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笛沒有想到,一個30歲的男人聽到她這個28歲的女人招認自己是處女時,會嚇得落荒而逃。


    而幾分鍾前,他們還緊密相擁,帶著從蘭桂坊買來的薄醉回到酒店。衣服在拉拉扯扯中已半褪,他高大健美,肌膚帶著健康的小麥色光澤;她嬌小白皙,和他形成奇妙的對比。


    這個夜晚,她已下了決心,決定借酒蓋臉,結束自己漫長得有點不可思議的處女生涯。吻到情熱,他的手在她肌膚上摩挲,他在她耳邊輕舔,她心神蕩漾,並無反感,想,好吧,就是他了。帶著輕輕喘息,她說:“我第一次,你輕一點。”


    接下來的場麵就太戲劇化了,出了名的浪子嚇得住了手,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然後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想我還沒準備好,對不起。”


    她同樣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張俊美的麵孔,直看得他麵紅耳赤,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告辭奪門而去。


    辛笛一粒粒扣上自己的襯衫紐扣,走到窗前,無所事事地看著外麵霓虹閃爍,終於火熱的麵孔漸漸冷卻下來。她出差過來看香港時裝周,報銷費用並不奢侈,入住的酒店地處炮台山,房間狹小,窗外是喧囂都會不夜城市,沒風景可言。她決定去洗澡、睡覺,不管有沒有睡意。


    手機響了,她拿起來接聽。


    “對不起,辛笛,剛才是我太過分了,我反應過度,我……”


    “你給我去死,戴維凡。”她掛了電話,隨手關機。


    辛笛出差來香港看時裝周,作為一個服裝設計師,她每年至少要來香港兩次,一月份看春夏發布,七月份看秋冬發布,這樣荒謬的季節顛倒,她早習慣了。


    香港會展中心沒有北京國展人頭攢動的火爆,但專業程度顯然更高一些,全部看下來,需要的時間和體力都不少。另外還要趕各類發布會,再去散布港九的大大小小值得一去的店子逛上一圈,去九龍那邊的麵料市場看看新上市的麵料。


    看完香港時裝周,馬上還要過關回到深圳,又有那邊的展會等著。時裝這個行當是一場永不落幕的大戲,隻是從業者多少會有些職業疲憊感。尤其在地處內陸,遠離時尚中心的漢江市,時尚成了一個地道的工業項目而不是一個帶誘惑魔力的字眼,就更沒什麽浪漫色彩可言了。


    工作六年,辛笛在業內小有名氣,成為本地最大服裝企業索美的設計總監,職業前景一片輝煌,可與此同時,她覺得倦怠感越來越嚴重,不知道是對自己的工作還是對自己的人生。


    她清楚地知道,這種情緒來得有些無稽。到28歲時,她還是處女,其實這也並不讓她挫敗。至於怎麽會在香港這個城市和戴維凡攪到一起,她完全沒有頭緒,因為他們已經認識了十年,從見戴維凡第一眼起,她就是討厭他的。


    他們是美院同學,有著健美體形和英俊麵孔的戴維凡高她兩屆,學的是景觀裝置專業,卻一進學校就被拉入了模特隊,和服裝設計專業結下了不解之緣。戴維凡賣相好又兼性格豪爽,人緣極佳,可是辛笛一向對他懶得正眼相看,偶爾交談也是冷嘲熱諷。


    辛笛的密友,同樣讀服裝設計專業的葉知秋看不過眼,問她原因,她理直氣壯地說:“就是煩他恃靚行凶,像隻孔雀一樣,仗著點姿色大搖大擺招搖過市的樣子。”


    葉知秋隻能駭笑。這理由明擺著並不充分,他們念的專業決定了他們天天得和各式俊男靚女打交道,也沒見辛笛對其他表現得更自戀的人有啥不滿之處。


    昨天在香港會展中心,戴維凡迎麵走來,仍然有些大搖大擺。其實這也不能怪他,他在讀書時已經取得了國家二級運動員資格,還保持著當地的一項田徑紀錄,走路動作完全是一種習慣而非炫耀。他和朋友張新合開一家廣告公司,也接服裝企業形象策劃業務,有時間一樣會來專業展會找靈感和流行元素。


    以前辛笛對戴維凡通常視而不見,不過在今年三月底的北京服裝展上,辛笛做發布會,戴維凡受葉知秋委托在辛笛最後出場亮相時上台獻花。


    有那樣一個交道後,他遠遠走來,透過玻璃長窗過濾進來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他周身如同鑲了淡淡金邊,一臉愉快地跟她打招呼,她當然沒法再對他冷臉以對了,同時心裏承認:這廝的色相,還真是沒得說。那樣高大挺拔的身材,修身版的t恤長褲穿在別的男人身上難免會有點做作之氣,可他顯得英氣勃勃,周圍來往的人不約而同對他注目。


    兩人閑聊幾句,說起接下來的安排,倒也不謀而合,於是一塊去了海港城,戴維凡看櫥窗布置和店麵設計,辛笛看那邊的名店新一季款式,隨便吃點東西,逛得差不多了,戴維凡提議去蘭桂坊酒吧,她一口答應下來。


    是酒精作祟嗎?辛笛不這麽想,兩人喝的都不過是啤酒而已,充其量隻有點酒意。她記不大清兩人是怎麽有第一個身體接觸的,但那個身體接觸倒是喚起了她的一個記憶。


    就在上次她的北京時裝發布會上,她出場謝幕,戴維凡抱了一大束百合,長腿一抬,跨上t台,將花遞給她,然後順勢抱了一下她,這個擁抱來得短暫而禮貌,居然讓她身體驟然打了個冷戰。當時她隻把這歸結於看到他的意外,並沒多想。


    可是此時,一經接觸他,她起了同樣的戰栗,意識到這個反應後,她吃驚得差點咬住自己的手指頭。她隻談過幾次無疾而終的戀愛,情欲這個東西對她來講,還真是來得陌生。她猶疑地打量身邊這個英俊的男人,恰好他也回過頭來,兩人視線相接,曖昧的氣氛加上異地的放鬆感,再之後發生的事情,就讓辛笛有點寧願沒有遇到他。


    回到深圳,辛笛和過來看服裝展的好友葉知秋在酒店碰麵。兩人辦完各自的事情,晚上到她獨住的酒店房間,都洗了澡,穿著睡衣,各躺在一張床放鬆地閑聊著,然而辛笛的招供卻著實來得驚人。


    “你……”葉知秋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她和辛笛是同班同學,但畢業後做的卻是服裝銷售,以前也曾在索美工作。用辛笛的話講,她這個好朋友屬於一向思前想後、定而後動的那種人,冷靜理智可想而知。


    “這不是懸崖勒馬了嗎?我又沒得逞。”辛笛嬉皮笑臉地說。


    “還好還好。可是出差而已,你膽也太大了,竟敢帶萍水相逢的男人回酒店。”


    辛笛倒情願帶回去的是陌生人,至少出了酒店各走各路,沒一點瓜葛,她對自己沒心沒肺轉眼忘記的本領還是很有信心的。不過再想想,她隻好老實承認,她確實沒膽大到敢去招惹一個陌生人。


    “呃,我剛才沒講到重點吧,不是萍水相逢,其實那人你也認識,戴維凡。”


    “他……”葉知秋再度失語,她當然認識學長戴維凡,事實上兩人是關係不錯的朋友,並且時有工作往來。可是她知道辛笛一向討厭戴維凡,再怎麽也想不明白,辛笛為什麽要選他來終結自己的處女之身。


    “他剛好在那裏唄。”


    葉知秋支起身子,挑眉看她,顯然覺得這根本不算理由。辛笛臉紅了,咳嗽一聲,“秋秋,你可不可以別這麽審視我呀。好吧,我全招。我覺得他人長得還是很帥的,又加上他那麽花名在外,肯定那個……技術應該不錯的。我既然隻是單純地不想當處女當到29歲,又不想找人結婚,跟他……應該沒什麽後患吧?”


    葉知秋做吐血狀,“小笛,你的思維好詭異。”


    辛笛大笑,“算了,不提這事了,他跑了也好,不然我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後悔。我現在唯一納悶的是,28歲還是處女,就會把男人給嚇跑嗎?”


    她這個問題,好友沒辦法回答她。她想,由他去吧,當處女當到29歲,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她隻真誠希望,那家夥哪怕不是如她在電話裏詛咒的那樣去死,也最好別再在她眼前出現了。


    然而,你越不願意碰到某個人,那麽再次碰上的概率反而會更高。辛笛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墨菲定律的一條。


    接下來在深圳會展中心裏、在葉知秋一個朋友的飯局上、在返程的飛機上,辛笛不斷地碰到戴維凡。她有點想吐血了,哪怕是在他們共同居住的城市,似乎也沒有如此之高的碰麵頻率。


    並且,想無視這麽一個高達183厘米又長得過分好看的男人,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下了飛機,辛笛去取托運的行李,沒等她放下手裏拎的提袋,一隻修長結實的手臂從她身後伸出,輕鬆地從傳送帶上提起來那口大號行李箱放到她身邊。她個子嬌小,這個箱子的尺寸實在和她的體形反差太大。


    她轉頭看向戴維凡,“哎,我們各走各路好不好,你要往東的話,我就往西。”


    “那不可能。”他很幹脆地說,“機場進城的路隻一條,往南。”


    “你到底想幹嗎呀戴維凡?”辛笛不客氣地問,“這幾天你不停地出現在我麵前,如果是想惡心我,那你已經做到了,可以消失了。”


    戴維凡笑了,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給我個機會吧,辛笛,我想追求你。”


    辛笛先是詫異,隨即大笑,很高興可以用上這句現成的台詞:“對不起,我想我也還沒準備好。”


    戴維凡一點沒被打擊到,“那天是我不對,我們可以試下從頭開始。”


    提到那天,辛笛豎起眉毛,正欲發作,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後麵叫她:“小笛。”


    辛笛轉頭一看,一個穿著米白襯衫的修長男子站在離她不遠處,他拎著隻深咖啡色的行李箱和一個做工精良的筆記本包,頭發修剪得短短的,輪廓俊朗的麵孔上,一雙深邃的眼睛冷靜而明亮,那份搶眼竟不下於外貌出色如明星的戴維凡。


    辛笛的喜悅來得半真半假,她尖叫一聲撲過去,“路非,真的是你嗎?怎麽回來也不先給我打個電話?”


    路非放下行李箱,捉住她的手,笑了。他是個氣質清冷的年輕男人,此刻淺淺一笑,目光中帶了幾分溫柔,“算是意外驚喜吧,小笛。”


    這個喜相逢的場麵讓戴維凡看呆了。


    辛笛的手機響起,她拿出來一看,是堂妹辛辰打來的,“辰子,幹嗎?”


    聽到她叫這個名字,路非掐掉自己同時響起的手機,靜靜站在一邊。


    “笛子你回了嗎?記得幫我去澆花,今天就得去,隻要不下雨,隔天去一次,用陽台上水缸裏貯存的水澆,澆完再把缸給灌滿,千萬別偷懶。”辛辰在電話中說道。


    辛笛呻吟一聲,“你為什麽一定要折磨我呀?這麽熱的天,隨便哪個追求者收到你這個要求,一定會跑得忙不迭。”


    辛辰直笑,“哪能隨便讓追求者登堂入室,白白讓人起遐想,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辛笛鬱悶地看看站在不遠處並沒走開意思的戴維凡,承認自己可不就是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嗎?可是這廝甚至都不算是追求者,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暑還是生理期紊亂荷爾蒙作怪了。


    “你去多少天?”


    “大概十八天吧,這會兒車子已經過恩施了。”


    “十八天,天哪,你記得塗防曬霜,別曬得跟塊炭一樣回來。”


    “不會,大部分時間在車上。”


    “知道我現在在機場碰到誰了嗎?”辛笛笑著說,同時看向路非,打算遞手機給他,卻隻見路非輕微而迅速地搖頭,她不免有點詫異,可是當然順從他的意思,“算了,還是等你回來再說吧。”


    辛辰也不多問,“照顧好我的花,我給你買唐卡回來,再見。”


    辛笛將手機扔進包裏,問路非:“本來還想叫你跟辰子通話呢,幹嗎搖頭?”


    “她去哪裏了?”


    “西藏,和朋友一塊開越野車自駕過去。”辛笛向來隻在繁華都市打轉,喜歡腳下踩著平整馬路的感覺,沒有一點遠方情結,實在理解不了堂妹隔三岔五去縱山,每年至少要去一次甚至她都沒聽說過的地方的雅興,可她淘回來的那些小玩意卻是很有意思的。


    “西藏。”路非的神情略微恍惚,輕輕重複這個遙遠的地名,“小笛,她要再打電話給你,別告訴她我回來了。”


    辛笛挑起眉毛,“也想給她意外驚喜嗎?”


    他嘴角掛一個惆悵的笑,“她大概會意外,會吃驚,可我不確定她會不會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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