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險中求。


    朱平安身為反王之一,不僅要背對元廷與雍軍的壓迫,同時還要應付反王之間的勾心鬥角。


    他所走每一步,都可謂是如履薄冰。


    這一切,遠在天邊的信州是不會得到消息的。


    朱平安也不希望叫人知道。


    他從馬氏的信裏,得知了師兄回山的消息。


    當時朱平安的心裏就有一種衝動,他想盡快回到信州,然後當著師兄的麵去負荊請罪。


    自己打小就受師兄養育之恩。


    本就有還不完的恩情,現在竟然害得師兄不得善終。


    朱平安的眼底閃過一絲痛苦之色,隨後抬頭,看向麵前一位中年文士。


    那人看起來莫約四十歲,留著一撇八字胡須,五官幹瘦。


    眼神裏帶著一絲滄桑。


    朱平安開口道:“周先生,你說元廷內就藏著一柄可以救本王師兄的劍,這是真的?”


    聞言,那文士躬身一禮,麵帶微笑。


    “我本名周瑞安,伯祖即是曆經六朝的大元九千歲。伯祖早年留下過消息,楊氏皇族封存著一把來曆極大的寶劍,傳聞是聖賢的遺留。”


    “劍名厚德,唯有大德者居之,功參造化,立地成聖!”


    “李劍主在桃源損了壽數,唯有修成得道者方可延年益壽,厚德劍可以幫到他。”


    朱平安本來是不信周瑞安的。


    這人在一暴雨之夜前來投奔,妄言知道師兄在桃源的經曆。


    朱平安起初不信,直至此人袒露桃源之事,與朱平安經曆得分毫不差,這才真正引起了他的重視。


    更重要的是。


    朱平安清楚自家師兄的個性。


    他本就是潤物細無聲的性子,倘若真的遇上了這等事情,不到壽終之日,永遠不會讓身邊人知曉內情。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對於師兄。


    朱平安不敢冒這個險。


    他先是命人查了周瑞安的身份,但在大元的卷宗裏此人已經死了。


    不過當初追殺周瑞安的人也一並死去。


    事情當中就透著一絲蹊蹺。


    因為周家被滅是在天順十七年,距今過去了六年。


    彼時的朱平安已是明教之主,雖然沒有住在山上,他卻記得師兄當時帶著小師侄去過金陵。


    距離師兄回山,中間有好幾個月的時間。


    若師兄與周元之死有著關係,那麽周瑞安的出現就值得令人深思了。


    不管他是報仇的也好,報恩的也罷。


    朱平安清楚這是自己少有的能幫上師兄的機會,哪怕是糖衣炮彈都要整個吞下去。


    他看向周瑞安,再度開口。


    “那告訴你消息之人,他可曾表露過身份?”


    周瑞安點了點頭:“高人說過,若明王殿下問起,無需隱瞞。”


    “他說……世人稱他為武穆。”


    “武穆。”


    朱平安暗暗記下這個名字,心中並無頭緒,隻能利用明教的勢力進行調查了。


    還有這周瑞安。


    他既然知道桃源之事,暫時就殺不得。


    “也罷,你暫且留在軍營裏。”


    “多謝明王。”


    等到周瑞安走後,朱平安也立刻喊來心腹,打算與思州方麵就接下來的計劃作出些改變。


    他們要盡快吃下西南的大盤子,然後才好盡快壯大自身。


    厚德劍既然是在元廷手裏。


    那就將其攻破,殺人取劍!


    朱平安從來沒有比現在更迫切想要取得勝利。


    ……


    劍池上。


    燕雲歌最初本意隻是短暫停留,到現在也喜歡上了這裏的生活。


    她平日裏喜歡到山中與虎熊作伴,順帶再挑釁一下狼王。


    稀奇的是,那些並不算好脾氣的野獸,對她這麽一個外來者卻沒什麽攻擊性。


    而且,她本人似乎在文學上有著不小的造詣。


    這是偶然的一次,小石頭將夫子布置的功課帶到山上,一句又臭又長的“之乎者也”,落到燕雲歌這就成了幽默的故事。


    她好像也很驚訝於自己的才華。


    正趕上小石頭學文。


    於是燕雲歌主動提出,由她來負責傳授文學,以報答寄居山中的恩情。


    李靈運同意了。


    因為這樣的結果好像也不差。


    現在李狼與柳窈都長大了。


    再過兩三年。


    等柳窈到了出嫁的年紀,就把李狼脫幹洗淨,丟去與她住一間屋子。


    爭取在閉眼之前,再看一眼徒孫。


    如果可以,李靈運還想親眼看到他學會走路,然後咿咿呀呀地喊他一句“師祖”


    若能等到這一天。


    李靈運覺得自己縱使閉了眼,心裏也是甜膩膩的。


    這日。


    他抱著躺椅,尋了一處涼爽而茂密樹蔭,就準備打個盹兒。


    但是躺椅剛放下,李靈運的腿都沒舒展開來。


    就有一人出現在他身旁。


    正是燕雲歌。


    少女的秀發披在肩上,臉頰還透著一絲汗水,看樣子又是與李狼和小石頭一起晨練去了。


    她目光盯著李靈運,眼神裏並沒有刺人的意味。


    可就是這樣,也很難讓人入睡。


    如果放在以前,李靈運大概會兩腿一蹬坐起來,睡不著那就不睡了。


    但是現在。


    他多了一種從前不曾有過的好勝心。


    睡不著那就裝睡。


    反正不能讓人看見自己的狼狽。


    隻是這點小伎倆又如何瞞得過燕雲歌。


    她不說話,就這麽盯著許久,半晌才開口。


    “老頭子,我們走吧。”


    聞言,李靈運翻了一個身子,背對著她,但還是沒有說話。


    “我覺得我已經做好了準備,這次一定可以找回其他的記憶,然後再幫你找到那把劍。”


    見她說的這麽真切。


    李靈運也沒好意思裝睡了,裹著被子像是熊一樣爬起來,終於開口了。


    他反問道。


    “燕雲歌,除了今日,你有對我說過謊麽。”


    聽到這話,燕雲歌臉色微變,腦袋低下,看上去有些窘迫。


    但她還是給出了答案。


    “沒有。”


    李靈運重新躺了回去,聲音中多了一絲平靜與滿足:“那就夠了。


    既然你從來都不曾辜負過我,那也無需勉強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情。”


    燕雲歌還想爭辯:“不是你說的,我與虞裳之間存在著某種關係,甚至可能是同一個人。她是能讓你活下去的關鍵,而現在我有可能幫你找到她。要是我不幫你,那你會死的!”


    “你再想想小石頭,大郎,還有小柳。他們舍得你麽,你又舍得他們麽。”


    燕雲歌似乎有些急了,語氣中都帶著一絲哭腔。


    她不想眼睜睜看著,好脾氣的老頭子就這樣死掉。


    然而,一陣均勻的呼吸聲飄來。


    燕雲歌拭去淚水,像是心灰意冷了一樣走開。


    李靈運背對著她。


    身體均勻發出呼嚕聲,但雙眼卻是睜開的,眼底帶著一絲痛苦與掙紮。


    “我自然是舍不得的……”


    隻是他這人好臉麵,求心安。


    若自己要活,就得平白害她人赴死,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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