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龍嘯天與伊萬也帶著他們的人走了。瞧他們灰溜溜的樣子,最高興的莫過於盼弟、小花和朱大虎他們這些原來的對頭了。不過他們可不知道,孟遙還是給伊萬和龍嘯天開出了一張空頭支票。


    拿著這張支票,遠在廣州的孫先生還是會高興一下的。孟遙信誓旦旦地告訴龍嘯天,突擊營將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帶給他們一個驚喜的。


    至於這驚喜是什麽,恐怕也就隻有孟遙知道了。


    氣象萬千的大山,似乎一下子隨之平靜了不少。不過,這種平靜還有一點小瑕疵,那就是在所有的客人當中,至今還有一位女子始終沒有絲毫要離去的跡象。而陪著這位女子堅守崗位的,竟然是素有君子之風的錢家老掌門錢耀祖。這女子既然能得到錢耀祖的護駕,當然她的名字就是錢如雲了。


    雖然這看上去有些胡鬧,可客人不表示要走,主人當然就不能腆著臉趕人家走吧。更何況,這兩位可都是突擊營產業的大股東哩。


    現在,孟遙隻要一出樓,準能一眼看見這位花枝招展的錢如雲。


    不同的是,兩人見麵,有時是在清晨,有時是在傍晚。有時是隻能遠遠地瞅一眼,有時卻是近到幾乎可以擦肩而過的地步。有時呢,她是一個人,有時呢,又會很孝順地挽著父親,悠然地在山間散步。有時,這位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子,打扮的就像山裏的一隻花蝴蝶,晃得孟遙兩眼發暈。有時,她又像一隻伏在竹葉上的小毛毛蟲,安靜得讓人心裏發慌,素雅的叫人摸不到頭腦。


    這個小毛丫頭,她到底要做什麽?


    時間一長,孟遙感到自己有些釘不住了。


    老爺子錢耀祖說他受不了山裏的寒氣,要求把他也安排到營指的小樓裏住幾天,說那裏地勢高,還是樓房,可以讓他少受點痛苦。二話沒說,他給辦了吧。


    老爺子錢耀祖又說,錢如雲在上海大學堂學的是教育和心理學,這山上的紅星學校,可以讓她跟著感覺感覺。好,沒問題,他這個也給辦了吧。


    “辦了,都給辦了,是我親自去的。”諸葛盾這樣告訴孟遙。


    那就沒招了。


    孟遙苦惱地撓著自己日漸發癢的頭皮,坐在山穀中的一處藍汪汪的潭水前,驀然發現自己引以自豪的笑眯眯模樣,現在好像很少再主動跳出來秀一把了。


    “打又不打,跑又不跑,汝等又待如何——”


    這個高誌遠最近也怪得出奇,沒事總愛在他周圍吼上兩嗓子京劇。吼就吼吧,卻翻來倒去的就這一句長阪坡。長阪坡上,當陽橋頭,張飛一聲大吼喝斷當陽橋,這誰不知道。可他高誌遠何時喜歡唱京劇,卻叫人有些頗費思量。


    有些人,就喜歡乘火打劫,暗沙射影,唯恐天下不亂。


    而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有的人一直就這麽按兵不動,有的人卻突然像一個水裏的葫蘆娃冒出頭來,叫人猝不及防,而又煩惱萬千。


    這天吃過晚飯,很久不曾露麵的小花,忽然怯生生地站在了孟遙門前。


    對小花,孟遙不知為何,心裏總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嗯,怎麽說呢?她真的就像山裏的一株非常平凡的小花,你不注意時,它就靜靜地生長在大樹和草叢之間,靜靜地開著和謝去。可當你注意到它時,你才會驀然發現,它其實是一樣的姹紫嫣紅。唯一不同的是,這需要你有一份特別的耐心和專注。


    “小花,怎麽是你,你不是在學校讀書嗎?”孟遙說著,連忙將小花從門口拉到裏麵,並親自倒了一杯水給她。


    小花端著杯子,好像還是很拘謹,怯怯地搖著頭,就是不肯坐下。


    孟遙端詳了一下小花的表情,緩緩將油燈挑到最亮,又借故叫來諸葛盾,他才一臉安逸地坐下來,繼續看著小花。


    “小花,你坐。”諸葛盾伸出手,將椅子挪到她麵前。


    小花坐下後,盯著麵前的油燈,忽然露出一絲悲傷:“孟、哦不,營長,俺們學校都用上了電燈,為啥你還在用這個?”


    孟遙望著閃爍的油燈,不由得脫口而出道:“傻丫頭,你們學習更需要呀。”


    “噢,俺知道啦。”小花說著,伸手放下水杯,拿起隨身攜帶的一個布包,從裏麵摸出一個本子,羞澀地將它遞給孟遙:“營長,先生說俺畢業了,這是俺的成績單。”


    孟遙接過本子,先仰頭想了想,這小花好像讀的是掃盲班吧。之後,他才低頭認真地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他就忍不住從內心裏笑起來。


    “小花,我是真沒想到,你一個從來不識字的小姑娘家,居然能在班上拿到這麽多第一名。太好了,我真為你高興。”


    小花聞言,頓時臉上一陣緋紅。


    半晌,她才垂頭揪著自己的衣擺,扭扭捏捏地望著諸葛盾小聲央求道:“諸葛大哥哥,俺能借你的筆使使麽?”


    “當然可以,”諸葛盾一怔之後,馬上抽出兜裏的筆遞了過去。


    小花接過筆,翻開本子,將腦袋抵在本子上方,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看她的樣子,寫字對她來說,顯然仍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但她的那份投入和鍥而不舍的神態,卻讓人看得不禁頓生憐愛之心。


    “營長,你看——”


    小花寫完,眼睛也不敢抬,舉著本子將它又遞到了孟遙麵前。


    “你怎麽會寫這個?”孟遙看完,啪地一下將本子合起來。


    小花被孟遙突兀的動作嚇了一跳,慌張地揚起一雙長長的睫毛,飛快地瞥一眼孟遙,眼淚似乎一下子就湧了上來。


    “對不起,我不是吵你,是問你為何寫這個?”孟遙趕緊解釋道。


    小花也慌忙跟著搖搖頭,小聲說道:“先生給俺們上的第一課,不是教俺們認字,而是問俺們是誰給了俺們田,屋子和學堂,是誰不讓俺們再每天擔驚受怕,每個人臉上都有了讓人喜歡的笑。俺們後來都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你。所以,所以俺就寫了這個。”


    “荒唐,”孟遙說著,忽然站起身,圍著油燈轉起了圈子。


    “營長,讓我看看唄。”諸葛盾好奇地伸出手。


    “看什麽看,中國字你沒見過嗎?”孟遙沒好氣地說道。


    “孟賢侄,讓老夫瞧瞧總可以吧?”不知何時,錢耀祖一聲不響地從樓上走下來,笑吟吟地也向孟遙伸出了手。


    孟遙隻好乖乖地交出本子。


    錢耀祖翻開本子,眯縫著兩眼,一本正經地讀了起來:“孟遙,嗯,這兩個字雖然很稚嫩,樸拙,但卻透著自然和感情。要我品比的話,我也會給這兩個字一個優等。所謂詩言誌,字含情,就是指這個是也。”


    “好了,好了。”


    不等錢耀祖搖頭晃腦,孟遙又將本子抓到手上,然後將它鋪在小花麵前,俯身在上麵寫下“突擊營”三個大字,隨即指著它輕柔地對小花說道:“小花,你記住,以後不管是你還是別人,如果一定要記住什麽的話,你記在心裏的字,應該永遠是這三個字,你懂嗎?”


    小花看看孟遙,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何,錢耀祖忽然也若有所悟地望著孟遙,露出一個讓人很難覺察的微笑。


    (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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