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楠沒想到晚報上那個小小的照片會有那麽多人注意到。沒等公司同事議論完,高茹冰先打來電話,問清楚她沒事以後就罵她:“白癡,這麽冷的天,你倒是先穿上羽絨服呀。”她隻好賠笑認罪。


    接近中午時,她桌上的座機轉進一個外線電話,她拿起來習慣性地說:“財務部,你好。”


    電話那邊沉默無聲,她試著再說一聲:“喂,你好?”


    “楠楠,你好,是我,”聽筒裏傳出來的是項新陽的聲音。


    謝楠揉著太陽穴,隻覺得那裏又有點隱隱作痛,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今天是到萬豐地產辦事,沒想到會遇到你。”


    謝楠知道萬豐地產是本市一個頗具規模的開發商,在這個寫字樓辦公,她隻“哦”了一聲,並不說什麽。


    “我剛才看了報上的報道,你……沒事吧。”


    “沒事,我既沒受傷,也沒趕上救人,隻是撐了一下傘而已。”


    “我現在辦完了事,在你公司樓下,楠楠,一塊吃午飯吧。”


    “我們不用再見麵了,七年前就說好了的。”謝楠疲乏地說,“偶遇是沒辦法,分手後再特意去見麵沒什麽意思。你走吧項新陽,對不起,我先掛了。”


    就算沒有於穆成的存在,謝楠也不想再見到項新陽了。往事對她來說隻是沉重的一份回憶,前麵甜蜜的部分讓後來的分手來得更傷痛。她並不怨恨,但無意再和前男友有任何牽扯。


    中午謝楠沒有下樓去慣去的餐廳吃飯,隻請同事幫她打包帶一份上來,去茶水間隨便吃著,一邊吃一邊接到於穆成的電話問她有沒按時吃藥和吃飯。


    “藥吃過了,正吃著飯呢,你呢?”


    “我吃過了,晚上我有個應酬恐怕回來得比較晚。我已經叫鍾點工晚上七點去你那裏,把我家鑰匙和門禁卡給一套你,那會你應該回家了吧。”


    “不要,我七點到不了家,我今天晚上有事。”她說的實話,今天晚上的確約好了要去張新那邊做帳,而且她真不敢接鑰匙和門禁卡,那意味著什麽?同居嗎?她可不想這麽快走到那一步。


    於穆成早就預料到她要推托,根本不理會:“反正她七點會去一趟你家,你不在就算了,我晚上回家接你也一樣。”


    謝楠抗議:“我已經好了,不用麻煩你了。”


    “第一,你是我女朋友,這根本不能算麻煩,如果你堅持不要我照顧,我們的關係才真有麻煩了;第二,你並沒完全好,你家還是太冷,不利於你好得徹底。”於穆成的語氣根本不容她反駁,“就這樣說定了,乖乖吃飯,下午多喝點水,再見。”


    謝楠怎麽也想不明白,她總說不過高茹冰就算了,很多時候茹冰教訓她,她都是心服口服的;可是現在來了個於穆成,也能三下兩下就把她弄得無話可說,而且她不服氣都找不著反駁的辦法。


    沒等她鬱悶地把飯吃完,外麵前台的阿may就激動得聲音變了調地叫著她:“謝姐謝姐,快點來,有人送花給你,快點來簽收。”


    謝楠歎口氣,把吃剩的飯盒扔過垃圾桶,拿紙巾擦下嘴走出茶水間,來到前台。


    同事的年輕女孩上班時收花的不少,樓下市場部去年情人節還上演過一個女孩子收999朵玫瑰的浪漫場麵。不要說本公司,送花的招搖架勢把整個寫字樓都震撼到了。謝楠當然知道區區這一束花,並不入愛生活愛八卦的前台小妞阿may法眼,她之所以興奮,肯定是因為上班以來就沒看到過自己收花。


    前台上擺著一束用淺黃色和粉白色棉紙紮起來的雙色鬱金香,花束不大也不算打眼,不過看著生機勃勃很是悅目。午休時間還沒完,大家都沒什麽事,好多人跑出來看熱鬧。謝楠無可奈何地簽收,阿may興高采烈地說:“謝姐,我剛上網查了,雙色鬱金香的花語是‘美麗的你,喜相逢’,你最近一定有豔遇。”


    “豔遇?還木偶奇遇呢。”謝楠老大不自在地說。


    旁邊同事也打趣道:“匹諾曹說謊的話鼻子會變長的,謝楠你快點從實招來。”


    “我倒是想招,可無從招起啊。”謝楠苦笑,翻一下,花沒有附卡片。


    她拿著花走回財務部,順手擱在電腦旁邊,出納在旁邊鬼鬼地笑,問用不用找花瓶插上,她搖搖頭。


    其實,她不是完全沒有數。接了項新陽電話後,她想花應該是他送的,跟那個什麽“花語”沒關係,他們以前曾同去看鬱金香花展,她當時說過她喜歡這種姿態挺拔的花。到買房子時,看著一個個以花命名的苑,項新陽笑了,特意選了位於小區一期中間的鬱金香苑。


    而且,這也不是項新陽第一次送鬱金香給她了。


    謝楠讀大三那年的情人節,項新陽開車去宿舍接她,她下樓來時,隻見後備廂掀起,裏麵放著滿滿的鮮紅色鬱金香花,她開心得摟住項新陽吻他,直到周圍的同學全都尖叫著起哄,她才滿臉通紅地匆忙鬆開他。


    那麽多鬱金香,她宿舍根本放不下,她拿去分給別的女孩子,有人高興地接過去,有人撇一下嘴,附帶著不冷不熱的風涼話。


    可是她太開心了,生命中頭一次那樣的放肆招搖,全然不顧旁人的目光。年輕時愛得張揚而理直氣壯,仿佛一切都是天經地義。她隻以為滿溢的快樂可以任意揮灑盡情享用,哪怕聽到了嘲諷,也並不在乎。


    而且,就是那個夜晚,下著小小的雪,她頭次留在了項新陽的公寓裏。


    謝楠緊緊咬住嘴唇,強迫自己將思緒拉回來,目光再次落到電腦邊的花上。麵對著這麽美麗的花,她完全沒有從前的喜悅。


    手機響了,她拿起來一看,是戴維凡,連忙走出去接聽。


    “沙師弟,今天的報紙我們都看到了,別說,你側麵還挺上鏡的,哈哈。”戴維凡在那邊大笑。


    “二師兄,不要就此成了我的粉絲才好。”


    “現在我代表你大師兄通知你,不好意思,我們兩個今天晚上都有約會,改明天盤存帳目吧。”


    “好吧。”


    “看看,我就知道不會有問題,你大師兄還生怕臨時改期你不方便,我都說了咱沙師弟不戀愛不享受勤勤懇懇工作拚命一心賺錢,肯定不會沒時間的。”


    謝楠恨得牙癢:“衝你這句話,我明天沒空去做那個狗屁帳,拚了命也出去找個豔遇,免得給你看扁了。”


    “別別別,算我沒說好了,我們明天見,還那個時間。”


    謝楠想,好吧,今天還是得回家麵對送鑰匙的鍾點工了。一想到自己把內衣留給人家洗了,她就全身不自在。


    下午五點半下班,謝楠拿了大衣到前台打卡,阿may和她一塊下樓。這小姑娘年方二十一,正是青春無敵的時候,她討厭別人叫她的本名“玉梅”,大家隻好按她的要求叫她阿may。阿may對公司所有人的桃花運都有強烈的好奇,這會纏著謝楠問她知不知道是誰送的花。


    謝楠倒是一向覺得她活潑得很好玩,並不煩她:“我說了不知道呀,你肯定第一時間就把花翻了個遍,還來問我。”


    “有個神秘追求者多浪漫。”阿may看著電梯上方做不勝向往狀。“哎,謝姐,你怎麽不把花拿回家呀。”


    “放辦公室不一樣嗎?對著的時間還長一些。”


    “有道理。”


    阿may是典型的本城女孩,無牽無掛的月光一族,父母寵愛,並不指望她養家存錢,一上班做前台雖然薪水有限,但馬上由家人讚助,買了輛小qq開著。兩人一齊下到地下停車場,道了再見各自取車。


    謝楠剛準備上車,突然一輛深灰色沃爾沃s80插上來停到她車前,她愕然抬頭,隻見項新陽打開車門向她走來。謝楠好不煩惱,這會正是下班時間,下來取車的同事越聚越多,阿may已經從她的小qq裏鑽出來,扶著車門看得興高采烈了,其他人矜持一些,但也是有一眼無一眼地瞟過來。她當機立斷,決定不給他們八卦的機會。


    “晚報報社對麵有家綠門咖啡館,在那等我,我馬上過來。”她也不看他,徑直上了自己的富康,項新陽會意,馬上返身上車開走了。


    謝楠係上安全帶,扶著方向盤,還沒來得及發動,阿may的小qq已經躥了過來。她探出頭來打聽著:“謝姐謝姐,這是不是給你送花的男人,他好帥,開的還是沃爾沃。”


    謝楠強打精神笑道:“送什麽花?他跟我問路呢。”


    “切,我才不信,他看你的眼神,沒問題才怪。”阿may知道謝楠不想說的話,她就不可能問出什麽了。不過她眼尖,認出那個男人早上與自己一塊上電梯,跟謝楠打了簡單的招呼,這些讓她已經看得開心了,招招手,把車開走了。


    沒問題才怪。謝楠在心裏重複著,跟在她後麵把車開出了地下車庫。


    綠門咖啡館在晚報報社對麵,這條路相對安靜,比較好停車。張新在報社傾訴版工作的女友羅音經常在這接待讀者,和咖啡館老板成了好友,給他們每個人都發了個貴賓卡,憑卡喝咖啡可以打折。而高茹冰的新家離這裏不遠,謝楠沒有喝咖啡的愛好,早把卡轉送給了她,隻聽她說過這裏氣氛不錯。


    她停好車,看到項新陽的沃爾沃就停在前麵不遠處。她遲疑良久,還是下車進了咖啡館。頂新陽站起身對她揚手示意,她走了過去坐到他對麵。


    “想喝點什麽?”項新陽招手叫來服務生。


    “就檸檬水吧,我吃感冒藥呢,最好不喝咖啡。”


    “還是著涼了嗎?”項新陽著急地問,“要不要緊,我帶你去看醫生吧。還有,你吃了感冒藥就會嗜睡,不能開車。”


    “預防而已,晚上回家再吃,沒事的。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嗎?”


    項新陽一時啞然,當然他並沒有特別的理由找她。


    早上謝楠匆匆走進電梯,看到他頓時呆住,後麵的人一個個進來,她隻能被動地一步步靠近他,幾年來兩人頭一次隔得如此近,她化著淡妝的麵孔在他眼中一點點放大,周圍所有一切頓時如同消失了一般,他幾乎不能自持地抬手想要觸碰她。她卻先一步做出了反應,倉促地閃到了一邊。


    他聽著她壓低聲音與另一個女孩對話,看著她下電梯,直到電梯到了頂層,所有人下空,有人走進來,他才重新按了要去的樓層。


    他約好與萬豐地產公司的秦總商談即將到來的項目招標合作。


    兩家合作時間很長,在以前他家生意出現變故時,秦總也給予了很多支持,自然交情很不一樣。談完公事不免要談到家事,秦總感歎:“你回來給你父親分一下擔子很好,他這幾年實在太操勞了,上次看他消瘦得厲害還撐著去遠郊主持開工儀式,唉,看得我心有戚戚。我們這把年紀,不服老不行了。”


    項新陽隻能笑道:“秦總比我家老爺子年輕許多,正當盛年,哪裏稱得上老。”


    秦總直搖頭:“我也是快60的人了,我那個寶貝女兒,貪玩得不行,隻能指望侄子秦湛接班,不過他才留學回來,我總得再操勞幾年才放心交給他。新陽,你現在處事沉穩,你父親終於可以放心休息了。”


    告辭出來,項新陽下到一樓,出了寫字樓,到旁邊報亭買了一份晚報,立在路邊翻看著,那張照片撞入他眼內,他一下屏住了呼吸。


    當然,他一眼認出了謝楠。


    這裏是本市寫字樓最集中的區域,高樓大廈林立,寒冷的北風呼嘯著從樓群之間穿過,直吹得人心底涼透。他手中的報紙被風吹得嘩嘩作響,那個照片顯得有點飄浮不定。


    從他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白領裝扮的男女,每個人都麵無表情行色匆匆,沒人注意到他長久的靜默。


    終於他收起報紙,仰頭看著這座高達42層的寫字樓,藍色玻璃幕牆在冬日陰沉的天氣下閃著幽暗冰冷的光澤。他在大學學的是經濟管理專業,但家族從事建築施工生意,畢業以後他一直做這一行,基本上一看外觀就知道裏麵大致的結構,然而,他無從想象謝楠在哪一片玻璃幕牆後麵,坐在哪一個格子間,做著什麽樣的工作,過著什麽樣的生活。


    他重新走進寫字樓,看一樓的公司指示牌,謝楠下電梯的樓層被一家外資啤酒公司占據著,他查到總機,打電話請前台轉接她,她的聲音在電話中響起,如他預料的一樣,她直接拒絕了他的午餐邀請。


    你已經放棄了關心她的權力,你沒權力再去打攪她——他這樣提醒著自己。他下到地下停車場,將車駛上去,卻仍然停到寫字樓一側的花店,訂了一束鬱金香,讓店員送上去,然後才回自己的辦公室。


    他處理著公事,報紙始終放在他手邊,他的視線不時流連在上麵。


    臨近下班時,秘書鼻頭紅紅地進來請假:“項總,我感冒了,明天想去醫院。”


    他點頭答應,秘書出去,他再次看向報紙,照片裏那麽清瘦的側影,那麽單薄的衣著觸動著他的心。她一向怕冷,遇上季節變化很容易著涼,一旦感冒就會纏綿很長時間才好。每到冬天,她都早早穿得厚厚的,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昨天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裏站在蕭殺的雨中,不知道會不會凍病。


    一念及此,過去的回憶不受控製地翻湧起來,他再也坐不住,拿上車鑰匙再次來到了寫字樓地下車庫。


    “我隻是很想見你,楠楠。”


    謝楠盯著麵前玻璃杯中的檸檬片:“可我並不想再見到你了,你這樣讓我……很困擾。對不起,也許我冷血吧。分手就是分手了,你有妻子,我有男朋友,大家各走各路,沒必要做個牽牽絆絆的姿態。”


    項新陽頹然低下頭:“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完全有理由不原諒我。”


    謝楠卻抬頭認真看向了他:“項新陽,你錯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恨過你,也的確曾經不想原諒你。可是恨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我早想通了,我背負不起不如放下。至於原諒,你並沒有負我,隻是誠實地向我講清了你的苦衷,讓我及時知道了我們不能繼續。我不需要原諒你來證明自己寬容,你也不需要有負罪感。”


    “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你又不肯讓我還貸款,負擔一定很重吧。”


    謝楠微微失神,當然,過去七年,她一度活得十分忙碌艱辛。最初的貸款由她父母省吃儉用償還,她隻能在心底自責。畢業後,她開始找工作、做兼職,不放過每個賺錢的機會,不亂花一分錢,把貸款的擔子接過去。同時還要拚命進修,參加各種財務考試,以求獲得更好的工作機會。


    唯一知道她是怎麽生活的隻有高茹冰,她曾憐惜又惱怒地嗔怪:“不如幹脆把房子賣掉,何必為一個你看都不想去看的房子當房奴,活得這麽辛苦。”


    她隻是搖頭,不願意談任何與房子有關的話題,隻管每個月機械地往存折裏存著一定數目的錢。


    好容易考到注冊會計師資格,換了現在的工作,一步步升職加薪,她才算鬆了一口氣,同時卻不無辛酸地發現,她最美的青春年華已經在孤寂勞累中黯淡無光地過去了大半,站到了人們所說的剩女行列之中。


    “都過去了。我們別再提那個房子好嗎?不然我隻好當成是你希望跟我算清楚舊帳,也行,我可以把那賣掉,把你支付的房款還給你。”


    項新陽不能置信地看著她,俊秀的麵容有了一絲扭曲。半晌才咬牙說:“你夠狠,居然能這樣理解我的意思。我們徹底成陌路了嗎,楠楠?”


    “七年前你突然來跟我說你要和別人結婚時,我們就已經是陌路了。”她的手指慢慢來回在綠格子桌布上移動,動作看似漫不經心,可是指甲因為用力已經泛白。


    項新陽注視她纖細的手指,那曾經是他非常珍愛的一雙手,十指纖長,關節因為練琴的緣故略微有點突出,指尖圓潤,橢圓形的粉紅色指甲閃著健康的光澤。他們初次見麵,吸引他的正是在琴鍵上飛舞的這雙手。


    此時咖啡館裏響的背景音樂也是舒緩如流水般淌過的鋼琴曲,她就坐在他對麵,兩人之間隻隔一張桌子,可她幾乎不看他了。偶爾一眼,眼神也是平靜冷漠得讓他心悸,他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


    你有什麽資格生氣?他問自己。


    他想伸手握住這隻依然皮膚柔滑細膩的手,讓她停止這樣用力地在桌布上劃動,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會縮回去,說到底,他也沒資格了。他手上套著結婚戒指,無時不提醒他:你是一個已婚男人。


    “以後別用這麽聳動的方式送花或者找我了,對誰都沒有好處,白給人增加點談資罷了。”謝楠語氣平淡地說。


    “好。”


    他簡單回答,聲音蒼涼。


    她以前也曾講過這樣的話:“項新陽,再別送這麽多花給我了,有人說風涼話了。”


    “誰跟你說什麽了?”


    她隻笑:“算了,不好聽的話何必還重複。”


    “講那些話的人都是妒忌你呢,回頭我送再送一大堆玫瑰給你,氣死她。”


    謝楠連連搖手:“不要不要,我們兩個開心就好,沒必要理會別人。”


    他的確揮霍了愛情,可是如果能預知結局,他想他會更加放縱自己揮霍一些,那樣能留下更多回憶。


    然而現在,他們重新對坐,隻剩下了相對無言。


    謝楠突然無法維持自己的鎮定了。麵前這個人曾經和她在最單純無憂的時光裏戀愛了快三年,她關於青春的記憶充斥著他的身影。他們甚至一起去訂了房子,計劃安下一個帶花園的家,那時他們對於未來的計劃和憧憬那麽多,每一個都和對方密不可分。


    此時坐在她麵前的是個疲憊的男人,從眼神到姿勢都透著蕭索,完全沒有往日的意氣飛揚。


    謝楠站起身:“對不起,我先走了。”


    她匆匆出了咖啡館,寒風吹在臉上生疼,她在包內摸索了好一會才找到車鑰匙。上車插進鑰匙,她的手在抖,點火點了兩次才發動。她茫然向前開著,遇紅燈停,遇綠燈行,不隨便超車,變線打燈,所有的交通規則她都遵守著,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裏開。


    也不知開了多久,她停到路邊,有些驚恐地發現,自己好象在這個待了十年以上的城市迷路了。深冬時節,夜幕早已降臨,路燈光照得這條比較偏僻的街道冷冷清清,所有的車輛都和自己對向而駛,車燈耀眼地一晃而過。


    她悚然而驚,手把方向盤,心狂跳起來,額頭冒出冷汗,隻覺此時情景如同在哪個淩晨將她嚇醒的噩夢中似曾見過。她做過很多次醒來以後隻有模糊印象的夢,可是現在她突然覺得所有的夢都變得清晰如在眼前,她深深呼吸,對自己說:鎮定鎮定。


    電話鈴聲響起救了她。她摸索著從包裏拿出手機按接聽鍵,是於穆成。


    “回家了嗎?”


    她勉力說:“沒有,你呢?”


    “我這邊應酬完了,正準備回去。你還在外麵呀,不會是怕接鑰匙和門禁卡怕得都不敢回家了吧。”他的聲音溫暖,帶著點戲謔,倒讓謝楠鎮定了下來,她看向四周,有行人從車邊走過,還回頭掃了她一眼。


    “呃,那個,倒也不是……”怎麽說呢,難道說自己迷路了嗎?想想都覺得可笑,然而她現在實在沒力氣給自己編個說得過去的說法了。


    “你怎麽了?現在在哪裏?”於穆成發現了她聲音的不對勁。


    “我……你等我下車去看看。”謝楠下車走上人行道,終於看清楚了路牌,鬆了口氣,“沒事了,我知道在哪了。”


    “把位置告訴我,我過來接你。”


    “不用了,這裏路不好走,單行線很多。”


    “我讓公司司機開車帶我過來。”


    謝楠覺得自己這會兩腿發軟,也確實無力開車了,於是把位置告訴了他。她還是剛剛才發現,自己無意之中闖入了一條單行道,逆行了好半天,難怪隻看到車子對向開過來。沒有出事也沒被警察抓住,算是今天唯一走運的事了。她把車調個頭停到對麵人行道邊,完全不理解,自己是怎麽跑到了這裏。


    狂跳的心終於漸漸放慢了速度,回複到正常節奏,謝楠坐在車裏覺得有點冷。她看向路邊,行人低頭匆匆而過,前麵不遠處,有一家小吃店還開著門,門口桔黃色的燈光透著暖意。她下車,鎖上車門走了進去。這是一間麵館,小小的店堂收拾得十分整潔,零落坐著兩三個人埋頭吃東西,沒人說話,熱氣蒸騰在房間內,倒也讓人心神安穩下來。


    謝楠看下餐牌,點了一份原湯餛飩,很快一個中年男人把漂著香菜的餛飩端了上來。餛飩肉餡鮮美,加了紫菜、香菜、冬菜、蝦皮、蛋皮的湯味鮮濃而不油膩,謝楠盡管沒什麽食欲,也慢慢吃著,胃裏有點暖意後,人多少好受了一些。


    她自嘲地想,還真是一個可笑的經曆。她開車向來謹慎,認路本領算不錯,這條路她以前也走過,所以解釋不了剛才那種強烈到荒唐的迷失感。她一向並不分析自己的行為,現在隻能對自己說:好吧,那就是因為餓了,低血糖導致大腦供血不足,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於穆成打來電話,說已經過來看到她的車了。她結帳出門,還特意回頭記下店名,預備有空再來吃上一次。


    於穆成帶了公司一個司機過來,他交代司機明天接他的時間,讓司機把他的帕薩特開走了。此時他正站在她的富康旁邊,一看見她蒼白的臉色,吃了一驚,伸手摸她的額頭,感覺還好:“感冒加重了嗎?要不要去醫院?”


    “沒事。”謝楠搖頭,於穆成接過她的車鑰匙按搖控拉開副駕門,她突然從身後抱住他,低聲說:“謝謝你,穆成。”


    他返身將她摟進懷裏,意識到這是她頭次叫他的名字,叫得十分自然,有點低啞的聲音讓他怦然心動:“來接一下女朋友都要謝嗎?”


    她隻是搖頭,她其實是謝謝他剛才把她從那麽可笑的夢魘中解脫了出來。但她並不解釋,將臉緊緊貼在他胸前,那裏寬厚而溫暖。隔一件薄薄的毛衣,她能感到他的心跳。


    於穆成一手環住她一手托起她的臉,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俯下頭,嘴唇落在她帶點涼意的柔軟的唇上,她飛快地吻住他然後放開,匆忙含糊地說:“不要,這是路邊呀,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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