邊最親近的這兩個女孩子,在不知不覺之中她們都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以前那個總是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邵清羽,她變得有些神秘莫測;而那個總是彬彬有禮,喜怒不形於色的喬楚,她變得有些急切和不穩定。


    想到邵清羽,我忽然反應過來,她去雲南了!她連個招呼都沒打就去飛去雲南了!


    這可真不是她的行事風格,以往她去屈臣氏買個衛生棉都要打電話跟我分享一下,如今這是怎麽了?


    我弄不清楚她們在生活中遇到了什麽事情,但我想,能讓一個女生說話的語氣,眼角眉梢的細微表情都發生變化的原因,不外乎是一個人,一份感情。


    聽到喬楚主動要求為我出頭,我忽然釋然了,在心裏憋了兩天的那股委屈也隨之煙消雲散,我忍不住笑了:“喬楚,你真好。”


    她斜著眼睛看著我:“不是我人好,我是看不得那女的仗著自己男朋友有點小錢就給你氣受……”頓了下,她沒等我說話,忽然又加了一句,“不過,昭覺,你信我一件事,他們倆處不久。”


    我將信將疑地看著她一臉篤定的模樣:“真的假的?你見都沒見過他們,憑什麽這麽肯定?”


    她狡黠地一笑:“我就是能肯定。”


    事實上,證明喬楚的判斷力的這個機會,並沒有等得太久。


    後來我們又東拉西扯聊了些別的話題,順便一起吐槽電視相親節目裏那些卷著舌頭不好好說話的女生,到了十點半,我決定回家。


    就在我起身的這一下,喬楚突然說:“昭覺,我後天要去一趟香港。”


    我偏著頭看著她:“這有什麽稀奇,你不是隔三岔五就要去一趟,仿佛那是生你養你的地方嗎?”


    她搖了搖頭,眉宇之間湧起幾分愁容:“這次跟以往不太一樣,我不是去買東西,而是……怎麽說呢,去完成一個任務吧。”


    在認識喬楚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跟這樣的女生做過朋友。


    怎麽說呢,她不像我和邵清羽,甚至更多與我們同齡的女孩子那麽簡單明了,我們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別人看一眼就能分明,而她不同。


    她的身上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神秘感,像是生命裏裹藏著無數個秘密,你很想去推測這些秘密到底是什麽,但如果她自己不願意讓你知道,你就永遠猜不對正確答案。


    毋庸置疑,我很喜歡她,但我也不得不承認,這份喜歡之中還或多或少地包含了一點別的東西,因為有這一點東西存在,所以我們之間的友情並不是那麽對等。


    我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會向她尋求幫助,我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也願意將自己的感受坦誠地告訴她。


    反過來,她會為我解決那些我解決不了的問題,也會耐心地聽我那些細細碎碎的嘮叨和抱怨,但她絕不會找我解決問題,也不會把她的煩惱傾訴給我知道。


    有點難堪,但事實正是如此,在這段友誼中,她處於一個比我稍微要高一點兒的位置。


    但這是一個奇怪的夜晚,在我即將離開她家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很突兀的事情。


    喬楚忽然叫住我,用非常非常認真的語氣對我說:“昭覺,如果將來你發現我做錯了什麽事情,你會不會原諒我?”


    她的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喬楚,雖然我知道她一定有很多副麵孔。


    她可以高傲,也可以甜美,可以冷酷,也可以裝得很天真,但我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她可以如此嚴肅到近乎嚴厲的程度。


    她的神情讓我覺得,她接下來是要播報一條國際時政新聞。


    但出乎我的意料,她沒有再說下去,隻是仍然用那種嚴肅的眼神看著我。


    我不明白發生什麽事情了,第一反應就是難道她要搶我男朋友嗎?


    可是立馬,我就否定了這個設想,不可能的。


    喬楚和簡晨燁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任何相通點的兩個人,他們的區別就像是非洲大草原和南極冰川那麽顯而易見。


    一個純粹的文藝青年,一個純粹的物質女郎,如此純粹地忠於自己身上的標簽的兩個人,就算是拿槍逼著其中一個去愛另一個,也不可能實現。


    其實隻有短短幾分鍾,但這幾分鍾在我的腦中卻像是被延長了很多倍,直到我徹底回過神來。


    我收起之前嘻嘻哈哈的那副神情,用與之對應的嚴肅姿態,認認真真地回答她:“喬楚,無論你做了什麽事情,隻要你有你的苦衷,你有你的道理,我就一定不會怪你。隻要你讓我明白你為什麽這樣做,我就一定會原諒你。”


    而此刻正在千裏之外的雲南的邵清羽,她坐在一家飯館的二樓,往下看著那正對著人潮川流不息的街道,有成群結隊的遊客緩緩踏過石板路和大石橋。


    她披著街邊小店裏挑的豔紅色披肩,剛剛吃過臘排骨火鍋的嘴角還殘留著一點油漬,對麵的人遞給她一張紙巾,她笑著接過來,擦拭了一下嘴角。


    很久了,這種溫馨的感覺已經很久不曾感受過了,她心裏默默地想:為什麽最開始的時候都這麽美妙,為什麽這種美妙不能持續得長久一點?又坐了一會兒,她提議說:“我們去橋下放一盞花燈吧?”


    那人點點頭:“你想去就去。”


    橋下賣花燈的小販跟從前一樣多,不,甚至比從前更多。


    邵清羽記得她第一次來這裏是跟蔣毅一起,她拽著蔣毅非要買兩盞花燈,蔣毅覺得這件事實在太傻帽了,誓死不從,兩個人差點為了這麽點小事吵起來。


    最後呢?


    邵清羽站在潺潺流水邊,模模糊糊地想起當時的景象。最後蔣毅還是妥協了,他們買了兩盞花燈,像所有相愛中的情侶一樣默默許願要白頭到老,或許還說了些類似於歲月靜好之類的話吧,記不清楚了。


    他們的花燈隨著水流緩緩而下,很快就與其他花燈混在一起,邵清羽靜靜地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麵,靜靜地想,天長地久這種事,不到古稀都不能算,但曾有過這麽一段,隔著歲月咂咂嘴,也能品出人生一點好滋味。


    兩天之後我在公司上班,正幫齊唐打一份表格的時候,喬楚的電話進來了。


    接起之前我還琢磨著莫非是想問我需不需要什麽香水化妝品?哎呀,喬楚真是太慷慨了,一定是知道我沒錢,打算送給我吧。


    我正沾沾自喜著,電話剛一通,喬楚就在那頭尖叫起來:“昭覺!求你個事!十萬火急!”


    “你說!”不自覺地,我也被這種緊張的情緒傳染了,馬上進入了備戰狀態。


    “我現在在機場,剛剛去換登機牌才發現我忘帶身份證了。我知道你現在在上班,但是你聽我說,你比我離家近,隻有半個小時了,我來不及回去拿,你能不能幫我跑一趟?”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說完“ok”之後我才反應過來,呀,老板,我這是要逃班喲!


    喬楚一聽我答應下來,連著舒了幾口氣:“我家的備用鑰匙在電表上麵,你打開電表那個鐵箱子就能摸到。身份證……我回憶了一下,應該是在我臥室裏的梳妝台上,你拿到之後馬上打車來機場找我,我會在門口等你。”


    我掛掉電話,連招呼都沒來得及跟齊唐打,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出了公司,奔進了電梯,奔入了出租車。出租車司機在我的指揮下,又一腳加速奔向我住的小區。


    在這一路倉促的狂奔中,我內心竟然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欣喜,當我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之後,我終於分析出這種欣喜的來源,那就是——我終於也能幫上喬楚一次忙了!


    按照她的指使,我打開鐵箱子,果然在電表上麵摸到了一把鑰匙,順利地開門之後,我連換鞋的環節都省了,直接躥進了喬楚的臥室。


    她臥室裏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應該是前幾天點過香的緣故,我進門第一眼就看見了擺在梳妝台上的身份證。


    戲劇性的一幕,是在我拿起那張小小卡片的時候。


    完全是出自自然反應,我隨手拿起那張身份證,翻到有照片的那一麵,就看了一眼,我立刻呆住了。


    從公司到喬楚家一路上分秒必爭的我,在此刻,猶如被人施法落咒了一般,完全不能動彈。


    如果不是照片旁邊的名字清清楚楚寫著“喬楚”兩個字,我真懷疑我是不是拿錯了一張身份證,因為……因為……因為這張照片上的人,分明就不是我認識的喬楚啊!


    一直到車開上機場高速,我都沒能從這種錯愕和震撼中蘇醒過來,那張小小的卡片被我握在手裏都握出汗了,我仍然沒有消化掉這件事。


    這叫什麽事啊!


    在機場門口,我見到了美麗的喬楚,她穿著黑色的外套,背一個balenciaga(巴黎世家)的機車包,容貌氣質都與身份證上的那個姑娘有著天壤之別。


    坦白說,身份證上的那個女生並不是多難看,但,非常平凡,充其量隻能算個路人甲,絕不可能與我麵前這位光彩奪目的大美女相提並論。


    我木然地把身份證交給喬楚,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並沒有深究這件事:“我趕時間先走了,有什麽事……回來再說。”


    我點點頭,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同時吞下去的,還有我滿腔的疑惑。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我經常為此分神,甚至在某次開會的時候,齊唐在前麵講話,我盯著他一張一合的嘴,腦袋裏也不自覺地在思考這件事。


    “葉昭覺!”齊唐忽然當著全體員工大喝一聲。


    被叫到名字的我就像是被電了一下,立刻從座位上彈起來像個小學生一樣應了一聲“到”!


    大家都笑了,齊唐盯著我那副傻樣看了半天,忍俊不禁地問我:“我剛剛說的內容你都聽到了吧?”


    我聽到了個屁!


    但我不能這麽回答啊,蒼天!我隻能硬著頭皮,挺起我倔強而驕傲的脊梁告訴老板——是的,我都聽到了!


    “那麽……”齊唐眼睛裏的笑意更濃厚了,“那這個事交給你去做,應該沒問題吧?”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看齊唐那個不懷好意的笑我就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麽陰謀!然而,最終,我聽見自己當著所有人說:“沒問題。”


    齊唐滿意地笑了:“那我就拭目以待吧,大家可以散了,一起期待葉昭覺的工作成果吧。”


    他說完這句話,居然還裝模作樣地鼓起了掌,其他人不知道是真心期待,還是為了迎合齊唐,也跟著他一起熱烈地拍起手來。


    我的臉紅了,接著又黑了。


    誰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車到山前就是個死啊!


    散會之後,我找準時機偷偷地潛入茶水間,如我所料,隻有平日裏跟我關係還不錯的蘇沁一個人在泡奶茶。


    我一個箭步衝上去:“哎喲,蘇沁,快救我!”


    她被我嚇了一跳,奶茶差點潑出來,但我也懶得道歉了,一把抓住她:“快救我!今天開會的時候齊唐到底說什麽了?我根本沒聽啊!”


    蘇沁端著杯子,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她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你沒聽到也敢亂應啊,這活兒可是費力不討好,我們都躲著呢!”


    霎時間,一盆冷水當頭淋下。


    那晚在家裏,我對著花花綠綠的電視屏幕歎了無數口氣,也沒心思去糾結喬楚那檔子事了,想到白天蘇沁跟我說的話,我真是心煩意亂得想跳樓。


    在我再一次歎氣之後,慢性子的簡晨燁也沉不住氣了,他拍了拍我的臉:“葉昭覺同學,有什麽事就說出來吧。”


    我無奈地看著他,說還是不說呢,說了他也幫不上忙,不過多一個人跟著煩心;不說吧,我要是被這件事憋死了,真的,不甘心啊!


    簡晨燁靜靜地看著我,那眼神浩瀚如深海,充滿了寬容。


    終於,我決定還是說吧。


    如蘇沁所言,這是一個在“齊唐創意”人人都避之不及的項目。


    從表麵上來說,隻是一個普通的女性內衣的平麵廣告,一般的套路也就是找個商業攝影團隊,再找一兩個年輕貌美胸圍傲人的女孩子,拍幾張時尚大片就夠了,如果預算夠充足的話,還可以考慮請個明星。


    但這件事棘手的地方在於,甲方有指定的人選。


    不是明星,是甲方老板的女人。


    蘇沁跟我說這件事的時候,語氣裏充滿了深深的同情:“其實齊唐是不想接這種單子的,但這個甲方老板跟齊唐他爹是好朋友,不知道是老同學還是早年一起創過業,反正是老交情。對方跟他爹一說這事,他爹就拍著胸脯答應了下來,苦得齊唐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我還是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那又怎麽樣呢?拍就是了啊,管那女的是女朋友還是老婆啊。


    蘇沁深深地歎了口氣:“要這麽容易就好了。原本拍攝的計劃定在八月,想著拍攝最多也就兩三天的事情,後期修片最多也就一個多星期,同時還可以聯係雜誌那邊做計劃,誰能想到,壞就壞在那女的是個超級事兒媽!”


    “最開始的計劃是定在棚內拍,她說不行,說自己不是專業模特又沒學過表演,在棚內對著一大堆人會緊張,於是我們隻好修改拍攝方案,拍棚外,想著換個環境說不定她會覺得輕鬆自然一點。我們的人跑了好幾個地方去踩點,最終選在岑美大廈的頂樓天台上。齊唐還抽空親自去看過,那裏樓層夠高,視野開闊,周圍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遮擋物,光線也好,想著她應該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了吧,結果……”


    我心裏咯噔一下。


    “結果,這事兒媽去看了一下,站了不到五分鍾就說不行。”


    蘇沁尖起嗓子學著那個女人的聲音說:“這怎麽行呢,頭頂上這麽大太陽曬著,我可是敏感性肌膚,曬半個小時就脫皮了,曬個一整天下來還不變成非洲人嗎,不行不行,不拍!


    “她這麽一弄,攝影團隊也不幹了,遇到這麽個刁蠻的家夥誰還能沒點脾氣啊,攝影師當即就帶著助手走了,看在齊唐的麵子上衝我們的人丟了一句‘你們什麽時候搞定她,什麽時候再聯係我’。


    “這女的有多奇葩你知道嗎,她比攝影師還不高興,轉身不知道是去馬爾代夫還是普吉島玩了。她穿個比基尼去海邊就不怕曬了,真做作。”


    “但我們這邊還是一直在積極地跟她溝通,問她有什麽要求,她要是提得出來我們都會去協調安排,盡量滿足她,但問來問去她就是一副白蓮花的樣子說‘我不懂這些,你們決定就好了呀’。但我們把計劃拿給她看吧,她又總是雞蛋裏挑骨頭,橫豎是個不滿意,最後兩手一拍說‘不如還是去最開始岑美的頂樓拍吧’。


    “你也知道,s城哪裏有什麽夏末秋初啊,脫了裙子就得穿棉衣的地方,真正的好天氣加起來就那麽一個星期,全被她自己給耽誤了。眼下合同馬上就要到期,上周我們又去試了一下,她脫掉外套就喊冷,旁邊熱飲大衣都給她準備好了,還是沒拍成。最後誰都不願意伺候了,回來都找齊唐訴苦,所以今天才要開這個會啊。”


    蘇沁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說完之後,又是一聲同情的歎息:“昭覺啊,你怎麽偏偏就在那會兒走神了呢?”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要是世上有後悔藥,我真是借錢也要去買一顆來吃。


    “那……你怎麽想?”簡晨燁問了一個類似於廢話的問題。


    我倒頭往他身上一靠:“哎,仰人鼻息,隻好隨機應變啦。”


    電視劇播完了,現在是無聊的廣告時間,我閉上眼睛讓自己的情緒盡量保持平穩,克製住自己的沮喪和灰心。


    就像自我催眠,我在心裏不斷地告訴自己,我一定能想出辦法,以往那麽多困難我都一一對付過來了,這一次我也一定能夠解決,我一定可以……


    “昭覺,如果我足夠有錢的話,你就不用強迫自己去忍受這些人,這些事情,一切都是我的錯。”


    像有一束強烈的光打在眼睛上,穿過了薄薄的眼皮。


    我猛地一下睜開眼睛,牢牢地看著簡晨燁。


    我有多久沒有認真地看過他了,這個我深愛著的人,是什麽東西隔絕了我們。


    他緊緊地皺著眉,眼睛裏盛滿了沉重的哀愁和苦悶,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他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有多久沒看過他歡暢的笑容了?是現實生活,還是我,逼迫他有了這副疲憊而無奈的麵容?


    每每我口不擇言,將一切艱辛苦難歸咎於他的理想主義,將我的焦慮和狂躁全部施之於他。每當我低落,我抱怨,我遷怒於命運的不公,那些時刻,我並沒有真正地意識到,每一次,我都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尊嚴。


    又或者,我明明意識到了,可是我假裝沒有。


    我像世上所有庸俗的女人一樣,利用性別優勢,將自己的苦惱和壓力轉嫁給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


    我第一次如此惶恐,為自己從前的所言所行感到無比的害怕和悔恨。


    我如此深切地感覺到,我們之間已經出現了不可修複的裂紋。


    我們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彼此不過兩拳的距離,但事實上,我從未感覺他離我這樣遙遠。


    並不是每一次握手言和,都能夠撫平傷害。


    對此我們心知肚明,同時我們對此,也無能為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粒紅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獨木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獨木舟並收藏一粒紅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