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寧知道當時的情況後,也替齊夫人覺得寒心。可嬴政是秦國的王,麵對那種境遇,他隻能做出這一種選擇。或許就算是自己被當做人質,嬴政也不會用他的性命來換自己的性命,畢竟他身上有更重的使命,有比情更重的責任。


    初寧不會因為自己的這點聯想就惱怒嬴政,她甚至懶得去問,免得兩人又因這些莫須有的事情傷了感情。


    可齊夫人不同,她本就一直傷懷嬴政對她的感情,被大家勸著,才好不容易願意放下這些期待和怨念,得過且過,不料卻發生這樣的事情,撕開美麗夢幻的絹紗,把真相赤裸裸展現她眼前,她怎麽能釋懷?


    初寧見她失魂落魄,心中惻然,勸道:“能活下來就很好了,何必還糾結那些事,浪費了這大好時光。”


    齊夫人感慨道:“臣妾知道我這麽說對不住黃美人,可我真的寧願那天死去的人是我,我為了救他而死,也許這樣才會在他心裏留下一點點位置吧?”


    初寧痛心道:“留下一點位置又怎麽樣?人都不在了還能得到什麽?隻會讓親人朋友難過!”


    齊夫人搖搖頭:“可我現在活著又和死了有什麽區別?”她說著淚如雨下:“那時他視我命如草芥,根本一點不在意我的死活,我又怎麽能不怨他?他對我這樣心狠,我活著又有什麽意思?”


    不想死的人無辜死去,活下的人卻又失去生的渴望,為什麽上天要這麽殘忍?初寧慍怒道:“尋常夫妻間,或許男人會為救女人而舍棄自己的性命,可你不要忘了大王的身份,若他真為你死了,你就算妖妃禍國!現在也早被前朝民間的唾沫給淹死了!”


    齊夫人掩麵哭泣道:“可我就是難過,哪怕他當時有一句,讓刺客不要衝動,我也情願即可為他去死,可是他就像是沒看見我一樣,他的眼裏心裏根本就沒有我。”


    “大王所作所為的確讓人寒心。”但若就此沉淪,當真是可惜生命,初寧隻得勸解道:“可你既然這麽愛他,何不原諒他,也放過自己。”


    “自從我回來,他就沒來看過我。他明知道我怨他惱他,也不肯來看一看我。我還想自己騙自己都做不到了!”齊夫人苦笑道:“我是真的灰心了,一片真心付之東流。我最不該就是愛上君王,看著宮裏的孩子越來越多,我真覺得這些女人對於他來說,都沒用區別,不過就是用來生孩子的工具,用來穩住各國的棋子!”


    齊夫人珺姀一語點醒夢中人。


    這宮裏的女人,誰和誰又不一樣呢?


    原來初寧看嬴政對宮中其他人如此,還暗自竊喜自己是不一樣的,其實自己又能好多了多少呢?曾經,初寧也以為自己和他青梅竹馬的情分不一樣,不說後來自己步步退讓,言語行事都要礙於身份,就說成蛟和呂不韋的事情,嬴政也不會因為自己就寬恕誰。


    初寧不得已的寬容賢惠,沒有得到他的體諒,反而現在被他當成理所應當,後宮女人因他而起的怨念,他也要身為王後的初寧去平息。他可曾想過初寧也會物傷其類?


    他不會,他隻會欣慰初寧把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


    一群女人沒有為一個男人而爭風吃醋,是這個男人的幸運,卻是女人們的不幸。因為她們本可以有更廣闊的天空,有更多的選擇,卻隻能困守在宮裏,被迫圍著一個男人轉。


    初寧不由澀笑,這樣的生活不也是以前的她自己想要的嗎?現在她隻能繼續走下去,深究隻會傷了自己,還不如做好眼前事。她長歎一聲,問齊夫人道:“韓非所著文章,你可曾看過?”


    齊夫人不知道初寧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啜泣著搖搖頭。


    初寧道:“其實他有些文字還是很有意思的,《說難》裏有一言所講的‘色衰愛弛’我亦為之感慨。說的是一個曾經深受衛靈公寵愛的男寵彌子瑕,年輕時因英俊漂亮而得到衛靈公的喜愛。但隨著彌子瑕的姿色衰退,他對衛靈公的吸引力也隨之減弱,最終導致他被遺棄。由此可見,男子總是喜新厭舊。”


    齊夫人聞言愈加傷心,初寧又道:“但你反過來想,其實人的喜怒好惡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就我們而言,不也總會被這樣那樣的事情所影響碼?刺客的事,我相信大王心中也是覺得愧對於你的,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所以才不敢來看你。”


    “可他沒有想過他不來看我,我會更傷心嗎?”


    初寧道:“你來宮裏這麽久了,也知道大王不就是這樣冷酷嚴肅的一個人嘛?指望他,還不如你自己養好身體去看看他,見麵三分情,到時候他見你好了,心裏的坎自然也過了,這事不就翻篇了嗎?而且因著那些愧疚,對你說不定會更上心。”


    齊夫人卻搖了搖頭說:“我見過那樣的他,我心裏哪裏還過得去?”


    正說著,夏無且進殿問安,初寧便讓他趕緊給齊夫人瞧一瞧。


    夏無且把脈後道:“回王後,夫人是傷於情誌,使得肝氣鬱結。”他又問齊夫人:“請問夫人是否夜不能寐。”


    齊夫人點點頭,沐兒答道:“夫人夜裏很難入睡,哪怕是睡著了,也一會兒就醒。”


    夏無且道:“女子以肝為先天,肝氣一鬱,致諸症起,夫人現在失眠也是因為肝氣鬱結影響心神。”


    初寧道:“你給她開些治一治,還有脖子上的傷疤,也得用藥免得留下疤痕。”


    “遵命。”夏無且頓了頓又道:“不過夫人這,隻怕是心病,還得心藥醫,微臣也隻能給夫人開些疏肝解鬱的藥。但首要,還是得夫人自己要放寬心,調暢情誌,不能總是這般情緒悲苦。”


    夏無且退下後,初寧又勸慰她道:“既然活著就得好好活著,生死最大,除此之外沒什麽是過不去的。我說的話,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這些事終究得你自己想明白才可。”


    走出興陽殿,陽光絢麗奪目,初寧好一會才適應,抬頭見澄淨的天空中飛過一群小鳥,飛向遼闊的遠方。齊夫人為愛自剪雙翼,困於愛籠,卻又得不到一絲真心和憐憫,她怎麽會不傷心鬱結?


    初寧決定還是要去勸一勸嬴政,她到章台殿時,嬴政正在批閱文書。


    “大王看了許久,也休息一會。”初寧說著給嬴政捏起肩膀。


    嬴政放下竹簡,笑道:“你怎麽來了?還這麽殷勤,又想要什麽?”


    初寧狠狠捏了他肩膀一把道:“我剛才去看了齊夫人,這麽久了她還是病怏怏的,夜裏也睡不著。”


    嬴政沒有說話,又拿起竹簡看起來。


    初寧心底漫上一層酸楚,但還是柔聲道:“醫師也來瞧了,說是心病,王上去瞧一瞧她吧。”


    “胡言亂語,我看就是閑的。”嬴政沉聲道:“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來秦國是為秦齊之好,擺這些樣子是想做什麽?”


    初寧鬆開手,認真道:“縱然是聯姻,但既然把人家接來了,就得好好對待。”


    嬴政淩冽道:“不過是為了外交的權宜之計,而且既已入宮,就該王後好好管著。”


    初寧不由覺得好笑:“她被你傷的心?我怎麽管?就是想管也管不了。”


    嬴政側頭看她,正色道:“她和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就是你當時來不及顧及她的安危,她難免有些生氣嘛,你去看一看她,不就什麽都好了。”


    嬴政冷哼一聲,繼續閱讀,嘴上不以為意道:“我見她,說什麽?沒什麽可說的不如不見。”


    初寧看著閱讀文書的嬴政,不愛則疏,但也沒必要做得如此決絕吧?況且齊夫人什麽都沒有做錯,她錯就錯在不該愛上這個冷漠的男人。初寧亦不免唏噓,她強忍著失望說道:“她是人,不是一件玩物,厭煩的時候丟一邊,想起來了找出來擦擦灰塵又能把玩,人是會傷心的。”


    “那我能怎麽辦?”嬴政見初寧生氣,看向她,輕歎一聲道:“你到底想要我怎麽做呢?”


    到底,自己也是和齊夫人一樣的,總會原諒眼前這個男人。初寧心底一軟,瞥了嬴政一眼,推拉著他道:“你就關心關心她一下嘛,叫她好好吃藥調理身子,這不就完了嘛?”初寧看見他身上的佩劍就道:“若她還賭氣,你就說寡人現在時刻佩劍,再有刺客必一劍斬下,再傷不到你。”


    嬴政斜眼瞧她,噗嗤一聲笑道:“這話隻有你說,我怎麽說得出口!”


    初寧也被自己逗樂了,嗬嗬笑起來。兩人笑過之後,初寧也釋懷了,他不就是這樣一個人嗎?冷酷而理智,明治而威嚴,是一個雄心壯誌要氣吞山河的君王。


    初寧稍稍起身把嬴政一把抱在懷裏道:“你就把這句背下來,到時候把她抱在懷裏說,這樣她就看不見你笑了。”


    嬴政所幸放下竹簡,伸手抱住初寧的腰,靠在她懷裏,閉上眼睛睡起覺來。


    初寧不讓他睡覺,撒嬌道:“大王,你就去嘛,試試我這招有沒有用,要是沒用,我再給你想別的辦法。你就去嘛!”


    嬴政無奈笑道:“遵命!遵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山如有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葉子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葉子嬌並收藏江山如有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