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你去看看寫生的位置。”


    文斯柯趾高氣昂走在前麵。路程有點遠。想要把那麽大一座教堂盡收眼底,需要在足夠遠的地方,找個比較高的位置。


    何況他喜歡僻靜的地方。


    廢棄皇宮的殘破牆壁是理想的去處,那裏有個舒服的位置,已經被他挖掘成座位的形狀,四周還有畫家殘留的食物殘渣和酒瓶。


    “你坐下,從我的角度看。”


    希林照辦,坐下來眺望教堂。


    “怎麽樣?”


    “好美啊——你是怎麽發現這個位置的!真不愧是位畫家!”


    “那當然。我的眼光可不是吹牛。”


    畫家自己也沉迷於美景中無法自拔。這裏視線絕佳,能同時看到教堂完整的尖頂和背後的一片廢墟。亦虛亦實,仿佛時空交錯。


    “現在是豔陽天,教堂看起來非常肅穆。”文斯柯很興奮地指著遠處,“如果是暴雨的天氣,它會變得邪魅。如果是深夜,月色下別有另一番情調。”


    他說著,情不自禁伸手去比劃,好像在撫摸麵前的美景。


    “這座教堂是前人的傑作,但是這樣凝望就有無數種變換。深入其中又是另一種體驗。凝視它,我可以度過一生。”


    這麽一說,希林又對比著看看那幅畫作,的確是把握住了精髓。文斯柯是個好畫家,隻可惜這畫稿也太潦草了,像是夢裏的影子。


    “不滿意?”畫家氣呼呼地,“給錢,我當場給你畫。”


    “好吧。”希林亮出手心裏攥著的金幣。


    畫家發瘋了一樣奪過來,高舉著在陽光下端詳。


    正麵是一張天使的臉,安詳而又寧靜,堪稱是絕美。如果仔細看,那不過是簡潔的幾條刻線;但放遠一點,那幾條線又是如此精妙。


    “這浮雕精美絕倫,定然出自一位天才的工匠之手。”畫家讚歎。


    “唉,那就是你自己啊……”希林暗自苦笑。


    翻過背麵,是一個未知的符號。一定是某種古老的文字,可惜希林並不認識。


    “你隻想要這種金幣嗎?”


    “對。這是天國的金幣啊……我現在就開工畫圖!”


    畫家將金幣揣進懷裏,拉開希林,徑自坐下。他醞釀了片刻,著手重新繪製速寫。


    這一次畫稿幹淨整潔,他斟酌再三,細致地勾勒教堂的形態。不多時,畫家完全沉浸其中。


    “誒……”希林心虛了。


    他多少有些愧疚,總覺得自己用卑劣的手段欺騙了朋友。


    “你幹嘛非要這種金幣不可呢……?”


    “我小時候家境殷實,曾經瀏覽過許多書籍畫冊。我記不清是在哪裏看到的了,但我一定是在哪裏看過一眼。魂牽夢繞許多年,至今仍舊念念不忘。”


    “我再也找不到那頁書,但想不到你竟然有實物。我無論如何都要這塊金幣。但話說回來,你又是從哪裏弄來的呢?”


    “文斯柯,我得向你坦白這件事。”希林猶豫著說,“它其實不是一枚金幣。”


    “這是真金,我一眼就能看出來。無論分量還是成色,都堪稱完美,怎麽會是假的?”文斯柯撫摸金幣。


    “而且話說回來,即便它是假的,鉛芯鍍銅或者別的什麽工藝,能做出這樣的水平,也是藝術品的範疇了。”


    “你放心,無論真假,我都絕對舍不得花掉。留在身邊不花的錢,根本無所謂真假。”


    “不是那樣的!它、它是一種戲法!”


    希林急得跺腳。


    “是惡魔的東西!天呐,你絕對不想知道它是什麽變出來的。文斯柯,我真心求你畫圖的,不想欺騙你,這種‘金幣’有時效的!”


    “時效?”


    也許是剛才畫得太久,這枚金幣的時間要到了。它開始變軟,像是要融化了一樣。


    “糟了!”希林驚呼。


    “不行,文斯柯,今天不能給你!立即還給我!”


    希林箭步衝上去,一把奪回金幣。畫家走神了一下,因為他也注意到金幣奇特的變化。希林不想被他看破,揚手一扔。


    “你幹什麽!”


    文斯柯想去撿已經來不及了,“金幣”飛落入腳下的廢墟裏。殘垣下的皇宮廢棄了六百年,建築早已風化,殘骸下遍布雜草和碎石。金幣滾進去影子都沒了。


    “那不是金幣!我後悔了,我不該騙你!我還有真的金幣,給我點時間回去籌!”


    “誰稀罕你那幾個破錢!老子又不缺!”


    文斯柯拎起希林的衣領,發瘋了一樣咆哮。


    狂怒之後,他深吸一口氣,緊盯著腳下的廢墟——他還在惦記那塊金幣!


    “喂,你幹什麽!”


    希林也沒法阻止他。他從斷牆上跳下去,鑽進雜草中摸索。


    “你找不到的!金幣過了時效就變回原來的樣子了!就沒有了!”


    希林更加後悔了,他現在不知道該繼續騙畫家,還是堅持讓他麵對現實。兩種選擇似乎都難免令人傷心。


    文斯柯在金幣可能掉落的地方摸索了一整個下午。野草劃傷了他的皮膚,他餓著肚子,沒喝水也沒吃飯,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文斯柯,你上來,我再給你一塊那種金幣吧。”希林投降了。


    畫家滿懷著恨意與他對峙。


    “這次,我不騙你,我在你麵前施展戲法,給你變一塊金幣。你想要,就拿去。但是我警告你,金幣的狀態最多維持兩個小時,之後,就會變成它原本的樣子。”


    在確定希林沒有撒謊以前,文斯柯一個字都不想講。


    二人離開皇宮廢墟返回教堂,又回到畫家的邋遢小窩。希林也一個字都不想講,惡魔的戲法,真是太變態了!他拉著文斯柯到馬桶邊上,裏麵還有一條半風幹的便便。


    “看清楚了!”希林手指著比劃。


    就用這玩意,當著畫家的麵,一個響指,臭不可聞的汙穢轉眼變成了一枚完美的金幣。


    “給你、拿著!”


    “啊——”畫家的雙眼閃著光,他再次擁有了天使麵龐的金幣,緊握著它不住親吻。


    “你還真下得去嘴啊!”希林看都不想看了。更加令他頭皮發麻的是,畫家竟然把金幣藏在自己枕頭底下了!呃!


    “把速寫給我吧。”


    畫家二話不說,撕下那頁紙遞給希林。


    “嗯……但是我還有個要求。你能把坍塌的塔尖補上嗎?我要修造一座新的城堡,總不能一開始就修成坍塌的吧?”


    希林的要求也不難,無非是照著一個的樣子把另一個畫出來。


    畫家即刻開工,希林舉著蠟燭幫他照亮。他畫了兩筆,突然又不高興了。


    “你出去,別看著我。”


    “不就是照著模樣再畫個尖頂麽,也至於不讓看?”


    “你在這我沒靈感。你給我出去。明天早上給你看。”


    “好吧……”


    希林打了個哈欠跟畫家拜拜。搞不懂那個畫家,白天寫生的時候大筆一揮,分分鍾畫完一幅作品;到了晚上讓他再添一筆,卻要精心勾勒,還不給看。但願他明早醒來不會反悔!


    第二天早上,令希林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家夥竟然掛著黑眼圈伏在案頭!蠟燭都燃盡了。他多少有點恍惚,大喊都沒反應那麽小的一張圖而已,他究竟幹了什麽!


    “你通宵畫圖了?”


    文斯柯若有似無地點頭。


    “讓我看看,你到底畫了什麽?”


    希林湊過來看,頓時錯愕不已!文斯柯的確又畫了一座塔尖,紙上的教堂完整了。一磚一瓦清晰可辨,畫作堪稱完美。


    隻是……新的塔尖頗具風格,裝飾自成一派,跟舊的完全不搭了。


    少年反複看著畫作,想笑又笑不出來了。


    “文斯柯,我明白你畫了特別漂亮的一座尖頂,但是……這個新的和舊的不一樣啊……”


    “你沒說要畫一樣的。”


    “你……!一座建築的左右兩側對稱,不是基本的常識嗎?任何一座宮殿、教堂都是對稱的啊!”


    “什麽常識?誰規定了建築物必須對稱的?完全沒有道理。”


    “因為……大自然裏的一切都是對稱的啊!樹葉是對稱的,人的左右兩邊也是對稱的……這一點你們搞藝術的應該更清楚吧!”


    “狗屁!”畫家破口大罵,“誰告訴你樹葉是對稱的?你去給我找個左右一模一樣的樹葉來!人就更不對稱了你左手右手是一樣用的嗎?張口常識閉口常識,以為自己很懂啊?實際上你才是一天書都沒讀過的家夥!文盲,還他媽自以為是!天底下就不缺你這種傻逼!”


    “……”希林氣得笑出來了,“我讀書少,你別忽悠我。我也講不出那種大道理,就是想要個教堂模樣的畫稿。”


    “就是這個,拿著吧你!”


    畫家把圖搞塞到希林懷裏。


    “我跟你說,當初修建尖頂的時候,匠人的水平有限,隻能做這麽點玩意。而才華出眾如我,昨天靈感爆發,想到了如此精妙絕倫的的設計,我沒有理由不把它畫出來!我怎麽能放著這麽美的思緒不要,硬是去描繪一些低劣重複的東西呢?”


    “那……你倒是給我把兩個畫成一樣的啊……”


    “滾吧你——!”


    畫家推著少年,硬是把他趕出去,看來這事今天沒的商量了。希林萬般無奈收好畫稿,但願撒耶坦能接受吧?反正工匠修的時候,就把兩個修成一樣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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