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和道衍和尚全都陷入了沉思。


    朱高希則是略顯詫異地看向楊溥,他總覺得楊溥今日有些過激了。


    其實楊溥之所以要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語,要謀劃改革藩禁措施,還是因為百姓。


    曆史上朱明皇室的名聲,那可真是臭不可聞爛大街的那種。


    朱棣和道衍不知道,朱高希這個後來者自然清楚。


    大明從第一代諸王開始,大多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個個暴虐不仁,一個個視人命如草芥,在封國內欺壓百姓,草菅人命,生殺予奪,予取予求!


    等到永樂皇帝進行二次削藩,徹底將這些宗室藩王削廢之後,宗室藩王是有所收斂了,不過全都把那些勾當轉到暗地裏做了,侵占莊園良田,搜刮民脂民膏,奴役壓榨百姓……


    方才楊溥說的那些,可不是什麽空口白話,而是記錄在案的宗室犯罪行為,並且正在逐年增加!


    比如那大明蜀王一脈,到了萬曆年間,已經離譜到了什麽地步?


    蜀王府霸占了成都平原百分之七十的田地!


    剩下那百分之三十的田地,還有百分之二十是軍戶的是朝廷的。


    那也就是說,成都數百萬的百姓子民隻占了百分之十的田地進行耕種!


    百姓拿什麽養家糊口,又拿什麽繳納沉重賦稅?


    說實在地,老朱家的這些天潢貴胄,吃相確實難看了些!


    這宗藩政策再不改革,遲早都會走到那一步!


    朱明皇室啊,不該是這樣的啊!


    大明太祖朱元璋那麽愛民如子,甚至開啟了以民糾官的先河,可到頭來他的子孫後人,卻是成了大明王朝最大的毒瘤,成了百姓苦不堪言的最大禍害!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可笑又諷刺的悲劇!


    朱高希看向了朱棣,沉聲道:“幹爹,兄長說的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實情,還請幹爹一定要轉告皇帝陛下。”


    朱棣聞言一怔,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楊溥此刻說出來的這些建議,朱棣也真的聽進去了,也真的聽明白了。


    但是問題在於,朱棣並不能立刻就開口答應。


    因為,他要對這皇位負責,對子孫後人負責!


    一旦開了這個先河,放開了藩禁,那誰能夠保證日後會不會再來一場靖難之役?


    你楊溥說不會,就真的不會了嗎?


    誰敢做出這個保證?


    這可是皇位啊!


    這可是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啊!


    所以朱棣不得不深思熟慮。


    畢竟,他自己這個永樂皇帝,就是靠著造反奪過來的!


    可問題在於,先前楊溥所說,藩王宗室犯罪率居高不下,並且還有愈演愈烈的架勢,那朝廷自然應當想辦法解決。


    但想要解決這個難題,根源還是出在藩禁問題上麵,所以不管怎麽繞,藩禁政策都是繞不過去的難關。


    朱棣下意識地看向了道衍和尚,他最器重的心腹謀主。


    道衍和尚眉頭緊蹙,正斟酌著措辭。


    藩禁政策說到底,還是皇權或者說皇位的問題,對此最敏感之人正是大明皇帝,朱棣。


    作為靠著造反上位的大明皇帝,朱棣又豈會給那些藩王宗室機會?


    削藩是第一步,加強藩禁這是第二步!


    萬一放開了藩禁,日後宗室藩王裏麵真出了一個絕世雄主呢?


    這種未來的事情,誰都沒有資格保證。


    當然,興許朱高希有這個資格,可惜他即便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


    道衍和尚手中轉動著念珠,腦海中開始了天人交戰。


    藩禁措施,這是中央朝廷套在藩王宗室身上的枷鎖,也是杜絕藩王威脅到皇位的保障。


    按照他們這對君臣的設想,和平削藩供養宗室,此策肯定有效,要不了多久,大明宗室藩王就會被養成混吃等死的廢物,再也不可能對皇位構成威脅!


    然而這種結果卻帶來了很多問題,甚至是給國朝留下了莫大隱患。


    一個就是宗室俸祿問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如果不改革宗藩措施,朝廷財政遲早有一天會被這些隻知道生孩子的宗室給拖垮!


    再有一個就是宗室犯罪問題,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而且還沒有人生目標,除了吃喝玩樂生孩子外,就是禍害地方百姓,搜刮民脂民膏。


    宗室藩王這居高不下的犯罪率,本身就給老朱家丟盡了臉麵,更別提這還與太祖高皇帝的初期目標背道而馳,那位愛民如子的太祖高皇帝怎麽可能會容忍自己的子孫後人變成這副模樣?


    所以啊,這藩禁政策確實要改,而且現在就得改!


    可是萬一呢?


    凡事就怕這個“萬一”啊!


    “弘濟所言,有利有弊!”


    沉思良久之後,道衍和尚終於開了口。


    先定下一個基調,楊溥剛剛說的對,但是不全對!


    “藩禁之策關乎到江山社稷,不可輕易改動。”


    “至於宗室犯罪率居高不下一事,可以將其同生育率一同納入考核,關乎到藩王宗室自身利益,相信他們會自發約束。”


    道衍兩句話表明了立場。


    藩禁不可廢!


    除此之外,楊溥所提的一切,都可以接受。


    聽到他這話,朱棣臉上也露出了輕鬆之色。


    朱棣也是人,他同樣也有私心,或者說他要對得起這個皇帝的身份。


    一旦日後宗室成員裏麵出現什麽絕世雄主,那麽藩禁政策被改動之後,就再難對其形成束縛,到了那個時候,隻怕皇室天家真個就要再次易主了!


    若真是這樣,他朱棣就會成為天家這一脈的罪人,下去之後無言麵對列祖列宗!


    正因為如此,朱棣一直沒有吭聲,而是陷入了艱難的抉擇之中。


    直到此刻道衍和尚表態,朱棣這才有了台階可下。


    可不等他開口,朱高希卻突然向道衍發難。


    “大師這話說的好沒道理。”


    “這把人當牲口圈養,還想著讓他們老實安分,你覺得可能嗎?”


    此話一出,朱棣頓時有些繃不住了。


    “爔兒,不得無禮!”


    道衍也不怒,而是饒有興致地看向朱高希。


    “那倘若放開了藩禁,誰能保證,以後天家不會易主嗎?”


    他說的是“天家”,而不是“皇位”,這裏麵還是有些區別的。


    天家易主,說白了就是大明再次發生一場靖難之役,老朱家某支藩王宗室入主朝廷,將現在的燕藩一脈給趕走了。


    而皇位易主,那竊取江山之人,可就不一定姓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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