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平大笑道:“哈哈哈,什麽宗師風範啊。清虛雖是出家人,卻無出家人的謙虛遜讓,他之所以許你使長劍,也不過是眼高於頂,自視其高而已。嘿嘿嘿,豈料這次卻有些失算,誰知你小兄弟武功高強,弄得他自已灰頭土臉,不然的話,也不會輸了之後,還要群起圍攻。”


    嶽中影想想,也覺得段思平說得有理,便不再辯,隻道:“前輩似乎甚知玉虛道長的底細。”


    “不錯,算來玉虛也算是段某的故人了,二十年前他突然失蹤,段某還以為他早已經不在人世,卻不料竟然出家當了道士。”


    段思平點頭道,“不過看樣子,他這道士也不過是個表相罷了。眼見得南詔有變,他便也耐不住寂寞了。”


    嶽中影道:“難道玉虛道長也是南詔人不成?”


    “不錯,玉虛道長本名舜成邏,本是南詔王族”,段思平微歎一聲,繼續道“算起來,他還是舜化成的叔叔輩,隻不過已在五服之外,較為疏遠而已。舜成邏的父親邏多乃是南詔劍川節度副使,鄭買嗣弑南詔王舜化貞,殺蒙氏親族八百人於五華樓下,篡南詔江山,而身為南詔王族的邏多卻因擁有重兵,做了鄭買嗣的幕爽。”


    “幕爽”,嶽中影插口道,“幕爽是什麽意思?”


    段思平道:“幕爽是南詔語,大概便如漢人的兵部尚書的官職吧。邏多雖投降鄭買嗣,但卻一直以南詔遺民自居,日夜思興複故國,鄭買嗣自也不會信任邏多,二十年前,雙方終於破臉,邏多終究勢弱,兵敗被殺,獨子舜成邏亦不知所終,卻不料竟然是在青城山出家當了道士。”


    嶽中影道:“原來如此,然而前輩如何知道玉虛便是舜成邏呢?”段思平道:“段某其實也並不認識舜成邏,而日見玉虛竟然擺出了七仙陣,方才有所懷疑,試探玉虛幾句,便也一切明了了。”


    嶽中影道:“前輩識得此陣。”段思平道:“自然識得 ,因為此陣本為我段氏先祖所創。”嶽中影道:“哦。”


    段思平道:“此陣本名‘缺甌’,意陣尚缺一隅之意,最初時乃是軍隊戰陣,而非劍陣。段氏先祖世為南詔之臣子,當年漢相諸葛亮南征孟獲,八陣圖自也流傳南中。先祖精研八陣圖,以為陣勢太過完美,敵見不能破、不可破,自然遠遁,防敵則有餘,傷敵則不足,因此先祖依八陣之勢,而名‘缺甌’,刪其一勢,隻存七勢,然陣形雖缺,陣意卻不缺,敵見陣有殘缺,自然敢入,入內則悔亦遲矣。後南詔國以此陣勢多次與唐及吐番大戰,每每大勝而歸,若非南詔國力太弱,便蕩平天下,亦非可知。段氏本是武林世家,後來便有人依此陣而創劍陣,仍舊取名缺甌。南詔亡時,先父歿於王事,段氏一族勢微,段某兄弟數人皆顛沛江湖,飄泊不定……”


    說到此段思平忽然住口不語,嶽中影見他臉色微黯,自然是想起幼年往事,因而並不插言。


    良久,段思平方自失的一笑,自嘲道:“嘿嘿,人一老,便有些沒出息,動不動就想起以前的事了。”


    嶽中影笑道:“前輩這是什麽話,前輩現正當盛年,豈可言老?”段思平笑道:“說的也是,雖說人過三十而為老,然建功立業,卻也正在此時啊。嗬嗬,想想往事,算來也是老天麻磨礪之意啊,不然,若非那時困頓潦倒,也未必有今日功成名就啊。”


    嶽中影點點頭,道:“前輩說的是,大凡古來能夠成大事者,莫不多受劫難。”


    “小兄弟雖年紀尚輕,言語卻有些老成啊,哈哈”段思平笑著繼續道:“南詔亡時,段氏族人大多被殺,先祖遺藉也大多湮滅,我也隻是從一些殘存的遺笈中零星得知,原意為劍陣早已亡失,卻不料居然為舜成邏所得,且改頭換麵,喚作什麽七仙陣了。日間他與你對陣,我一眼便看出陣法淵源,因而故意以言語試探,玉虛果然露出馬腳,但我於此陣並不甚相熟,不敢冒然試陣,隻好讓小親兄弟代勞了。當明情形,危急不能明言,小兄弟可不要生氣啊?”


    嶽中影想起日間情形,笑道:“怪不得前輩本已上前,卻複又退後,原來如此。然而,晚輩在陣中左支右絀,差點技窮而沒,怎的前輩忽然手,舉手之間便破了此陣。”


    段思平俯身撿起數粒石子,擺與桌上,笑道:“段某對此陣法雖不甚明了,但先祖對此陣的破解之法倒恰有論述遺下,小兄弟既然要去羊咀些城,隻怕仍然會遇見玉虛諸道,來來來,段某不能讓小兄弟白白出力一回,現在便將此陣破法教與你如何?”


    嶽中影忙擺手道:“此事不可,晚輩適逢其會,不過舉手之勞,何當得如此大禮。況且此陣乃前輩祖傳,豈可輕易外傳?”


    段思平不理嶽中影的推辭,自顧的擺開陣勢,道:“段某在此擺擺陣法,不也照舊是舉手之勞?更何況,此陣法於段氏而言,算已經失傳,玉虛雖懂,將來卻未必是段某之敵,小兄弟既然有緣南來,自不可能立時便離開,有這等緣分,隻怕段某將來還有仰仗小兄弟處,區區一陣,何足掛齒。此陣破解之法有二,其一便是布陣之初,攻其半濟,使其陣不成陣,這一點自不消說了,咱們便來說說這第二種法子。此陣雖強,用於萬千軍中,戰場爭勝,則強大無比,但作為劍陣,卻又致命之誤,先祖創立此陣後,確實覺得此陣威力無比,然時日一長,便發現了其致命之闕,因而段氏一門武學十三路,並無此陣在內。”


    當下段思平手指口述,將這陣法破解之道一一詳解。嶽中影雖不欲受人之惠,卻也無可奈何,隻得細細聽來,待述說畢時,東方已漸有魚肚之色。俄爾便見紅日自東方慢慢升起。


    段思平麵東而立,注目紅日長起,見千山萬壑,叢林樹木,皆沐浴陽光之中,一時豪情滿懷,高聲道:“大丈夫處世,當如此日,使天下萬名皆沐其恩德,澤被蒼生,方不負人世一遭啊!”


    嶽中影起身笑道:“前輩好大的抱負,中影不才,隻算鴉雀之屬啊。”


    段思平微微一怔,自覺言語有失,轉身笑道:“段某也不過見此盛景,隨口狂吟耳,何談抱負啊。小兄弟,天色已明,咱倆也該要分道揚鑣了。”


    嶽中影道:“前輩此話何意,現楊明諸人,仍然四處追殺前輩,晚輩雖不才,亦願隨前輩一程。”段思平擺擺手道:“小兄弟好意段某心領了,不過此番楊明諸人已中吾計,怕是再也難找得到段某了。”嶽中影道:“原聞其詳”


    “段某此行,實欲走石城,然一路之上,段某多次使詐,硬向南闖,楊明諸人以為我是想回通海,自然在南道了嚴兵把守,我卻要一路北上了,哈哈哈。”見嶽中影滿臉茫然,段思平一愣,笑道:“嗬嗬,小兄弟初來南中,自有些不解。段某乃是楊幹貞大義寧國的通海節度使,隻不過這官兒當的楊氏兄弟多有猜疑,因此上將段某羈糜羊咀些城。這次我是暗中出城,所以楊明以為段某想逃回通海,是以一路攔截,嘿嘿,哪想我是想去北麵石城啊。”


    嶽中影笑道:“原來如此,倒是晚輩多慮了。既然如此,晚輩便也動身西去了,前輩一路保重。”


    段思平拱拱手,道:“見到那位故人,代我問候,告訴他段某一路平安。”嶽中影道:“晚輩遵命。”說著轉身下山。


    下得山來,忽然聽段思平遠遠叫道:“此去西行,不知何日能見,段某雖不才,小兄弟以前輩尊之,莫非段某尚不與小兄弟結交乎?”


    嶽中影微一沉吟,回身高聲道:“段大哥既然抬舉小弟,小弟豈敢有所推辭,隻是多有僭越了。”


    遠遠聽得段思平一聲長笑,道:“小兄弟,後會有期。”聲音漸杳。


    嶽中影笑笑,轉身而行。


    嶽中影辭別段思平,下得山來,隻見四下裏皆是叢林密布,道路全無,心道:“隻聽羅少掌櫃曾言陽且些城乃是在西邊,我隻先向西而行便是了,那邊漢人極多,自然能夠打聽得到。”


    心念至此,便也不再專門尋路,隻是一路向西穿林而行。


    此時,東方漸白,叢林中一片雲深霧黯,散出一股腐臭之氣來。嶽中影心道:“莫非此中便是羅兄所言的瘴毒的,此時三月天氣,那當是桃花障了,可也不見的有何凶險之處。”


    他這幾日同羅寅一起,雖常聽南疆煙瘴之毒厲害無比,卻也並未曾親曆,便覺得羅寅有些言過其實,對麵前的煙霧便也不甚在意,向叢林中自顧的走去。


    這林海極大,嶽中影隨意穿行,眼見著便可穿林而出,卻隨便轉個小彎,便又是一片極大的樹林,遮擋住了前麵的路。


    心中微動,心道:“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嘿嘿,若換作總為叢林能蔽路,那可便合現在的情景了。”又想“此番南疆亦算不得白跑一趟,至少認識了段大哥這樣的英雄。蜀中人盡言南詔荒蠻未曾開化,當真是虛妄之極。”


    突然想起前幾日在關口遇見的烏蒙部姑娘,心中不禁一蕩,自懷中取出那塊絲娟帕,賞玩半日,心道:“這些南詔女子真怪,中原女子那有如此不守禮法的。”心中雖然這樣想著,卻又隱隱覺得:“不守禮法有什麽不好,不更別有一番情致。”


    如此胡思亂想,千頭萬緒,不一而足,不覺得已經走出十餘裏。此時朝陽亦高高升起,林中去霧也似散雲許多,暗暗盤算:“倒不如轉向北走,自可尋到胡管家他們,一起結伴而行,那不好得多,強如這般孤獨一人在林海中穿行,讓人胸悶頭痛,好不舒服。”


    想到此處,心中凜然一驚,道:“這是怎麽回事,我怎麽突然感覺胸悶,可昨天並未受什麽傷啊。”


    急忙暗自運氣,卻覺得胸腹間毫無知覺,一口真氣竟然提不上來。


    嶽中影心中大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舉手看時,隻見手臂上斑斑駁駁,滿是暗點,正看時,隻見一隻小蚊蠅正爬在他手臂上吸血,而他卻一點感覺沒有。


    嶽中影驚道:“有毒。”一掌拍死那蚊蠅,卻見蚊蠅叮過的地方,漸漸腫起,變成一個暗紅色的斑點。


    嶽中影心中一時悔恨交加,悔不該忽視羅寅之言,太輕視這障毒,又不知這障毒毒性究竟如何,因而一敢再走,忙席地而坐,運功驅毒。


    然而這毒卻極是怪異,隻盞茶功夫,那麻木之感便順著任脈璿璣、華蓋、紫宮、玉堂、膻中等穴一線而下,漸漸侵入氣海,嶽中影心中驚道:“若任由其順任脈而下,即便不死,那我這一身功夫豈不是廢了。”


    當下隻得急急運功,將一身內功盡集於任脈,自“中極”穴向上逆衝,要將這麻木之感止住。過得半晌,隻覺“關元”、“石門”兩穴已通,而氣海穴似也有微熱之意,他知道運功已有效果,心中緊張之意稍歇,全力施為,不多時,陰交、神闕等穴也漸有熱感。


    饒是如此,待華蓋、璿璣諸穴盡皆通暢時,也已耗了一個多時辰。嶽中影站起身來,雖覺得體內毒性並未盡除,便料無甚大礙,隻需找家藥店,配些藥,自然可以祛除。隻是這一個時辰的運功,隻累的他頭暈腦漲,渾身燥熱不已。


    “唉,若是那壇酒沒喝完那該多好。”口幹舌燥的嶽中影自語道,昨天走的急,沒來得及備水。


    轉著看看出林中時,此時,日已甚高,林中霧氣也漸漸散去,便是那些小毒蠅,此時似乎也不見蹤跡,


    嶽中影心道:“羅寅曾言,這障氣暮時起,晨時濃,午時消,果然不假,怪不得昨晚段大哥要咱倆在山頂過夜,嘿嘿,隻可惜我卻大意了。”心裏想著,渾身燥熱之意卻越是濃烈,嶽中影知道這是餘毒未盡之像,當下便加急趕路。


    約略奔出五六裏地,隻覺得那頭腦熱漲,直要人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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