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楠這天下班後去了張新公司,她專心做帳,張新已經把員工放走了,專心對付自己的策劃方案,戴維凡則在專心對著電腦抽煙加發呆,八點半時張新的女朋友羅音帶了宵夜上來,招呼他們一塊吃。戴維凡也不吃,走到窗台那看著外麵,沉默得實在反常。


    “我二師兄怎麽了,沒見過他這樣呀。”謝楠好不納悶。


    羅音斜他一眼:“春天來了,老戴春心萌動了吧。”


    “可是我怎麽覺得二師兄一年四季都會動春心呀。”


    張新和羅音齊聲大笑出來,戴維凡回身,恨恨地說:“謝楠,你平時看著挺老實的,現在也來一塊擠兌我了呀。”


    羅音拚命忍笑:“人家謝楠多一針見血呀,把你那點臭毛病一句話概括齊了。”


    戴維凡從來對羅音的諷剌挖苦沒有還手之力,總是跟張新說:“你找個這麽厲害的女朋友完全是來治我的。”他踱過來夾個小籠包丟自己嘴裏:“你們啊,現在都很齊心了,全以打擊我為樂。”


    謝楠知道這個二師兄一向自命風流,如果能有女人讓他嚐到為情所困的滋味了,倒也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她不打算再打趣他了,於是轉而說到他們的會計業務:“大師兄二師兄,我覺得你們目前這樣的業務量,可以考慮請一個專職會計,對你們的發展會比較方便一些。”


    “哎,謝楠,聽說你把隔壁老王的帶帳給辭了。”


    “是呀,剛做完最後一次,我覺得他的公司運作得不規範,我不想多事。”


    張新點頭:“也是,他那邊現在是有點不靠譜,你謹慎一點沒錯的。我們這邊嘛,我知道你是在為我們考慮。不過目前業務還沒穩定下來,我和老戴再商量一下,你還是先做著再說。”


    謝楠辭了那邊帶帳的工作,一方麵是對他們公司不看好,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於穆成已經許諾忙過這一陣子,工業園正式開工,他的生活恢複以前的規律,會多陪陪她。他對她生活節儉,除了正職工作還兩頭帶帳很是不解。


    “你缺錢用嗎?”


    “除了比爾蓋茨和巴菲特,誰敢說自己不缺錢呀。”她理直氣壯地說。


    於穆成很受驚:“居然拿他們兩個來堵我。”


    她也覺得好笑:“好吧好吧,我會先辭掉一家的,另一家的老板是我師兄,他們的公司越做越好,遲早要請專職會計,估計做不了多久了。”


    於穆成對她的態度很滿意:“我可是記得你許過願,真拿我當你男朋友以後,會刷爆我的卡,考慮一下幾時兌現吧。”


    謝楠頭一次聽到男人申請女友花他的錢如此殷切,不禁啞然,然後發狠:“拿錢砸我是嗎?好,等你有空了就陪我去商場,到時候你可別嚇著了。”


    於穆成大笑:“說定了,我要看看以你這麽儉省的習慣,會敗家到什麽程度。我去幫你提東西,保證不叫停。”


    謝楠從廣告公司出來,走向停車場,想到這裏,嘴角浮上一個笑意,夜色溫柔,四月初微帶涼意的春風吹在臉上,十分愜意。她正要拿鑰匙出來,手機先響來,她接聽,話筒裏傳來的是項新陽的聲音,她覺得頗為意外。


    “你好,新陽,有什麽事嗎?”


    “楠楠,你現在在家嗎?”


    謝楠遲疑一下:“我在外麵。”


    “我有點事,想見見你。你在哪,我過來接你。”


    謝楠並不想與項新陽見麵,但他的態度出乎意料地堅持,她隻好說:“好,你告訴我地點,我開車過來吧。”


    項新陽此時正坐在停在江邊咖啡館外的車內,隔著玻璃,光影綽約,他能清楚看到臨窗對坐的一男一女正在含笑交談,那男人是於穆成。


    晚上,項新陽正與人吃飯時,突然接到徐燕電話,說想約他坐坐。他與徐燕素無交情,正要推托,徐燕卻強調有重要事情麵談,於是兩人約在這間江邊咖啡館見麵。可是就座後,徐燕東拉西扯,並沒談到任何要緊事情。項新陽疑惑地看著徐燕:“你約我過來有什麽事?”


    徐燕輕鬆地說:“我們也是校友,有時間約著坐一下不是很平常嗎?”


    項新陽從來也不喜歡徐燕,不過知道他們無舊可敘,她必然不是簡單地想約老同學敘舊那麽簡單,他決定再等等,看她幾時扯上正題。


    徐燕突然示意他看向咖啡館的另一個角落,那邊剛剛走進來一男一女,在靠窗桌邊相對坐下,正神情輕鬆地閑聊著,項新陽並不認識他們,不解地看著徐燕,徐燕歪著頭笑道:“那位男士叫於穆成,是謝楠的現任男友。”


    項新陽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再看向那邊。他在那天追著謝楠的車子繞回單行道時,看到謝楠與一個高大的男人擁抱在一起,夜色下並沒看清麵目,現在隻見那男人身材高大,穿著白色襯衫,姿勢放鬆地坐著,端正的麵孔上含著笑意,正聽著對麵漂亮女孩子說話。他移回視線看著徐燕:“然後呢?”


    “坐他對麵的女孩子是我們市發改委張主任的女兒,張嘉儀,新近從美國留學回來,進了我們銀行工作,上個月副行長特意介紹他們相親認識,據我所知,他們來往得很頻繁。”徐燕悠閑地說,“謝楠應該還不知情。”


    項新陽審視著徐燕:“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我不想看她被蒙在鼓裏啊,她這些年也夠不容易了,如果再攤上男人談心的事,我猜她大概會受不了。哎,你怎麽這麽看著我?”


    “我有點奇怪你突然的慈悲之心。”項新陽冷笑。


    徐燕大笑:“隨便你怎麽想吧,反正我說的是事實,你去我們銀行稍微打聽一下就能證實。不過我不打算直接去跟謝楠講,她對我成見太深,恐怕會覺得我是不安好心搬弄事非。”


    項新陽當然不認為徐燕安的會是好心,不過他此刻無暇多想,眼睛一瞟,隻見於穆成執起水果茶壺,給那女孩子加滿,一邊說著什麽,那女孩正微笑注視他。說這是一個談得投機的場麵,真不為過。


    徐燕也不再說什麽,起身告辭走了。


    項新陽招手叫來服務員結帳,出門上車,回頭看咖啡館,思前想後,還是拿出手機撥通謝楠的電話。


    謝楠開車到江邊咖啡館時,先看到的是於穆成的白色寶馬x5停在路邊,不禁一怔。項新陽從他的車裏出來,用下巴示意一下,她看過去,自然看到了咖啡館裏對坐的於穆成和那個女孩子。


    “新陽,沒必要特意叫我來看這個。”她皺眉輕聲說,急急返身準備上車,不想給於穆成看到,誤會她在跟蹤他,不料項新陽隨即拉開她的副駕門坐了上去。


    “走吧,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我們換個地方。”


    謝楠完全無可奈何,隻得坐上去發動車子,她想了想,打方向盤插入沿江路上的滾滾車流,向前開去。


    項新陽注視著她嫻熟穩定的開車姿勢,有點感慨。


    “以前我教你開車的時候,你總說看見人多車多會害怕。”


    謝楠微微一笑,的確,她開車是項新陽教的,學車之初,她膽子很小,隻敢夜晚在通往湖畔小區的路上試著開一下,當時那條路十分偏僻,倒也適合練車。項新陽再三表揚她上手快,慫恿她進市區,她都堅決不從。拿到駕照以後,她仍然有些怵,沒有輕易嚐試獨自開車,更別說上鬧市區。與項新陽分手後,她再沒摸過方向盤。


    畢業後,她去應聘另一份待遇稍高的出納工作,對方要求的條件之一就是有駕照。她硬著頭皮交上駕照,聲稱有兩年多駕齡,居然被錄用了。


    頭一次獨自開著公司的車上銀行,她戰戰兢兢,鑰匙插進去,好半天不敢打火,隻努力回憶著當初在駕校學車的細節,可是浮上心頭的全是項新陽的聲音。


    “放鬆,先掛一檔,再鬆手刹。”


    “不要長時間踩著離合踏板不放。”


    “停車後一定記得把手刹拉起來。”


    “不不,千萬記住,油門不能這麽猛踩猛抬。”


    她終於鼓足勇氣發動了車子,不長的一截路開過去,精神高度緊張,汗水浸濕了衣服,待到了銀行下了車,已經手腳發軟,不料又迎麵遇上徐燕,不禁後悔應聘那份工作。


    可是沒有多久,她也適應了下來,可以自如地開車去任何地方,也可以麵對徐燕神情自若。人的潛力還真是需要一個激發的過程,她想。


    “怎麽可能還害怕呢?我不是21歲了,新陽。”


    “是呀,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今年28歲,我31了。”項新陽說起兩人的年齡,目光中流露著不自覺的溫柔與感歎,“一轉眼過去了這麽多年,我不記得是什麽時候在自己頭上看到第一根白頭發的,不過,後來白發越來越多了,我還真不在意了。”


    謝楠記得那天在綠門咖啡館隔桌看見他鬢邊黑發中夾雜的銀絲,不禁有點憮然,她很快將車開到隔了幾站路的另一家咖啡館,兩人下了車,在門前露天咖啡座坐下。


    “新陽,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為我好,可是兩個人相處,肯定得有各自的生活空間,我不可能去管穆成與別人的日常來往,那樣就太可笑了。”


    “那個女孩是別人特意介紹給他的發改委主作的女兒,你也不去管他與別的女孩子相親並交往嗎?”


    謝楠怔住,半晌無言。項新陽看著她,她穿著薄薄的米白色中袖小西裝,白襯衫袖口挽起,頭發隨意披在肩頭,氣色看上去比他上次見到時要好得多,此時神情怔忡,但並不意外,顯然對他說的消息並非全無準備。他心中一痛,輕聲說:“你竟然就這麽容忍他?”


    “坐在一起喝咖啡並不代表什麽。”謝楠強打精神說,“而且,這件事真的跟你沒有關係,新陽,你別管了。”


    “我怎麽可能眼看著你再被別人辜負。”


    謝楠一下握緊了拳頭,她需要咬緊牙才能克製住身體的顫抖。再被別人辜負——這句話簡直如同一句咒語,輕易擊中她心底最脆弱的一麵。她怒視著項新陽,聲音壓得低低地說:“你憑什麽還跟我說這個?”


    “對不起,我……”


    謝楠抬手阻住他,手扶桌子站了起來:“你想要我怎麽樣,衝進咖啡館去質問他嗎?不,新陽,以前徐燕含沙射影說什麽時,我沒去質問你,因為那會我根本不相信她,我選擇信任你。雖然這信任看起來太盲目太傻了點,可是結果其實是一樣的,質問大概也不過就是早點知道結局罷了。”


    “徐燕跟你說過什麽?”


    謝楠搖搖頭:“過去的事不用提了。至於穆成,我也不想去質問他,他一向處事很有分寸,他沒對我主動說起的事,我不打算去問他。但我會誠實對待他,相信他做出選擇後,也會誠實對待我。”


    “那麽你的選擇呢?楠楠,你準備就等他選擇完了然後接受嗎?跟以前對我一樣。”


    “不然要怎麽樣?留不住的,我不會費事去挽留,這算是生活教會我的一點常識。就這樣吧,以後請你不要再跟我講這些事了。”


    謝楠猛然轉身,絆在椅子扶手上,趔趄一下,不等項新陽伸手過來扶她,她站穩,急急走向停車的地方,迅速發動車子。她開回了小區停好車,隻覺得已經累得不行了,好象剛剛不是駕車穿過市區,而是跑了半程馬拉鬆。


    她拖著步子爬上四樓,順手開了電視,把自己扔在沙發上,這才想起來,剛才忘了回自己家拿衣服,可是她真懶得動了,麵前熒幕上放著一個古裝武打劇,各式裝束的男女怪叫著廝打成一團,她看得厭煩,卻居然根本不想伸手拿遙控器換台。


    她的心裏紛亂得不下於熒幕,各種念頭一個接一個在心裏翻湧,徐燕與項新陽的話交替在她耳內響著,於穆成與那個女孩子對坐談笑的場景不停浮現在她眼前。她一時隻覺得心跳得時快時慢,有些不勝負荷了。


    她長時間呆呆坐著,隻到腿有點發麻了,才換了一個姿勢。她記起茹冰的話,泡個澡能減壓,決定去試試,至少好過這樣發呆。


    謝楠從來都是淋浴,還真沒用過主臥浴室裏的那個按摩浴缸。她走進去,把浴缸注滿水,然後脫了衣服,慢慢將自己浸進稍帶點燙意的水中,她長籲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靜靜半躺著。


    往事一點點掠過心頭,她以為傷口早就愈合,留下的無非是個隱秘的疤痕,她並無反複舔食傷口顧影自憐的癮頭,隻要不去摸,就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可是這樣被人強行觸碰,仍然會痛。


    她讀完大三的那個暑假,項新陽開車送她回家,第一次見到了她的父母。父母這才知道她在與這個男孩子戀愛,雖然有點意外,可是站在他們麵前的項新陽看上去俊秀而有禮貌,看謝楠的目光溫柔,他們也沒說什麽,隻泡了毛尖給他喝,然後趕著去買菜做飯,盛情招待他。


    吃飯時聽說他們聯名買了房,謝楠的父母一齊大驚,等項新陽走後,她媽媽馬上說:“你這孩子,他要買房讓他買好了,你為什麽要白白掛個名上去,小心別人說你貪財。”


    謝楠覺得好不冤枉:“真不是我要掛名的,他硬要寫我的名字上去。”


    “你現在主意倒是很大了,居然瞞了這麽久才說。”


    “我不是怕您發火嗎?”謝楠心虛地嘟噥著。


    “他大概也沒跟他家裏人說吧。”


    “我不知道,他說是用他自己的錢買的,他自己還貸。等我畢業了……”她越說聲音越小,卻隻見媽媽看過來的目光嚴厲,勢必不能混過去了,隻得硬著頭皮繼續,“我和他結婚,一塊還貸。”


    “胡鬧。”一邊的爸爸忍不住了,嗬斥道,“你才多大就想到結婚了。”


    “我畢業了就22歲了,早到法定婚齡了。”爸爸一向寵她,她臉已經紅了,還是大著膽子回答。


    父母麵麵相覷,著實沒想到一向靦腆的女兒會這麽坦然談到結婚。


    停了半晌,爸爸說:“楠楠,你們兩個知道結婚意味著什麽嗎?別一時衝動就做這麽大的決定。”


    “我們不是一時衝動啊,我們已經戀愛快三年了。”


    媽媽消化一下這句話,又火了:“難道你一進大學就戀愛了嗎?你還真是出息了,什麽都瞞著家裏。”


    父母意外歸意外,並且有很多現實的考慮,可看她態度堅決,隻訓誡她一定要小心謹慎,不可以胡來,便也默許了,準備有什麽話都等她畢業了再說。


    自那以後,整個假期,每到周末項新陽都會盡量開四個小時去謝楠家所在的那個城市住上一天。小城生活寧靜,當地居民愛好喝茶,到處都開著或豪華或簡單的茶樓,謝楠帶他在城中和周邊遊逛,指給他看小時讀書的學校,介紹舊時同學給他認識。她的父母做好吃的等他們回去吃,給他泡好當地產的毛尖。


    她家住二樓,樓下是一大片種了金銀花的花壇,正對著她家窗口,夏天金銀花盛開,清香透窗縈繞室內,十分怡人。


    她伏在窗口看項新陽離開,含笑揮手,情不自禁想到,將來兩人結婚,住到那個湖畔小區,她一樣能嗅著花香送他出門上班。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開學以後的十月份。那天項新陽帶她看完電影,開車送她回來,她腳步輕快地向宿舍走,卻正碰上徐燕與一個男生爭執,她一向不想招惹徐燕那張刻薄的嘴,馬上往另一條路走。


    回宿舍後,兩人在水房又碰上了,徐燕不客氣地說:“剛才看熱鬧看得開心嗎?”


    “我一向不愛看熱鬧。”她不悅地回答,脾氣再好,也不肯由得對方這樣無禮了。


    “可我愛看熱鬧,而且我預告一下,你馬上有很大的熱鬧給我們看了,遠比收一後備廂的花來得轟動。”


    謝楠一怔,她其實一向不是招搖的性格,多幾個人注意到她,她就會紅臉,那次項新陽送花後,她已經悄悄告訴他別再這樣。她也答應了父母注意自己的言行,想不通徐燕此時如此篤定的預告是什麽意思。


    “誰都愛看童話故事,可是不見得誰都能當童話女主角,更何況12點總歸是要到的,到時候王子去娶正牌公主,灰姑娘現原形,馬車變南瓜,你說這種熱鬧有趣嗎?我都等不及了,哈哈。”


    “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隻是碰巧提前知道點消息,不過我不打算告訴你,還是等項新陽來給你揭曉好了。”


    徐燕揚長而去,謝楠有幾分不安,那幾天項新陽情緒不高,隻是說家裏生意似乎有點問題,不過他很快又說也沒什麽大事,他爸爸總能應付過去的。除了這個以外,她想不出還有什麽能被徐燕當熱鬧看,也不想拿這話去問項新陽。


    等到項新陽消失幾天後重新出現在她麵前,對她說分手時,她才知道,徐燕的預告來得真是準確。


    現在徐燕再次對她發出了預言,她盡管努力選擇忽略回避去想那些話,卻仍然心境紊亂,隻努力運用理智說服自己冷靜。然而今天項新陽卻偏偏也來觸痛她,讓她沒法保持表麵的鎮定了。


    按摩水嘴衝出的水流和漩渦柔和不間斷地衝擊下,謝楠繃緊的身體似乎得到了放鬆,心卻一點沒有輕鬆下來。


    一隻帶點薄繭的大手輕輕撫到她臉上,她睜開眼睛,於穆成正站在浴缸前關切地看著她:“怎麽眉頭皺這麽緊,不舒服嗎?”


    “還好啊,”她側頭把臉貼著他的手,“就是有點累了。”


    “以後不要去做那份兼職了,好好調養一下身體。”


    她不置可否:“你今天又加班了嗎?”


    “今天倒沒加班,隻是有個應酬,沒辦法。”


    她不再追問下去是什麽樣的應酬,隻怔怔著著於穆成,他高高地站在她麵前,薄薄的嘴唇含著點笑意:“對你看到的還算滿意吧?”


    謝楠再怎麽愁悶,也禁不住笑了,她當然記得他對她提出交往時,她第一次打量他時,他說的正是這句話。她重新看向他,輕聲說:“倒是比剛開始順眼很多了。”


    於穆成大笑,在浴缸邊緣坐下:“我永遠比你寬容,我對你的評價遠不止於順眼。”


    謝楠突然有點百感交集,很多話想脫口而出,卻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於穆成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詫異:“怎麽了?看來我還是誇你誇少了。居然一誇就這副表情。”


    她隻能垂下眼簾苦笑:“是呀,我從小就這樣,經不起表揚。別人一誇我,我倒不自在了。”


    “真是奇怪的孩子,來,跟我說說,你還有什麽怪癖嗎?”


    “很多啊。我還怕見生人,怕人多的場合,怕別人跟我開玩笑,怕……”她猛然打住,再講下去,她就差不多講到一直縈繞她的心結了,“以前我媽叫我下樓去小賣部買包鹽,我都要扭上半天。”


    於穆成好笑:“原來你從小就是個別扭的孩子。”


    “嗯,從小別扭。學鋼琴時第一次上台演出,我哆哆嗦嗦地被老師推上去了,隻鞠了個躬,抬頭看底下黑壓壓的一片人,嚇得就跑了下來再不敢上去了。”


    “後來怎麽收的場?”於穆成大感興趣地問。


    “老師逮到了我,批評、利誘全用上了,我軟硬不吃,就是不肯上台。”記起這段往事,謝楠對著天花板笑了,“結果隻好取消我的節目。”


    “難道以後都沒上台演出嗎?”


    “哪呀,回家挨了我媽一頓揍,頓時老實了,跟老師寫了檢討,下回演出,乖乖上了場,一點別扭不敢犯了。有了第一次,以後再上台,隻當下麵是一堆大白菜,根本一點也不在乎了。”她突然記起,項新陽第一次與她搭腔時,她也提到了這個,這個聯想讓她猛地合上了嘴。她看向於穆成,隻見他一臉的若有所思,不禁有點忐忑不安。自己竟然如此不坦然,又讓她一時自慚。她移開視線,將頭靠回到浴缸邊的毛巾上。


    於穆成卻俯頭湊近她,明亮的眼睛凝視著她:“情人節那天,我請你彈琴給我聽,你是不是也拿電話那頭的我當大白菜了?”


    謝楠“撲哧”笑了:“有你這樣要求多多的大白菜嗎?”


    於穆成做出深受打擊的樣子:“我覺得我要求不算多,而且都很合理啊。”


    謝楠一時想不起怎麽反駁他的良好自我感覺,隻好哼一聲不理他。


    “對了,你媽對你很嚴格嗎?我感覺嚴厲的媽媽教出來的女兒要麽很叛逆,要麽就是你這樣的乖乖牌。”


    “我媽嚴著呢,不過我爸寵我,我媽要打我,他就會護著我。”


    “原來你的別扭得用一通揍來治呀。”於穆成若有所思地說,謝楠狠狠斜睨他一眼,他忍不住大笑,伸手試一下水:“水都涼了,趕緊起來。”


    “把你的睡衣借給我吧,我忘拿衣服上來了。”


    “不借,看你以後還要不要天天跟逃難似的把衣服背上背下。”


    謝楠咬著嘴唇不理他,將身體沉入浴缸更深一點。


    於穆成扯過一條大浴巾,示意她站起來。她不動,隻歪著頭看著他,他壞笑,冷不防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一帶,她身不由己被拖了起來,他正要展開浴巾裹住她,她惱火地一掙,直接投進他懷裏,濕淋淋的身體頓時將他的襯衫全弄濕了,於穆成丟掉浴巾,直接抱起她:“這可是你招的我,不能怪我。”


    她不語,緊緊摟住他,吻向他的嘴唇,帶著點說不出的情緒。她很少有如此主動大膽的時刻,可是隻有在她罕有的主動觸發出他比平常來得激烈的動作中,她仿佛才能找到了某種兩人無限貼近契合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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