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雄暗吸一口氣,放下心來。他雖然官階甚低,對朝中諸事倒也有些風聞,聽說近來皇上對雅王孟仁贄叛逆之行多有戒備,暗有處置之意。


    向俊是雅王心腹,那自然也是叛逆之流,雖然官位高過自己,那也不必客氣,當即仰天打個哈哈,道:“原來是向將軍,將軍不是在雅州嗎,怎麽會到成都來。莫非也有公幹?”


    向俊身後那人冷聲道:“賈統領,莫非閣下沒聽清楚嗎,這位是向防備使,依朝廷律令,下官見到上官,該當如何?”


    賈雄哈哈笑道:“下官自然明白,不過,今日之事卻有些不同啊!”


    那人怒道:“有何不同。”


    賈雄一擺手,身後便有人遞過一個錦盒。賈雄捧起錦盒,道:“奉旨禁軍各營捉拿欽犯南思昭,各路文武官員不得阻礙。向大人,依朝廷律令,見到聖旨,該當如何呀?”


    向俊心中大怒,但見賈雄手中錦盒,乃是宮中物事,聖旨自然不假。雅王雖有大誌,但此事尚未公開,絕不能以一時之氣壞了大事,當即俯身道:“臣,雅州防禦使向俊躬請聖安。”


    他屬下眾人見主將下跪,都急忙跪下。賈雄見向俊服軟,哈哈大笑。


    便在此時,寺門外突然有人道:“咦,大哥,怎麽這裏也有什麽聖旨呀。咱們皇上進軍蜀國了嗎?”聲音尖細,宛如女人一般。


    另一人道:“你真是笨啊,現下烏龜王八,都敢稱天子,這裏見到個什麽鳥聖旨,有什麽奇怪?”聲音卻甚是沉穩。


    先前那人便道:“噢,原來如此,不知道裏麵這個死王八拿得是哪家的聖旨?”另一人道:“自然是孟昶那小子了。”


    外麵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卻氣環了賈雄,哇哇大叫道:“外麵何方鼠輩,給老子滾進來。”


    外邊一人便道:“大哥,有人請咱們進去啊。”另一人便道:“進便進了,怕什麽。走,進去瞧熱鬧去。”


    話音方落,寺門突然打開,擁進兩人,一高一矮,各自手中抓著一名官兵,扛在肩頭,進得門來,便隨手扔在一邊。那兩人雖然摔得甚重,卻一聲不吭。


    嶽中影在匾額後看得清楚,那兩人在拋擲時,隨手點了官兵穴道,那點穴手法極是精妙,顯然二人武功不弱。


    賈雄卻看不出什麽,隻大喝道:“你們是什麽人,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言?”


    那矮個子的便道:“孟昶這小子,自己大逆不道,還敢罵別人也大逆不道?”聲音甚是尖細,與他矮胖的身形殊不相宜。


    身邊高個子道:“兄弟,你不是想看看孟昶的聖旨是什麽樣嗎?拿來看看。”矮個子笑道:“正是,差點忘了。”身子一閃,撲向賈雄,身法幹將利落。


    賈雄正在氣頭上,哪料道眼前這一會突然發難,急喝道:“你,你幹什麽?”拖刀要砍。


    哪知這大關刀平日扛在肩上威風八麵,危急時刻竟然用不上,手腕還沒動呢,隻覺著一麻,大關刀已經掉在了地上,接著身子一沉,隻覺有數百斤的巨石壓在自己肩頭,原來是那矮個子身子翻動,騎在了自己頭上。


    賈雄使勁一摔,將那人摔落在地,那人哈哈一笑,跳了開去,手中卻拿著那個裝了聖旨的錦盒。


    賈雄大駭,嘶叫道:“你,你幹什麽,快把聖旨還給我。”想要撲上,卻又不敢。


    那矮個子卻不理會,打開錦盒,取出那聖旨,翻來覆去看幾遍,遞給那高個子,道:“大哥,蜀中絹帛真是不錯啊,拿來揩屁股應當很舒服吧?”


    高個子接過聖旨,隨手翻翻,佯怒道:“兄弟太過分了,怎麽能開這麽大的玩笑,丟失聖旨那是誅九族的大罪,還不快快還給這位大人。”


    矮個子陪笑道:“是,是。”接過聖旨,喊道:“大人請接旨。”向賈雄擲來。


    賈雄大喜,伸手便接。


    豈料剛一碰聖旨,便突然覺得手指一陣灼痛,猶如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情急之下,忙將那聖旨拋在地上。


    攤開雙手,隻見兩掌中間各一道烏黑印記,一看便知是劇毒之物,賈雄急雙手使勁一搓,誰料不搓倒好,一搓之下,那痛感猛然加劇,不由得啊出聲來。


    那矮個子故作驚訝,道:“咦,這位大人怎麽將聖旨扔了,唉,丟棄聖旨,便是大不敬,那是要殺頭的。”


    高個子怒道:“明明是你給這位大人下毒,怎能說是這位大人丟棄聖旨呢?這位大人,您可千萬別亂動啊,你中的是我兄弟放的腐心粉,這會兒是不妨事的,不過千萬不能讓那黑線穿過手臂,進入心脈,不然可就難治啦。”


    這兩兄弟一唱一和,白臉紅臉一應俱全,而那賈雄卻聽得膽顫心驚,忙低頭看自己手臂,隻見兩臂的黑線果然慢慢往上行走,已經快到小肘處了。


    那高個子繼續道:“唉,不過大人若是心狠一點呢,砍了兩條手臂,或許這條命便保存不來了。”


    賈雄低頭看看那大關刀,想要撿起來砍了手臂,然而猶豫半天終究沒這份骨氣,抬頭看看那高個子,想要開口求饒,卻又說不出話來。


    那矮個子見狀,向那高個子怒道:“大哥你說的這是什麽話,砍了人家兩條臂膀,那人家還怎麽活呀,還不如死了算了。”


    高個子笑道:“嗯,兄弟言之有理,不過既然你外號見誰毒誰,哥哥我又是毒誰救誰,若是這位大人乖乖聽話呢,大哥我不妨也救他一救,你說是不是。”


    嶽中影聽了這兩人外號,心裏一驚:“聽說河東一帶有親兄弟兩人,人稱毒醫生,弟弟石鷹專管下毒,然後由哥哥石鵬出麵,以解藥相誘,以求財物。江湖上名聲甚惡,然兩兄弟卻自稱從未殺過人,大概是中毒者多是貪生怕死之輩,因而兄弟倆奸計得以每每得逞吧。”


    果然賈雄亦是如此,方才還在猶豫,此時聽那高個子有意給解藥,便什麽也顧不得了,急忙上前撲通一聲跪倒,顫聲道:“求,求兩位大俠賜予藥,小人一切聽兩位吩咐。”


    那高個子石鵬忙笑道:“大人可別這樣,您是官,咱是民,可不能亂了規矩。”


    說著,從懷中摸出一粒黑色藥刃,遞給賈雄,道:“小人可不敢吩咐大人什麽,隻求大人乖乖別再添亂就行。”


    賈雄忙答應一聲,接過藥丸,一口咽下,坐在一邊療傷去了。


    石鵬見賈雄乖乖就範,甚感滿意,轉身斜斜瞟一眼向俊。


    向俊知道這次輪到自己了,也不畏懼,上前一步笑道:“河東毒醫生兄弟,名聞天下,向某有緣,今日得見尊範,如何幸之。”


    矮個子石鷹嘻嘻一笑,道:“唉喲,向兄官運不錯,才幾年已經做到防禦使啦,恭喜恭喜。”


    向俊聽他話語,知道兄弟倆知曉自己出身,便也不隱瞞,笑道:“當年向某在河北時,便久仰兩位大名,隻是無緣一見。哈哈,兩位倒是很有興致,千裏迢迢入蜀,莫不是有什麽大買賣。”


    石鵬笑道:“怎麽,向兄做了官,這老本生意還沒放下嗎?”向俊笑道:“多年不做,乍聞之下,也有些心動嗎。”


    石鵬道:“那可要向兄失望了。咱兄弟此番前來,可沒什麽大買賣,隻是尋訪一位故人而已。不知向兄此行是為何呀?”向俊大笑道:“巧得很,在下也是還尋人的,不過不是故人,而是犯人。”


    石氏兄弟相對一望,臉色頓時舒展下來:向俊名聲甚響,武功自然不低,他身後那些隨從,雖一言不發,但形容不凡,自非常人,若兩下爭將起來,恐有不敵,若他隻是捉拿犯人,那便和自己並無衝突了。


    石鵬道:“甚好甚好。向兄若真是捉拿犯人,那和兄弟的故人絕非同一人,那咱兩家倒大可親近親近了。”


    向俊聽他說來尋故人,心中亦是一寬,笑道:“正是,正是。不知石兄的故人是哪一位?”


    石鵬伸手一指淨空,道:“便是他了。”


    此言一出,四下諸人一陣驚奇。嶽中影心中暗疑:“淨空大師有道高僧,怎麽會認識石氏兄弟?”


    向俊亦甚是驚訝,笑道:“兩位莫是認錯人了吧?這位淨空方丈出家二十多年,從未離開過蜀中,怎麽會認識兩位?”


    “錯不了。當了二十年和尚,可二十年前未必便是和尚。您說呢,殿下?”石鵬笑著轉向淨空方丈。


    此話一出,眾人更是大驚:殿下?淨空方丈又怎麽成了殿下了呢?寺內一眾僧眾都驚訝的看著淨空。


    淨空方丈麵色平靜,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老衲遁入空門二已經二十餘年,難道二十年的時間,還消不了兩位心中的執願,還不願放過老衲嗎?”


    石鵬笑道:“王爺言重了,石某豈敢。石某此行,不過奉家主人之命,來向王爺討還一件東西。王爺若肯賜還,石某立即拍屁股走人,絕不敢打擾王爺成佛成祖。如何?”


    淨空方丈道:“怎麽,兩位又改換門庭,有新主子了?”


    石鵬臉色一紅,石鷹便道:“那便如何。當年石某兄弟受興唐公主大恩,立誓凡有誌興複大唐基業的李家子孫,石某兄弟自當追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王爺執著於兒女私情,對興複大業絲毫不放在心上,石某二人隻能另尋他人了。”


    嶽中影聽他二人談話,心中漸明:“原來淨空大師便是當年大唐昭宗皇帝之子瓊王李祥。”


    瓊王李祥曾於唐亡後聚兵謀複,後兵敗不知所蹤,卻原來出家在此。


    淨空歎口氣,道:“這世間還有力圖興複大唐的李氏子孫嗎?卻不知是哪一位啊?”


    石鵬道:“自然是威震江淮,目前已經兼有江淮三十六州之地的大唐天子,還能有誰?”


    淨空哦了一聲,不禁啞然失笑:“原來是李昇,老衲以為是誰呢,他也算得是大唐子孫?”


    石鷹道:“那自然是了。吾皇乃太宗皇帝四子楚王的嫡派子孫,現有世牒為證,豈能有假。”


    “原來如此。不過老衲雖然不理世事,卻也似乎聽傳言說,前些年李昇自稱是蜀王子孫,怎麽突然成了楚王後代,莫非這祖先也可以換來換去不成。”淨空雖是出家人但這幾句卻多有譏諷之意,向俊等人聽了,便都露出揶揄之色來,其中一個竟忍耐不住 ,笑出聲來。


    石鷹臉色一陣火灼,怒道:“那便如何,楚王蜀王皆是太宗後代,大師如此推搪,看來大師是不想交出東西來了。”


    “什麽東西,老衲不知。”


    石鵬冷冷說道:“大師何必裝傻,此物雖然珍貴,於大師卻無半分用處,而於我皇興複大唐江山卻大有用處,難道大師不想親見大唐盛世重現世間嗎?”


    淨空歎息道:“大唐盛世?阿彌陀佛,盛世能如何,亂世又如何,無非鏡中影,何故苦苦尋。”


    石鵬道:“大師,好話我兄弟倆已經說盡了,大師執迷不悟,一意孤行,縱然不念及舊情,總該念及寺內眾僧的性命吧!”


    言語方落,忽然淨空身後站著的法印“唉喲”一聲,猛然向前跌出,撲倒在地,雙手捂著小腹,口中嗚嗚亂叫,顯是痛苦已極。眾僧眾驚懼之下,不由得向後退開,隻有淨空高誦一聲佛號,一動不動。


    嶽中影見石鷹竟向寺中和尚下毒,心中大怒,也顧不得向俊在側,便要縱身躍下,卻見淨空忽右手放在身後,搖了數下,顯是要他不要現身。


    嶽中影一愣,暗道:“淨空大師並未曾回過頭,何以知道我已經藏在了匾後,莫非他身懷絕技不成”


    再一想,即然他是李唐遺族,又曾聚兵謀複,身懷武功,那也算不上什麽奇事,但他身形不動,便已經覺察自己動靜,功力之高,卻大大出了自己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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