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她,從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相信有一見鍾情這麽回事。那時她讀一年級,我念大四了。


    最先注意到她就是在學校的一次聯歡活動上,她表演鋼琴獨奏,纖細修長雪白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秀麗的麵孔微微垂著,我的心開始隨著她的手指舞動。


    那時的她,跳脫飛揚,明明彈著一首曲調安靜柔緩的曲子,可是嘴角笑容綻放得活潑。我不懂音樂,但我為那個明朗得無思無慮的微笑沉醉。她起身謝幕,我拚命鼓掌。她亮晶晶的眼睛向台下一掃,我覺得至少有一刻,我們的視線相接了。


    我開始追求她,她並不矯情,頭一次我牽她的手,她的臉紅得仿佛著火一樣,可也隻是由我握著並不縮回去。


    她喜歡連名帶姓地叫我:項新陽,項新陽。


    我喜歡她這種孩子氣的叫法,那麽天真,帶著嬌嗔。


    在家裏,我有兄有姐,都年長我不少,我是最小的一個,一向大家寵著我。以前我覺得家人的寵愛讓我有點無奈,可是現在我理解了,去寵愛一個人,原來是件讓自己覺得快樂的事情。看她洋溢著快樂的臉,隻覺得我的快樂比她來得更多。


    我們的戀愛可能和其他的校園戀情沒什麽兩樣,我也肯定不是唯一一個寵著自己女朋友的男生。


    我畢業了,進了家裏的公司。其實公司由大哥打理,我還是清閑。可以有大把的時間戀愛。大哥某次碰到我們,打個招呼上下打量一眼楠楠,後回公司對我笑著搖頭:“希望你戀愛了這一次,體會完了以後可以終身免疫。”


    這叫什麽話?如果愛情是種病毒,我願意感染,我放棄免疫。


    “你一點也不喜歡唐淩林嗎?真是可惜,她是獨女,如果娶她,我們兩家公司有可能合並,市場份額會更大一些,”大哥看到我的臉色,笑了,“算了算了,別這麽看我,當我沒說。我們家裏,你還是有權任性的。”


    任性嗎?也許吧。我們的確是在任性地享受初戀。我們擁有了彼此生命中的第一次,那麽甜,抱著她聽窗外北風呼嘯,我在心裏發誓要嗬護她一生。


    去公司施工現場辦事,一眼看中了這個臨湖樓盤,改天我帶上她過來,她茫然:“這樣鬧哄哄的,有什麽看的呀。而且好冷。”


    我拿戶型圖給她看:“你看,我最喜歡這個戶型了,三房兩廳,通透朝陽,帶個院子。”


    她還是不解:“你要買房嗎?”


    “對,我想買下來。我一直喜歡有院子帶花園的房子,可惜現在光靠我自己買不起別墅。”我指著戶型圖說,“楠楠,以後我們也養條狗,院子角上放個狗屋。”


    “不要,我怕狗。”


    “乖,你不咬它,它不會咬你的。”


    “項新陽你想死呀。”


    我沒跟家裏說,就去付了首付款。手頭隻有這麽多錢可供我自己支配。拖了她去簽合同時,她才反應過來。拉著我跑出售樓部,一直跑到湖邊。


    “不要啊,我沒錢,也不可能找家裏要錢,不要寫我的名字。”


    我握她的手:“我們肯定會結婚的對不對。”


    她漲紅臉:“可是我才大三呀。”


    “我會等你畢業。到時候我們結婚,一起生活在這裏。”我指著湖邊剛修好的沿湖景觀道,“我們養條邊境牧羊犬好不好?這狗很聰明的,訓練得好相當於五歲小孩子的智力,可以看家。以後我們可以在這湖邊散步。我一手牽你,一手牽狗。”


    “哼,我才不要你牽。”


    “我錯了,楠楠別生氣,我不牽狗了,隻牽你好不好,不要跟可憐的狗狗吃醋嘛。”


    她還是猶疑:“這麽貴。”


    “我們家公司是施工方,我拿的內部認購價,很合算,每個月還貸對我的工資來說也不是問題。”


    她咬著嘴唇,我正準備說話,她突然說:“我明年就畢業了,一定找個工作好好掙錢,和你一塊還房貸。”


    多好,我心花怒放了。簽了合同,以後跑這一片工地格外勤快。有空也會帶她來,她對這裏的興致也不下於我了。


    “我想在院子那個角上種一棵梅樹,這邊種上金銀花,我們老家院子裏的金銀花開了可香啦。”


    “都依你,最好再種點玫瑰,這樣以後情人節就不用出去買了,說不定還能賣花發點小財。”


    “你掉錢眼裏去了呀項新陽。”


    “錢眼有什麽好呀,我隻想掉到你的心裏去,一輩子待在裏麵。”


    ……


    放暑假,我找大哥借了車,送她回家,見了她的父母,他們對我們這麽早確定婚姻很是詫異,對我們買房更是愕然,可是他們還是寬容接受了我。


    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個夏天,每到周末我都會盡量拿到車,開四個小時去她家所在的那個城市。她帶我在那個小小的城市遊逛,她的父母做好吃的等我們回來吃,知道我愛喝茶,總是給我泡好當地產的毛尖。她家住二樓,樓下是一大片種了金銀花的花壇,我愛上了那種清香。


    那時我不知道,美夢這麽易碎。


    正準備帶她回家見見我的家人,家裏的公司突然出了事,大哥為攬工程大膽融資參與墊資競標,卻卷入了一個扯進複雜官司的項目,父母幾乎一夜白頭,擺在我麵前的選擇突然簡單得讓我沒辦法說不。


    “本來我說過我們家裏,你可以任性的。沒想到反而是我的任性得讓你來收場。”大哥非常難過。


    我能怎麽做?從來他們為我付出,現在輪到我為他們付出了。我沒有選擇,可是讓我怎麽去麵對楠楠。


    她的反應比我想象的還要激烈,緊緊抱住我,反複說的全是“不要”、“不要”。我狠心掙脫她走掉,想長痛不如短痛吧,再不接她的電話。可是到底放不下心,找到她最好的朋友茹冰,把做好更名的購房合同給她,請她轉交。


    “項新陽,你想害死她呀,把個背了房貸的房子給她,她一個才讀大四的學生怎麽還?”


    “我會每個月把錢打進帳戶裏麵的,不用她操心。”


    “你很快是有老婆的人了好不好?你猜她會接受一個有婦之夫幫她供的房嗎?你猜唐淩林會怎麽說?”


    提到唐淩林,我和茹冰一樣有點寒意。茹冰隻知道她是畢業了的學姐,以前是校辯論隊的主辯,言辭犀利得讓所有人生畏;而我從小認識她,知道她的狠厲,我隻是不懂,她有什麽理由接受雙方家長安排的這個荒唐的婚姻,好吧,我不用懂,我隻希望大哥沒事就好。


    “幫我拿給她吧,我會想辦法早點籌錢把餘款還清,不會讓別人來傷害她的。”


    茹冰也隻好不情不願接了過去。


    我一直神不守舍,唐淩林終於要和我“好好談談”了。太諷剌了,我不知道明明一向性格強勢的她,為什麽要來配合我做這樣隻能讓雙方無奈的選擇。我應該感激她給我這個機會,可是看著她,我隻覺得無力。


    她頭一句話就讓我驚呆了:“其實我喜歡你很長時間了。”


    “那對你會更不公平。”我隻能這麽說。“其實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她笑了:“但這就是我自己的選擇。真喜歡一個人,不會計較公平與否。我隻想知道,你和你的前任女友是不是了斷徹底了。我想既然談到結婚了,這樣才是對彼此最大的尊重。”


    我隻能點頭,就算不是尊重彼此,僅為楠楠著想,也隻有讓她忘了我才是對她最好吧。


    我剛剛控製不住自己去學校見過她,算是最後的告別了。她那麽蒼白憔悴,根本不看我。


    “我們以後,再不要聯係了。”


    “嗯。”


    “忘了我。”


    “放心,我會的。”


    “答應我,你要好好生活,過得比我好。”


    “去死吧,項新陽,別對我做出這麽一副深情的樣子,我希望你過得不好,不好。”


    那種鈍鈍的痛,我必須要走出好遠才能慢慢感覺到。她果然不會原諒我,可是我需要的其實也不是她的原諒。她若真的祝福我有更好的人生,我反而會更痛苦。


    唐淩林挑眉一笑:“我聽另一個學妹說,你們聯名買了房。”


    我頓生厭惡:“這個你不用管吧,婚前財產,我想我有支配權。”


    “放心,我沒那麽小氣,”她若無其事笑笑,拿出一張卡,“這卡上有二十萬,請你拿過去給她把餘款全付了,多餘的留給她。她一個學生,家境也說不上多好,不適合背這麽重的包袱。然後,我希望她是翻過去的那一頁,我們都不用再提起她。”


    我承認我對她刮目相看,不是因為區區二十萬,而是她行事的果斷:“拿回去吧,她不會要這筆錢的。”


    “我無意用我的錢去侮辱她,不然我自己找她的時候就直接拍給她了。”


    “你去找過她嗎?”我大驚。


    “放心,目前我沒立場為難她,隻是勸她接受現實罷了,而且我看她也很平靜了。據我所知,你仍在往還貸帳戶裏每月打錢,你的錢你支配,我沒異議。但我想我們要結婚了,繼續這麽做對我們三個都沒好處。你直接去把提前還貸的手續辦了吧,如果心中有介蒂,這筆錢你可以手頭方便了再還我。“


    她行事強勢,可是很大方,我承認。我拿了卡,去辦理提前還貸,可是楠楠已經把還款帳戶更換了,手機號碼停用了。我隻好再找茹冰。


    “我幫不了你,她犯起傻來誰也管不了,本來她連購房合同都不肯接的。她父母來學校看過她了,我勸了又勸,眼前是她家裏在幫她還貸。你若真為她好,就從此從她眼前消失吧。”


    她父母隻是小城的工薪階層,我居然給了這麽重一個擔子他們背,枉他們曾經那樣慈愛地接待我。


    “某些人講的風涼話她已經聽得夠多了,什麽‘12點了,灰姑娘現形了,馬車變南瓜了’之類。好在是大學最後一年,大家很快要各奔前程了。”茹冰冷冷地說,“我會勸她收房以後就把房子給賣了,不用再和你有任何瓜葛,所以,讓你未來太太也別再來煩她了。”


    我的確再沒來煩她了,回去將卡交還給唐淩林:“我們結婚吧,我會努力好好和你生活,隻是,再也別去打擾她,我們以後再也不要提起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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