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茜茜媞婭上台表演,其餘的舞娘陸續退下了,整個舞台空出來給她一個人。吹拉彈唱的樂班一刻都不曾歇著,此時變換了曲調,歡樂的氣氛依舊。


    樂班子裏匯聚了各地的樂器,一個撥弄著六弦琴,一個吹著笛子,三人敲著皮鼓,似乎是一個咚咚的低音鼓,一個砰砰的長鼓,還有一個帶著響鈴的手鼓。另外還有個哼哼唧唧不知道唱什麽玩意的家夥。


    希林猛然坐起身,理了理浴袍。


    “所謂最漂亮的舞娘,無非就是舞場的花魁而已。靠著客人砸錢捧起來的藝人罷了……”


    觀眾們熱情高漲,有人捧著鮮花朝舞台上扔。也有人直接扔錢打賞。不多時地毯上鋪滿了鮮花跟金幣,出手豪氣令人瞠目。


    舞場的蠟燭都燃到後半段,光線更加昏暗。兩名侍女牽著一麵半透光的薄紗,引著一位舞娘出場。啊,這位肯定就是茜茜媞婭了。


    希林打起精神,要仔細看看這舞娘究竟什麽樣子。


    薄紗落下,鼓樂又起。舞台中央站著個熱辣狂野的女人。


    倒不是說她長得不好看,但完全出乎希林的意料。還以為絕世佳人是多麽溫柔可愛的女孩,哪知道她長得健壯威猛,有寬闊的肩膀跟渾圓的手臂,動動身型猶如一頭猛虎。


    豔麗的紅唇開啟,真好似血盆大口。


    “就是她,茜茜媞婭?”希林還跟身邊的侍女再三確認,是她沒錯。


    看她那個頭,沒準比希林還高一截。白花花的腿粗得像圓木。烏黑的卷發肆意披散。有一點他們說得沒錯,這麽壯碩的女人,玉峰挺拔堪比一頭牛。她隨著鼓點一轉身,但見波濤洶湧一陣駭浪。


    “行吧……也許帝國的老爺叔們看膩了鶯鶯燕燕,就喜歡這種口味重的,我也不是不可以……”


    少年咽了咽口水。有點怕,但沒有退後的意思。哪怕現在安塞爾那個白癡睡成了死豬,打的賭還有效,希林可不想等他睡醒了來嘲笑自己。


    “等會我們卿卿我我的時候,你就蹲在路邊吹冷風吧,笨蛋!”


    一陣清脆短促的手鼓輕點,她的身影隨著鼓點顫動。又一陣高亢激昂的鼓點,她的身影又突然大幅轉動。


    這時,鼓樂手好像和她玩著遊戲,鼓聲一動,她便隨著鼓聲動;鼓聲驟停,她又隨著鼓聲戛然而止。


    再一下鼓點,她動一下;再三下鼓點,鼓聲高低錯落帶著節拍,她巧妙地隨著節拍跳動。她身上的肌膚骨肉,就好像自己聽得懂樂聲似的,輕快曼妙地跳動。


    也許看起來不過是有趣而已,但真要做到這種驚人的控製力,少不了天賦跟常年的勤學苦練,絕對不是看上去那麽簡單。論才藝,她確實是一流的舞者。


    再看她那健壯的身形,就不再覺得凶悍了,反而有幾分機敏動人。當她全神貫注地跳舞的時候,就覺得這人並非是什麽乞食的伶人,而是有神聖的靈降臨在身體裏,將全部的生命都傾注在身姿中的舞者。


    不知不覺地,希林的目光一刻不停地盯著她看,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


    她那張烈焰紅唇也顯得嬌俏可愛,濃密的眉毛好像會說話,一雙烏黑的眼珠裏藏著說不盡的秘密……


    她跨著狂傲的舞步繞著舞台跳了一圈,確保每一位觀眾都看到了自己都身姿,這時伴隨著一陣最為急促的鼓點,摘下腰間一條輕紗。


    這輕紗也太薄了,摘下去了好像也沒少什麽。她穿得本就蕩漾,巧妙心思下安排了許多層疊,一件一件慢慢地卸下,似乎總有玩不盡的樂趣,讓人看著著急心切,她卻樂在其中。


    又隨著一陣短促高亢交替錯落的鼓聲,她的舞姿越發急促,手臂和腰肢盡情揮舞,她高昂著頭回到舞台中央。


    笑靨似乎凝視著希林,又好像在看著別處。


    “也許她看每個人都是這番曖昧的神情吧……而我坐在最尊貴的位置上,她理所應當會多看我一陣……”


    希林盡量用冷峻的表情做出回應,不要顯得自己那麽不成熟。


    越是凝視,就越發覺得她長得美,甚至可以說是“完美”。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都全然沒有死角。她所有的神情都美到了極致,挑不出一點毛病。


    她又是那麽健美,不似帝國貴婦的病嗔,渾身散發著原始、蠻荒的美,帶著力量,在幽暗中咆哮。昏黃的燈光映襯著她古銅色的皮膚。肌肉張弛有力,又精確地控製著姿態。


    “莫非她也來自於某個遊牧部族?也許她看過某個巫祝的舞蹈,她完全沉浸在舞蹈中的樣子,就好像在與某個遠古的神明竊竊私語……”


    接下來,她緩步移到一位樂師身旁,演出一段輕佻的搭訕。或長或短的鼓點恰似調情。不一會,她又轉到另一位老眼昏花的樂師身邊,撩起紗裙調戲。


    樂聲緊密時她舞姿急促;樂聲舒緩時她的舞姿曼妙;情趣萬千,引人入勝。


    每跳一段,她就會摘下一部分輕紗羅裙,直到鮮美的同體都展現在觀眾麵前。


    最後,當她完全展現在舞台上時,又看準了貴賓席,徐徐地走來。


    那一雙烏黑的眼眸是否會映照出希林的影子?厚重的妝容下,她又是怎樣一個女人?希林不忍移開目光,卻也憂慮著。


    無論她是哪種人,都定然不是阿讚那樣重情重義的那種。與她談情說愛也許是三生幸事;但若為她獻上真心,絕對是最蠢的舉動。


    茜茜媞婭笑著,越發靠近希林。少年情不自禁站起身。果然個頭還沒有她高。


    “生麵孔,第一次來?”她一邊跳舞一邊問,聲音很小隻有二人自己聽得到。


    “我來看看所謂帝國的絕色佳麗究竟什麽模樣。”


    “哼,一看就是窮小子,票從哪弄的?帝國的權貴我全都見過,沒見過你這個小家夥。”


    “一個自稱諾米斯的家夥送的,他欠了我一個很大的人情。”


    “他啊……賭債嗎?”


    “差不多吧。”


    “那就不奇怪了。”


    她踏著輕快的舞步想要離去。


    “別走。”希林一把拉住她腰間的絲帶,“那麽一大筆錢就隻夠說這麽兩句?”


    “你想怎麽樣?”舞娘的態度輕慢,似乎根本就沒把希林放在眼裏。


    “和我約會,好嗎?我想和你單獨聊聊。”


    茜茜媞婭差點就笑出聲了。希林也不知怎麽脫口而出這種話。他臉憋的通紅,滴酒未沾也醉了。為了打賭的事情,再怎麽難堪也要說出口試試。


    “哈哈哈……”她笑著、繞著希林打轉。舞姿似乎在討好,臉上卻滿是嫌棄。把希林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問道,“你送我什麽東西了嗎?你這位客人都不打賞的嗎?”


    這就問到希林的難處了。他一個窮光蛋,因為詛咒不能碰觸金幣,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哪什麽打賞?咬著嘴唇想了半天,突然靈機一動掏出個物件來。


    “給……”


    “嗬,這……”舞娘一看,是個珍珠耳墜。她更是嫌棄,“哪有送人一個耳墜子的?這玩意你哪弄來的?”


    “決鬥贏來的。”


    勉強收下這枚小禮物,舞娘拉著希林的手貼近自己的短衣,一抖手把耳墜扔進深溝裏。她骨碌碌轉著黑眼珠,看著希林的指尖又打起別的主意。


    “你練武的?”


    “嗯,是啊。”


    希林手指上略略有些老繭。在他成為吸血鬼以後,連老繭都停止積聚,那些是更早時候留下的。


    “練的什麽兵器啊?”舞娘貼著身又轉一圈。


    “長劍。”


    聽了這話,她邪魅一笑。


    “我呢,追求者眾多,根本不缺舔狗。但你如果有點本事,能幫我打跑一兩個死皮賴臉的家夥……”


    她嘴唇貼近希林的耳邊。


    “我當然願意和你單獨聊聊……”


    說完,她留了一條輕紗在希林手裏。狡猾的舞娘!分明揭下了一張麵紗,那下麵卻是另一張麵紗。一張臉早已經昭然於世,偏偏要遮一層似有還無的輕紗,隔著麵紗對望。


    “好啊……”


    沒等希林回答,她已經轉身離去。她風姿萬種地回眸,眼神似乎在說話。


    暗處那個哼哼唧唧的家夥吟唱著古老的歌謠,根本不是帝國的官話,而是某種異域的古老方言。


    你的雙眼宛如雨夜,


    我的孤舟迷失其中。


    待她又回到舞台中央,一陣窸窣的鼓點傾瀉而出。她搖曳著身型,輕盈地轉動,宛如一朵綻放的花兒,令人久久不能忘懷。


    最後,樂曲落入漫長的終章,吟唱的歌謠漸歇,隻剩下手鼓的鈴鐺輕響。她停在舞台中央,徐徐落下身子。


    侍女們拉起輕幔,帶著她離開舞場。


    後麵還有些節目,希林記得不甚清楚。他靠著舒服的沙發小睡了一陣,直到所有的表演全部結束,仆人們輕聲喚醒賓客,催促眾人離去。浴場外麵,已經是大清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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