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行本欲與衛典理論糾纏一番,但思及當下之急務,乃是阻止他人買下蘇小小初夜之事,遂將那衝動暫且壓下,隻冷哼了一聲,便轉身匆匆向著薛蟠所在的方向疾步而去。


    衛典見程景行此舉,臉上的得意之色愈發濃鬱,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隻等著看這場鬧劇如何收場。


    薛蟠此時滿腦子皆是與蘇小小共赴巫山的旖旎幻想,嘴角不自覺地掛起一抹癡癡的笑容,整個人仿佛已置身於溫柔鄉中,將那佳人緊緊擁入懷中。


    程景行硬生生地擋在了薛蟠麵前,將美夢無情地打斷。


    “哪個不長眼的要來壞大爺好事?!”薛蟠扯著嗓子大聲喝道。


    聲音傳來之處,薛蟠定睛一瞧,盯著程景行先是一愣。


    待看清他那儀表不凡的模樣,薛蟠喉頭微微一動,忙收起了剛剛那副不耐煩且吵吵嚷嚷的語氣,轉而換上了一副笑臉,笑嗬嗬地說道:“喲,原來是位書生,大爺我現在可沒功夫陪你玩耍,你要是想找樂子,下次大爺我再陪你!”


    還未等程景行開口回應,一旁的一位士子已是滿臉怒容,上前一步,厲聲斥責道:“放肆!你怎能如此輕賤我等舉人。你若再這般放浪形骸、不知收斂,我等定要去國子監將你這等惡行告上一狀!”


    士子心中有所顧慮,畢竟程景行有求於薛蟠,故而言語中雖帶威脅之意,不過是想讓薛蟠對他們尊重一些。


    在他們眼中,像薛蟠這般的富家子弟,大多沾染了些魏晉時期的放誕之風。


    當然,此風絕非是那鑽研學問之風,而是那些膏粱紈絝子弟們的荒唐行徑,其中尤以喜好龍陽之癖最為常見。


    尤其是這薛蟠,言語輕佻放肆,全然不將他們這些士子放在眼中,怎能不令眾人心生惱怒。


    王玖的眼力見可比薛蟠強上許多,僅從剛剛的場麵,能瞧出這領頭之人身份定是不凡。


    王玖趕忙從薛蟠身邊抽身而出,雙手抱拳,恭恭敬敬地施禮問道:“敢問公子尊姓大名,今日有何指教,還請但說無妨。”


    眾學子見主事之人換成了王玖,心中頓時安定了不少。


    瞧著王玖這般彬彬有禮的風度,感覺此事尚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況且,王玖的言談舉止謙遜有禮,與那薛蟠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如此一來,局麵似乎也變得沒那麽緊張了。


    “在下程景行,表字子軒,家父乃是當今文華殿大學士!”程景行雙手作揖,神色坦然地自報家門。


    聽著程景行道出家門,尤其是聽到“文華殿大學士”這幾個字,王玖心中不禁一陣駭然。這文華殿大學士程知儒,乃是當今禮部尚書,深受天子寵信的近臣,實乃權傾朝野、執天下牛耳之人。


    如此情形之下,王玖不由得又仔細地上下打量端詳起程景行,臉上瞬間堆滿了討好的笑容,和聲和氣地說道:“在下王玖,家父現任九省統製,今日得見公子,實乃在下之榮幸,真是失敬失敬!”


    程景行苦笑著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一抹淡淡的苦澀,緩緩說道:“王兄,今日之事,想必此刻你也有所了解。家父雖對我平日裏的行為多有寬容,任我胡鬧,但此事說到底終歸是在下的私事。


    天下間的美人眾多,才貌出眾者更是數不勝數,隻是不知今日王兄與貴友可否高抬貴手,放那小小姑娘一馬。若能如此,在下必當感激不盡!”


    程景行此刻將姿態放得極低。先行闡明今日自己的這番舉動不過是年少輕狂的胡鬧之舉,即便抬出了父親程知儒,也一再強調此乃私事,即便最終事情鬧得難堪,也盡量避免累及父親的名聲。


    王玖心中暗自驚歎,就憑這等縝密的心思以及對蘇小小那一片赤誠的拳拳之心,此人將來在仕途之上必有一番大作為。


    “什麽這多那多的,王哥兒,咱快點走,小小想必都等我等得著急了。”


    薛蟠滿心隻想著別讓自己花出去的銀子打了水漂,他在金陵向來是肆意胡鬧慣了的,如今又有王仁與他同行作伴,就算出了什麽事,也有個人一起承擔,故而根本沒把其他事情放在心上。


    “這......”王玖聞言,額頭上頓時冒出了一排黑線,心中暗罵薛蟠真是個不知好歹的混貨。剛欲開口解釋,卻又被程景行的話語打斷。


    程景行又是深深一禮,言辭懇切地說道:“這位兄台,在下願奉上白銀一萬五千兩,分數次交付於你。多出的部分,就當作是給兄弟的驚擾費,讓兄台拿去買些美酒佳肴。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薛蟠對此卻是毫不在乎,家財萬貫,又豈會差這點銀子。


    而且,在他看來,這書生若是真有這麽多錢財,早就將美人攬入懷中了,又怎會等到現在。


    瞧著薛蟠雙眉不停地抖動,王玖心中一緊,趕忙伸手將薛蟠按壓住,生怕他又口出狂言,闖出更大的禍端。


    王家與舊黨之間向來關係不睦,而且王仁心中也清楚,自家父親王子騰與新黨多少有些交情。


    畢竟大家都是在元熙帝的朝堂之下做事,與那些舊黨和開元勳貴們大不相同,能與新黨交好,自然是利大於弊。


    更何況,這多出來的兩千兩銀子,自己至少能分得一半。


    一千兩銀子,都能買下一位姿色上佳的清倌人了。


    王玖臉上堆滿笑容,說道:“子軒兄,您太客氣了。隻是我這兄弟剛剛言語之間有所唐突,如有冒犯之處,還望您多多海涵。


    我回去之後定會好生勸勸他,小小姑娘的文契,我們自會帶走,還請子軒兄放心。”


    薛蟠聽完王仁的這番話,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起初,他還以為王玖是在虛情假意地周旋,最終目的是為了幫他抱得美人歸。


    可越往後聽,他發現王玖與這個書生之間的關係愈發親密,兩人談笑之間,王玖更是心潮澎湃,歡喜之情溢於言表,這讓薛蟠心中的不滿瞬間達到了頂點。


    不過,薛蟠也並非是毫無頭腦之人,多少還是要顧及一下自己的麵子,所以當下並未立刻發作。


    反正那文契此刻在自己手中,量他們也耍不出什麽花樣。


    大不了自己先在家中躲上一陣子,待風聲過去,那美人還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不成?


    想到此處,薛蟠心中愈發得意起來,喜不自禁,為自己的這番盤算暗自叫絕,眉梢眼角都洋溢著得意的神采。


    王玖和程景行又怎會沒留意到薛蟠的神情變化,尤其是像薛蟠這種喜怒哀樂全都寫在臉上的人。


    王玖並未多言,生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畢竟薛蟠可是自己的錢袋子,身邊有這麽個頭腦簡單的憨貨,有時候也能給自己帶來不少樂趣。


    至於蘇小小,在王玖眼中,不過是一個身份低微的娼伶罷了。


    能借此機會從程景行那裏博得一份人情,說不定還能讓父親王子騰在程知儒那邊留下一份好印象,何樂而不為呢。


    而且,隻要自己去跟薛姨媽好好說道說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陳述清楚,這件事情自然能夠妥善解決。


    可笑的是,一旁的薛蟠還在那裏沾沾自喜,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王玖當作了棋子。


    在王玖看來,自從薛蟠來到京城,自己確實是諸事順遂,仿佛他就是自己的福星一般。


    王玖也沒有再與程景行過多地閑扯,隻說了句讓他放心,便不再言語。


    程景行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王仁的意思,也不再去理會薛蟠。


    另一邊的薄紗之後,身著豔麗紅色嫁衣的蘇小小,原本黯淡的眼眸中似乎突然閃現出幾縷希望的陽光。


    “姑娘,你瞧,好像程公子那邊已經把事情辦成了!”


    一旁的丫鬟緊緊地攥著衣角,激動得滿臉通紅,指著薛蟠所在的方向,聲音中既帶著焦急,又飽含著輕鬆。


    “嗯!”蘇小小輕聲應道,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或許是感受到自家姑娘表現出的從容淡定,丫鬟也漸漸地抑製住了內心的激動,隻是那微微顫抖的雙手還是暴露了她先前的緊張心情。


    她又哪裏知道,蘇小小表麵上的從容不過是強裝出來的,她的內心此刻也是波瀾起伏,久久不能平靜,眼角的淚水尚未完全幹涸。


    薛蟠與王仁正準備離開綺夢軒。


    “王哥兒,你剛剛那番話到底是啥意思?怎麽覺著不大對勁呢。”


    薛蟠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皺著眉頭問道。


    王玖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笑著說道:“薛兄,你莫要著急。程景行的父親可是程知儒,咱們若是為了一個風塵女子與他們交惡,實在是得不償失。


    況且,得了銀子,又能賣他一個人情,這對咱們來說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你說呢?”


    薛蟠撇了撇嘴,心中仍有些不甘,說道:“哼,就算是這樣,又不甘心”


    王玖拍了拍薛蟠的肩膀,安慰道:“薛兄放心,等咱們回去之後,我自有辦法。程景行給的銀子,咱們二人對半分,有了這筆錢,還怕找不到比蘇小小更美的姑娘嗎?”


    薛蟠聽了,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說道:“那行,既然王哥兒你都這麽說了,我就信你這一回。不過,你可千萬別給我耍什麽花樣,不然我饒不了你。”


    王玖連連點頭,信誓旦旦地說道:“薛兄放心,我王玖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兄弟你的事情。”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綺夢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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