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典獄長和獄卒在場,兩位老朋友還是聊得挺歡。


    “嘿嘿,”卡拉西斯見到熟悉的麵孔,臉上流露開心的笑容。他拖著腳鏈湊過來,“大限還沒到,你這個禿子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你死了沒,不然到時候還要把你的屍體掛在絞架上裝樣子。”克萊蒙德說的都是氣話。“你還說我禿子,你摸摸自己的腦袋,還有下巴,勝幾根毛?禿得像條狗一樣!”


    卡拉西斯大咧咧地傻笑。


    “上次來看你,還好好的。不到一個月,竟然變成這幅模樣了!”大騎士攥著拳頭說。典獄長一聽,連忙往後麵躲。克萊蒙德惡狠狠瞪著典獄長,恨不得當場殺了他。


    “我大限快要到了嘛,就這個樣子了。”卡拉西斯歎口氣,仍舊笑嘻嘻的。可能他這張臉,天生就是個嬉皮笑臉的模樣。


    “上次大鬧賭場的時候,他明明很活絡的。這次見麵就已經消瘦得不成樣子。一定都是暗無天日的地牢害的。”希林很心疼他,再偷偷看一眼典獄長,那家夥卻嘀咕著:“都快要上路的人了,胖一點瘦一點又能怎樣?有啥廢話趕緊說吧!”


    “給你帶了件衣服。還好我有準備。”


    想不到騎士長這人心思挺細膩的。他將棉衣塞進囚牢裏。卡拉西斯開心地接過來,披在身上。


    “嗯嗯,謝謝啦。誒,要穿這麽厚的外套,外麵已經都這麽冷了嗎?”


    “是啊!”


    “日子過得真快。”


    克萊蒙德歎口氣,典獄長笑臉相迎,然後又馬上意識到不應該笑的,立即把笑臉收了回去。


    “我不是存心不來看你,最近真的很忙,一直在備戰。”克萊蒙德說。


    “怎麽,真的要出兵了?”


    “對。我們所有人都去,可惜沒你這個膽小鬼。”


    “哈,那太可惜了。我聽你說了好些年,沒想到你來真的。這麽好的事怎麽沒讓我趕上。”卡拉西斯一聽,一陣陣嗟歎。


    “還不是你個傻逼自己作死!放著好日子不過到處惹麻煩!”


    說起這個,克萊蒙德感到異常憤怒,而他責怪老友一番之後,又感到惋惜和難過。


    “但凡你肯服軟一點,也不至於和那老家夥搞得這麽僵!我總能想出幫法救你的。”


    所謂“老家夥”,指的也是領主老爺吧。希林記得打擂台的時候,聽到他們說卡拉西斯老先生是通過比武挑戰殺了好幾位騎士,才被領主勒令處死的。至於殺人的原因,似乎沒有確切的原因,完全是懲戒對方的傲慢無禮一類的說辭。


    “沒關係。”卡拉西斯沒有半點悔悟的意思,也拒絕承認自己的任何錯誤。“我年紀也不小了,呆在這裏麵已經參悟了許多人生的真諦,終於可以安心地赴死。你又何必強求呢!我如今沒什麽心願了,死亡就是個解脫。”


    “呸!”


    “哼~”


    “等我脖子斷了以後,即便他們一群蠢貨的鬼魂站在我麵前,我也會再幹翻他們一次!”


    說著,這家夥的眼睛裏,又重新燃起昂揚的鬥誌。隻可惜,身體已經被地下牢獄摧垮,他很快又陷入咳嗽和氣喘當中。


    “死性不改。想想你生平幹掉多少冤魂,你現在這樣子真是活該!”


    “沒錯,我就是這麽想的,然後就想通了。哈哈哈!”


    兩個人又談了許多城堡裏麵的瑣事,卡拉西斯聽完他們的八卦,又把那群可憐的人全都數落一遍。


    卡拉西斯這人當真口無遮攔,順便把領主老爺咒罵了一遍。騎士長沒有反駁,一邊聽著一邊點頭微笑。


    兩個人聊得分外開心,完全忘記了時間。後來有隨從過來提醒,才知道下午都過去了,還有事情等著騎士長處理。克萊蒙德這才不得不和老友道別。


    他們二人隔著牢籠,又珍別多時才舍得離開。臨走的時候,卡拉西斯突然講了一句,“這個灰色頭發綠眼睛的小家夥,現在是跟著你了麽?”


    “怎麽,你們認識?”


    “一麵之緣。”卡拉西斯回答。“他是個不錯的孩子,我和他一見如故,是忘年之交。你可要好好帶他。以他的水平,幹翻那幾個笨蛋見習也不在話下。頗有我當年的意思。”


    希林在一邊腆著臉一笑,趕緊從典獄長懷裏掙脫出來。逃回騎士長身邊。


    “就他?是麽!”


    克萊蒙德本來對於希林的態度懷有戒備,畢竟是個完全陌生的異族人。但沒想到老朋友竟然會賞識這名少年。他朝希林會心一笑,“行,我知道了。”


    “能和卡拉西斯這種瘋瘋癲癲的人成為朋友,想必你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那當然!”卡拉西斯突然變得神采飛揚,雙目放光。他激動地嚷嚷,“我們聯手把典獄長的擂台掀了,錢扔得滿地都是。那群笨蛋滿地找錢大打出手的時候,又互相敬了一杯。”


    再看典獄長那神色,克萊蒙德終於什麽都明白了。


    “走吧,閑聊結束,我們回去幹活。”


    “遵命,大人!”


    希林一路小跑跟上去。這個鬼地方他真是不想再來一次了。外麵秋風一吹,還挺冷的。


    城堡裏還有好些個公務等著騎士長處理,路上他低聲對希林說,“入夜以後來辦公室找我,我有事情和你談。”


    “好的。”少年領命。


    還沒等問他什麽事情,騎士長又叮囑道,“自己來,最好等他們都睡下了再來,別聲張出去。”


    “哦。”


    希林照辦,溜回去小睡了一會,夜深人靜以後才去辦公室見克萊蒙德。那會大多數人都睡覺了,就他的燈一直亮著,不曉得成天都是些什麽事情忙成這樣。


    去的時候自然都沒有別人了,就他們倆。騎士長請希林坐下。辦公桌上還放了一盤點心,是他拿來賄賂小朋友用的。


    希林關上門坐下,看到地上的鎖鏈還在,一頭從不知多遠的地方拖進來,另一頭連到一個木櫃子裏麵。櫃子還上了鎖。


    “我真是很意外,你的來曆比我想的要複雜得多。”騎士長的態度意外地和藹,這樣講話更像是朋友而非領導。


    “先和我說說,那把奇怪的劍是怎麽回事,是你偷的、還是撿的?”


    “是撿來的,我可以發誓。那把劍它認識我。我喊它的名字,它還會飛到我身邊。”


    “嗬,是麽!”克萊蒙德付之一笑。“那麽具體是在哪?”


    “一塊大石頭下麵。那個地方很奇怪,我一個人去的。那裏都是灰燼的沙漠,有一處綠洲,有潭水還有柔軟的草。在那裏撿到的。”


    “行吧……我們還是不聊這個話題了……”克萊蒙德喝了口水,盤算了一陣。


    “聽著,孩子。我最近沒有聽說誰的寶劍有失竊的傳聞,姑且不去計較。聽著,這把劍的打製工藝很高級,甚至不是一兩百塊金幣就能買到的水平。它可能真的曾經屬於某位國王。這就是為什麽我根本不相信你那套說辭。但是——”


    騎士長反複強調了“但是”。


    “但是,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你非說這是你的,你拿回去好了。你一個一窮二白的小家夥帶著這麽厲害的一柄寶劍,被誰偷了搶了也是活該,別說我沒有警告你。”


    希林撅著嘴一言不發。心想這人沒收了自己的東西還這麽多理直氣壯的。


    “我是為了你好。寶劍我鎖在櫃子裏了,隨時可以還給你,我沒有侵吞的意思。這種東西我可不敢據為己有。”


    “好吧。請還給我吧。這把劍很重要。”


    希林堅持索要,克萊蒙德言而有信,取出來還給少年。顯然他的深夜談話不是為了這事,騎士長還有別的話要說。


    “卡拉西斯,你究竟怎麽認識的?那家夥講話特別不靠譜,我想聽聽你的說法。”


    “這個啊……說來慚愧。”少年撓撓頭發。


    “我被俘虜成了階下囚的時候,兩個看守把我送到死囚牢裏決鬥。第三場比賽的對手就是卡拉西斯。他們一群人在外麵看熱鬧賭錢。”


    希林現在回憶起這件事,早已不記得那些傷痛,反而是想起自己的種種壯舉非常得意。


    “可我根本就不想決鬥,誰要拚命給那幫家夥取樂啊!我就在囚牢裏和他老人家聊了幾句。”


    “沒想到我跟他一見如故,他還教了我一些基本的用劍技巧。然後我衝出囚牢在外麵一通大鬧,毀了典獄長的賭局。卡拉西斯還在裏麵為我鼓掌喝彩呢!”


    “哼!原來如此。你這事做得,果然對他的胃口。”


    “那麽你又是怎麽看待他呢?”克萊蒙德又問,“在你眼裏,你們的一麵之緣,算是多深的交情呢?”


    “嗯……在我看來,他真是良師益友。即便隻有短短的幾句話,也飽含著真誠,讓我受益良多。如果可以,我也願意多陪陪他。”


    “是麽!我可告訴你。但凡認識他的人,都非常討厭這個自負、性格奇怪的家夥!”克萊蒙德冷笑一聲。


    “但是大人,你並不討厭他。你們也是要好的朋友。”


    被少年看穿了。克萊蒙德勉強承認。


    “對,真不幸,我竟然是那個白癡的朋友。我對卡拉西斯更像是又愛又恨的感情。希林洛斯,我們說正事。如果有機會讓你去救他,就以你們這一麵之緣的交情,你願意冒這個險嗎?”


    “救他?當然願意!”希林脫口而出。


    “你可想清楚!”騎士長警告說,“可是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哦。就是你自己。一旦出了什麽岔子,我絕不會出麵救你的。我跟你之間沒有那麽深的交情。”


    “我明白。”希林盡量憋著沒有笑出來,“你不方便去救他,所以讓我去,是這個意思嘛?”


    “嗯。”


    “好啊。我自己去也可以。我不會死的,我一定能把他給救出來。”


    人啊,真是好笑。分明是個一麵之緣的陌路人,竟然因為覺得情投意合,就會搭上性命相托。


    希林不樂意去想太多道理。他隻覺得,既然能搭救那位老先生,他一定不遺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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