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縣。


    漆黑一片的山裏,幾個渾身漆黑的身影不斷在樹影中穿梭著,若非有人開口說了什麽,露出一口不那麽黑的牙齒,他們幾乎就與夜色融為一體了。


    忽然,黑影中傳出一個聲音,“阿虎。”


    不遠處人影攢動,沒一會兒,一個威武雄壯的身影來到了跟前,叫了一聲“兄長”。


    “敖”應了一聲,問道:“平可回來了?”


    阿虎搖頭,“並未,我與諸位兄長等了許久,始終沒見到他的人影,兄長,他不會是怕了,不敢跟我們走了?”


    另一個人也附和起來,“那個平跟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人不一樣,他有父母親人,他當真願意為了加入我們放棄他的家?將他的家人置於危險當中?”


    又一人擔心地說道:“他會不會是後悔起事了?那他會不會去跟官府告發我們?”


    這話一出,樹林裏交錯著的無數黑影頓時都躁動不安起來。


    從決定造反到現在,他們當中已經死了太多人,有餓死凍死病死的,有被官吏殺死的,還有那舉棋不定怕被牽連硬生生把自己嚇死的。


    最可恨的,便是那欲向官府告發他們的叛徒,被眾人發現後給活活打死了。


    若“平”當真是叛徒,那他們縱是死,也要讓其付出代價!


    突然,一聲嗬斥打斷了眾人的話。


    “住嘴!”


    是敖。


    他站起身,目光冷峻的看了一圈眾人,才壓低聲音罵道:“平若真是貪生怕死之徒,又怎麽會冒著殺頭的危險為我們引路,助我們躲開官吏的追查呢?”


    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躁動不安的黑影瞬間安靜了下來。


    是啊。


    若是平真的貪生怕死,欲舉報他們獲得官府的賞賜,又為什麽要救他們,助他們活下來呢?


    他當時直接大喊一聲“賊寇在此”引起駐兵注意,直接邀功領賞不好嗎?


    可是,既然平沒有背叛,那為何過了約定時間卻還不來呢?


    要知道,他們多在此停留一刻,被朝廷鷹犬追上的風險就越大,就越是有可能全軍覆沒!


    就在眾人猜測“平”為什麽爽約,又惴惴不安時,遠處的樹林中,終於燃起了一抹火星。


    有那眼力較好的人一下就發現了對麵的動靜,忙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了敖。


    阿虎聽罷,急道:“兄長,那些火把,不會是官府追上來了吧?”


    敖定睛看了片刻,想起什麽,他忽然下令,“所有人,馬上離開這裏,繼續北上!”


    從起事開始,便是敖一直帶領他們,而且敖的判斷十分準確,每次都能帶他們逃離危險。


    因此,當敖再次下令時,盡管心中有所不解,但眾人沒有絲毫猶豫就選擇了聽從,三五個一起分散了開來,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山中。


    幾日後。


    當中途跑散的阿虎終於找到帶著大部隊的敖時,卻也得到了一個讓他們都痛心不已的消息。


    “你說什麽?平……死了?”


    阿虎滿臉不敢置信,其餘在官府追殺下活下來的人也是一臉驚異。


    平,怎麽就死了?


    敖麵色沉痛,並未開口。


    他身後一人解釋道:“平並未背叛我們,那日,正是他用火把示意,告訴了我們危險所在,我們才能從官府的包圍中逃脫,而平,卻因此被官府抓住……”


    說到此處,他聲音哽咽,再也無法繼續往下說了。


    眾人已經知道了平的下場,心中悲痛,卻依舊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死的。


    半晌後,一人才用哀鳴的語氣說道:“是車裂!”


    眾人猛地抬起頭,麵露驚駭。


    “車裂?”


    這是一種隻聽名字就讓人不寒而栗的刑罰。


    而“平”,這個救了他們兩次的義士,是他們所認識的人中第一個受到車裂之刑的人,但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敖站在山丘之上,解下腰間水囊,以水代酒,朝遠方大拜之後,才將其倒入了腳下的土地之中。


    很快,他便收起了臉上的悲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刺骨的漠然。


    他朝著眾人大拜,繼而說道:“平是為了吾等能活下來而死,我在此立誓,絕不會讓平白死!”


    阿虎帶頭跟著喊了起來,每個人臉上都是冰冷的恨意,堅定而可怖。


    “絕不會讓平白死!”


    “絕不能讓平白死!”


    待眾人情緒稍稍平複,敖才又繼續道:“官府的追兵離我們越來越近,此處不能待了,留下沒用的東西,我們要連夜離開這裏。”


    阿虎這時又有些茫然,“兄長,我聽聞有句話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這般大,哪裏又有我們的容身之地呢?”


    眾人都看著敖。


    是啊。


    哪裏才是我們的活路呢?


    敖沒開口,還流著血的手卻指向了北方。


    “有人告訴我,一直往北走,那裏會有我們的活路。”


    ……


    北地。


    蕭不疑才批完近些日子積攢的公文,一個穿著士人衣服的少年便急匆匆進入了房中。


    “大公子。”


    蕭不疑本欲嗬斥,以為闖入了什麽不懂規矩的仆人,見來人是陳遂,緊皺的眉頭才稍稍鬆緩。


    “何事?”


    陳遂行完禮,忙道:“大公子,老師來信了!”


    話落,蕭不疑抬了抬眉,待陳遂將信件遞到他麵前,便飛快地拆了信。


    鍾行的信上沒有一句廢話,簡練而短小,信息量卻大得驚人。


    才看了開頭幾行,蕭不疑便眉頭緊皺,麵色沉沉,陳遂不知信中寫了什麽,隻觀他的表情,便覺得是至關重要的大事。


    信還沒看完,蕭不疑便喚來了親隨,讓他安排一些人,要偽裝成遊俠兒的模樣,務必完成鍾行交待的事。


    這些吩咐,他都沒有避開陳遂,在鍾行離開後,陳遂便也成了他的門客心腹,為他出謀劃策。


    待親隨下去後,蕭不疑才繼續看餘下的內容。


    沒一會兒,他便麵色大怒,狠狠拍了一下案桌。


    驟然聽到他用咬牙切齒的語氣叫自家老師的名字,陳遂不由嚇了一跳。


    老師?


    老師做了什麽,竟讓大公子這般生氣?


    同一時間,遙遠的長安城裏,北地王府門口,皇帝的郎衛軍首領恭敬而警惕地注視著從裏麵走出來的男人。


    “北地王,陛下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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