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思昭道:“哦,是嗎。楊幹貞若還在找南某?公公是如何知道的?”


    劉康道:“前些日楊幹貞遣使來朝通好,當時大人正去了巴西公幹,自然不知道了。楊幹貞的使者攜帶了大量珍寶,饋贈重臣,咱家不過一奴才而已,卻也有幸收到一份禮物。而那使者送禮的同時,附帶著還送來一些更重要的機密,關於殿下的機密。”


    南思昭笑道:“哦,是嗎。南某身上還有什麽秘密不成。”


    劉康笑道:“那是自然。三十年前鄭買嗣弑南詔王舜化貞,殺蒙氏親族八百人於五華樓下,然而卻恰好有一人逃脫了性命,此人便是南詔王弟舜化成,也便是殿下您了。”


    南思昭渾身如針刺一般,猛然間一顫,三十年前的舊事也隨即泛上心來。陰沉的天色,毫無征兆的叛亂,數百名親人一日間盡數被殺,而自己,卻在幾名忠心的侍衛的護送下連夜逃出羊苴咩城,躲進蒼山深處。


    那時候自己不過十來歲年紀,而今卻已是兩鬢斑白,但那日的血腥卻始終如昨日發生的一般,常常讓自己在暗夜裏驚醒,驚駭不已。


    劉康看著南思昭麵色變幻不已,得意的笑道:“看來殿下對那日的事情還是記憶猶新啊。那更好,相信另外的一件事殿下自然記得更清楚了。”


    南思昭一驚,喃喃道:“另一件事。”


    耳邊突然響起那熟悉的歌聲來。


    劉康笑道:“不錯,另一件事,看來殿下記的還是很清嶽的。鄭買嗣的叛兵攻進羊苴咩城的宮內,卻發現,宮內已經是空空如也,包括內庫中南詔諸王曆年積累下來的大批奇珍異寶,竟然神秘的消失了。請問殿下,這些東西去到哪裏去了呢?”


    “珍寶?”南思昭聽了劉康的話,有些吃驚,道,“原來你說的是珍寶。我還以為,哈哈,哈哈哈哈。”


    南思昭隻覺得些事有些荒誕,忍不住縱聲長笑起來。


    劉康臉色突然一暗,露出一股陰狠之色,卻並不答話,待南思詔笑完了,方道:“殿下覺得很好笑嗎?”


    南思昭住了笑,方道:“當日我皇兄大宴群臣,對於鄭逆謀反絲毫不覺,以致於數百親族盡數被殺,哪裏還有什麽機會去藏那些玉石珍寶。南某還倒真以為楊幹貞暗中尋訪我,真是想助我複國,卻原來是怕我不死,留下後患,想出這麽個借刀殺人的法子來。劉公公居然會相信這些毫無可能的鬼話。”


    劉康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嘿嘿,況且此事未必就是毫無可能。”


    南思昭“哦”了一聲,道:“原聞其詳。”


    劉康道“前朝永平五年,王建以王宗範、宗播、王宗壽為三招討使,下詔伐大長和,敗其軍於潘倉嶂,殺其酋長趙嵯政等,破其武侯嶺十三寨,斬首數萬人,幾滅其國。後因蜀中內亂,這才中途班師。當時殿下似乎便在王宗範的軍中擔任行軍司馬,此事不假吧。”


    南思昭道:“那便如何,鄭仁旻趁中原亂世,舉兵犯蜀,前朝高祖方發兵反擊。當時南某歸蜀不久,高祖收留南某,並委以重任。南某受此大恩,自當效力。這跟那批珍寶有何關係?”


    劉康笑道:“此次戰事之起因,咱家沒必要理會,然而鄭仁旻犯邊之兵力不過萬人,而王建居然發兵十餘萬討伐,此事豈不是和常理大大不符。”


    “那依公公的意思?”


    劉康道:“王建父子向以貪財著稱,若是知道南邊藏了珍寶無數,且有人願以此為謝,求出兵複國,王建何樂而不為呢。”


    “公公若這麽想,也未嚐不可。南某並無心讓公公失望而歸,但可惜,”南思昭雙手一攤手,“沒法子,隻得讓公公失望了。”


    劉康身子向前慢慢探出,盯著南思昭,緩緩道:“那麽說,咱家說了這半日算是白費口舌了。”


    南思昭拱拱手,道:“南某確實無意讓公公空手而歸,得罪了。”


    劉康直起腰,複躺進椅中,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但說話的聲音卻陰冷:“殿下,咱家好言相勸,你又何必執迷不悟。殿下是聰明人,今日情勢殿下也當明白,若是乖乖說出也就罷了,否則,生死不能自主,那又何必呢?”


    南思昭一笑,長吸一口氣道:“南某三十年前便當死了,苟活至今,已頗感上蒼眷顧。便多活幾年,想來也不過如此,公公若有心成全,南某倒很感謝公公厚愛。”


    “咯咯咯咯,”劉康猛然間一陣尖笑,嗓音尖利,便如暗夜間的鬼魅一般,讓人毛骨悚然,“殿下想得也太美了。死,那自然容易得很,最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哼哼。聽說文人多傲骨,殿下入蜀三十年,隱然是蜀地清流中的柱石,咱家倒想瞧瞧,殿下是不是也是一身傲骨啊。”


    說著,右手一揮,尖喝道:“來呀。”


    身後兩名侍衛應聲而出,捧出一套刑具來。


    劉康陰笑道:“素聞關中刑罰之酷,天下無出其右,落入關中刑吏之手,便是死人也會開口招供,咱家偏就不信,想來殿下必也不會相信。今天恰好,這幾位侍衛兄弟,以前都是關中刑吏出身,祖傳的手藝很是不凡,現在便請殿下品評一番如何。”


    南思昭輕蔑的看看那幾名侍衛,冷笑道:“是麽,這麽厲害的刑罰,南某倒真是好奇,試上一試,倒也不枉公公厚愛。”


    劉康道:“哼哼,殿下口氣倒硬得很,但願骨頭也有這般硬便好了。來呀,給殿下上刑。”


    幾個侍衛走上前來,一人便駕起南思昭雙臂,另兩人將一套夾棍套住南思昭十根手指。接著自懷中摸出一隻木匣打開,擺出一排鋼針來。


    那鋼針在燭光映照下,泛出藍瑩瑩的寒光。


    劉康站起身來,獰笑著道:“殿下,來,咱家給你介紹一下。這便是所謂的‘氣死閻王’,將這夾棍夾住十指,將這浸了劇毒的鋼針從十指甲縫間慢慢釘入,聽說端的痛苦無比,這毒雖劇,卻不致人死命,據說受了此刑,生死連閻王亦不能斷。當然,到底是否如此,咱家可不敢自己試,勞乏殿下了。”


    說著,嘎嘎嘎又笑了起來。


    南思昭表情泰然,道:“哦,是吧,這個南某倒沒曾聽說過,正想試試。”


    劉康哼了一聲,一翻眼,道:“用刑。”


    話音方落,劉康隻覺膝間一麻,接著那笑聲一滯,如似給人攔腰斫斷一般,然後通的一聲,竟然單腿跪在了南思昭麵前。


    上夾棍的兩名侍衛忙叫一聲:“公公”。


    上前去扶。卻不料兩人腰間一麻,竟然一前一後倒了下去,正壓在劉康身上。此時劉康正單膝跪地,哪禁得起這兩個彪形大漢的身子,隻聽“哢嚓”聲響,將他一條腿硬生生壓斷。


    劉康大叫一聲,昏死過去。


    打著燈籠的幾個太監亦忙衝上去,要扶起三人。


    忽不知何處一股勁風襲來,竟將燈籠中的蠟燭盡數熄滅,監牢內頓時黑成一團,眾太監侍衛登時靜了下來,隻覺著這大牢內一股陰風襲骨。


    眾人正驚疑間,不知誰在叫了一聲:“有鬼呀!”


    說著,直向外逃去。一時間,驚叫聲連連,眾人爭先恐後,衝出監牢。


    牢房中一時悄無聲息,一縷月光自小窗間射進,使這黑暗的恐怖稍稍減卻。


    南思昭雖信佛,卻並不懼怕鬼怪,但亦覺得方才突然的變故怪異之極。看到地上扔著的燈籠,便彎腰撿了起來,借著月光細細查看。


    隻見那燈籠的紙已經破了一個小洞,順著那小洞,扯開燈籠,便見裏邊的蠟燭已經被折成兩截。


    跌落在燈籠內的那截斷蠟旁,有一塊黑黑的不知是何物。南思昭撿起細看時,才看清是拇指大小的一塊木屑:自然是有人以這木屑打斷了正在燃著的蠟燭,那麽使劉康及兩名侍衛摔倒的,自然也應當是木屑了。


    南思昭心下不禁駭然:是誰有如此能耐,能以一塊小小的木屑傷人?忽得想起一事,回首向牢房深處望去,然而那邊卻並無人影。南思昭心中越發疑惑起來,低聲自語道:“這便怪了,會是誰呢?”


    想了半日,終無甚頭緒,因而隻得罷了,心道:自己身世已明,自然往後禍連不斷,此人既肯相救,日後定還會露麵,也不必急於一時。


    想著,便和衣躺下。


    恍惚間,南思昭眼前變得漸漸清晰,一陣汩汩的泉水流淌的聲音,夾著甜美清脆的笑聲,傳入南思昭耳中。


    悚然驚醒,卻見眼前一片蔥綠的大山,山腳下是緩緩冒著的泉水。一群身著白衣的少女正圍著那冒著的泉水嬉戲打鬧。


    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轉過頭來,露出甜甜的笑來。南思昭心中大喜,想要上前抱那少女,那少女卻突然間消失了。


    南思昭大急,想要呼喚,卻始終發不出聲來,那大山,也突的轟然倒地。南思昭仿佛看見一大群人,被綁了起來,那些人影漸漸清晰,是母親,是王兄,是妹妹,那數百人竟然都是自己的親人。


    南思昭急忙上前,想要替母親解開繩子,卻怎麽也解不開,便在這時,突得衝過來一隊士兵,那些士兵手中閃亮的鋼刀刷得落下,將他的母親、王兄、妹妹砍倒在地。


    南思昭衝上前去,想要救母親,卻見一名身貫盔甲的將軍,獰笑首,揮起鋼刀向自己頭上砍來。南思昭大叫一聲,轉身便逃,那天便突然間黑了,天的盡頭,一道接著一道的雷電,傾盆的大雨便下了起來。


    南思昭在大雨中連爬帶滾的逃命,而身後,那柄閃亮的鋼刀,似乎始終不斷的砍向自己。


    終於,在一座懸崖邊上,南思昭大叫一聲,縱身躍下。


    而這一聲大叫,也將南思昭從夢魘中驚醒。


    他猛地坐了起來,隻覺渾身冷汗直流,微微靜一下神,抬頭看時,隻見一道陽光自小窗間照了進來。


    牢房內,散亂著破碎的燈籠、夾棍和泛著藍瑩瑩光芒的毒針。


    南思昭擦擦額頭的汗,長呼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舒鬆一下筋骨。偶爾一瞥間,卻見裏麵的牢房內,那位嶽公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躺在草席上,酣睡正香。


    南思昭心中大是懷疑:此人在這牢房中來去自如,毫無聲息,端的是來無影,去無蹤,神出鬼沒,確是武林高手無異,但昨夜暗中出手相救的是不是真是他,卻也不敢肯定。


    正思間,牢門口輕輕一恍,吳老七端了早點進來,見著南思昭,笑道:“大人昨夜受驚了。”


    南思昭心念一動,笑道:“受驚倒是無關緊要,南某三十年宦海浮沉,受了驚嚇不在少數。隻不過昨夜受了高人恩惠,卻不知是何方高人,這恩惠無以為報,才是令南某不安所在呀。”


    說著,盯住了吳老七。


    吳老七聽南思昭之語,自然地轉頭去看嶽公子,突然發現南思昭盯著自己,便忙又轉過頭來,訕訕地笑道:“高人嗎,自然神龍見著不見尾,便是施恩,自也不望報答。”


    見吳老七舉止略慌,南思昭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卻也再不說下去,轉了話頭,道:“劉康如何了,吳大人可曾知曉?”


    吳老七聽他問及,忙左右看看,確信無人偷聽,才道:“大人,此事可有些不妙,今天早晨,突然來了一隊禁軍,將成都府牢圍了個嚴嚴實實,聽說劉康昨夜還未及回府,已經被人殺了,但渾身上下找不出受傷的地方,你說怪不。”


    南思昭點點頭,笑道:“看來劉康死了,會有更多人來找我的麻煩,成都府牢隻定會越來越熱鬧,吳大人,你可要小心了。”


    吳老七嘿嘿一笑,道:“那有什麽,反正也輪不到下官頭上,您說是不是。”


    南思昭道:“說的也是。哦,吳大人,南某想換間牢房,您看可以嗎?”


    吳老七一愣,道:“怎麽,大人覺得這一間住著不習慣嗎?”


    南思昭道:“那倒不是,你看,昨夜那麽一鬧,這滿地都是毒針之類的,南某雖不怕死,可萬一中了這些毒針,那可死得有些冤了。”


    吳老七忙道:“是,是,小的馬上給您換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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