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應芷將幾個箱子粗粗掃了一眼,莞爾一笑。


    “我信寧公子的為人,清點就不必了,不過……”她淺淺蹙眉,似是不解。


    “我曾手抄了一幅《雲隱鬆風帖》給寧公子賞鑒,如今看來,似乎不在其中?”


    寧書元原本鬆懈下來的神情再度緊繃起來,額間也沁出點點細汗。


    “那幅字帖……”他支支吾吾道:“一時忘記在哪了,等會我回家再找找。”


    奚應芷臉上的笑緩緩化作錯愕,咬唇搖頭,泫然欲泣:


    “不,不可,那張字帖是我親手抄錄,以往我自認坦蕩,以文會友並不覺得有什麽。


    可今日既然已經生出許多波折,我便不能讓自己的字帖流露在外,請寧公子現在找出來還給我。”


    寧書元啞口無言,“這,我……”


    “大哥!”一個焦急的女聲冒出來。


    一個女子攙扶著一位上了年紀婦人,汗津津地從人群中擠了進來。


    “我聽鄰居說你將家裏的東西都抬了出來,這如何使得,都拿走了咱們吃什麽用什麽!”


    寧書意盯著那幾個箱子,粗粗看著東西都還在,提著的氣鬆了開。


    旋即雙眸銳利地射向奚應芷。


    “就是你這個狐媚子覬覦我們家的東西,恬不知恥向我大哥討要吧!我告訴你,這些東西都是我大哥自己賺回來的,有我在,你休想動動嘴就全部奪走!”


    奚應芷紅唇微張,訝異的眸光不住地在寧家三口人之間逡巡來回。


    “寧公子,”她欲言又止,“你是和寧姑娘這樣說的?這些東西都是你的?


    可方才你還說這些東西隻是暫時替我保管而已。寧公子,你說的話,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寧書元哪怕臉皮再厚,這會也維持不住假麵了。


    臉頰蹭地漲得通紅,恨不得立刻有條地縫冒出來,好讓他鑽進去。


    “沒,沒有的事,都是誤會……”


    他手足無措地要解釋,奚應芷搖搖頭自嘲一笑,神情冷了,說出的話也冷了。


    “夠了,寧公子,您是讀書人,巧舌如簧能言善辯,無論什麽都能說出一番道理來。可我如今已經不想聽了,方才我便說了,凡此過往皆不計較,這些舊話不必翻來覆去地說。


    這些東西我盡數帶回奚府,還有方才我說的《雲隱鬆風帖》,也請您還給我。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


    她生氣的模樣冷若冰霜,仿佛站在雲端拒人於千裏,寧書元心頭沒來由地一慌。


    他深知這個女子的愚蠢癡情和柔軟好把控,這樣冷硬的話讓他陡生脫離控製的慌亂。


    “阿芷。”他破天荒喊了這個親昵的名字,“你別生氣,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說著他扯住還在張牙舞爪的寧書意,猛地扇了一個巴掌:


    “閉嘴!這些東西本就是阿芷暫存在我家保管的,你在這顛倒黑白做什麽?


    難道以為你是我的親妹妹,我就會不顧是非倫常替你做偽證嗎?還不向阿芷道歉!”


    寧書意被他打得眼前一陣發黑。


    緩過神來,捂著紅腫的臉頰不敢置信道:“哥,你居然為了她打我!你不是說她隻是個賤女人,隻是我們家的——”


    “啪——”又是一個毫不留情的巴掌,打得寧書意所有的話都吞回了肚子裏。


    寧書元眸光陰狠,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暴戾。


    “寧書意,向阿芷道歉。”


    迷茫、委屈、不解,寧書意還想爭辯,寧母忽然扯住她的手臂狠狠揪了一下。


    “你哥哥要你道歉,你聾了嗎?”


    寧書意被寧母壓著頭,僵硬地朝著奚應芷大幅度地躬身。


    血液倒流到頭頂的一瞬,所有的自尊仿佛也都碎掉了。


    寧母帶笑討好地看著奚應芷:“二姑娘,我女兒就是個鄉下丫頭,比不上您知書達理,您可千萬饒恕她說的這些蠢話。”


    寧書元雙手執扇也衝她作揖,“今日鬧出的衝突都是我管教不嚴所致,方才你問我要那幅《雲隱鬆風帖》,不瞞你說也被我妹子偷偷賞玩破損,所以我才不能原樣奉還。


    我又怕你責怪,才不敢如實以告,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你要如何罰我,我都依你。”


    他語氣裏透出自以為是的親昵和寵溺,直叫奚應芷胸口作嘔。


    她沒接寧書元說要認罰的話,隻淡淡道:


    “這幅字帖對我來說意義非同尋常,若是壞了我自然不會追究,可若是流傳了出去,跟要了我的命也沒差別。


    我再問你一遍,那字帖當真是被你妹子毀了?”


    “當真是。”寧書元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開口。


    奚應芷點點頭,眸中似笑非笑:“既然如此,你與我立個誓吧。”


    眼看寧書元要說什麽,奚應芷打斷他開口:“你說的若是真話,難道還怕立誓?”


    寧書元僵著脖子往四周掃視一圈,但見眾人都目光狐疑。


    這個當口,他顯然是被人架上去了,若不發誓,方才說的一切都會被人視為謊言。


    聲名狼藉,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結局。


    寧書元從來沒想過,他會有被奚應芷這個女人逼到絕路的一天。


    眸光再度在奚應芷臉上打量了一刻,寧書元緩緩抬起左手做出發誓的模樣。


    “我寧書元對天發誓,今日所說若有半句虛言,叫我不得好死。”


    他眸光發狠,手還沒有放下來,奚應芷再度開口:“請寧公子以科考前途發誓。”


    寧書元瞳孔驀地一縮:“奚應芷,休要欺人太甚!”


    奚應芷嘴角微勾:“怎麽了?若是真話,以什麽發誓不都一樣?你不願意,難道方才說的都是假話?”


    寧書元再度感到一陣芒刺在背。


    那是他平日勾肩搭背、交談甚歡的同窗學子。


    如今,卻因為這個女人的一番話,對他滿是懷疑和鄙夷。


    寧書元攥緊了拳頭,縱是百般不情願,可如今局勢容不得他推脫。


    “我寧書元以前途起誓,若所說有假,科考名落孫山,永無出頭之日。”


    他咬著牙關,恨恨地看著奚應芷:“阿芷,我這樣說,你可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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