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間,很多人似乎還有些不適應這突然靜下來的時光,相互愣怔著,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有人下意識地掏掏耳朵,寂靜才慢慢被冒出來的竊竊私語打破。


    羅伯勇在兩個士兵攙扶下,一搖一晃地走到唐震跌坐的地方,見他仍愣愣怔怔地盯著大樹看,也默不作聲地推開士兵,呲牙裂嘴地坐了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羅伯勇才用胳膊碰了碰唐震,將手裏的傳單遞給他。


    唐震冷漠地掃一眼傳單,熟視無睹地搖搖腦袋,伸手勾勾手指,叫過一旁的士兵,然後雙手撐著他們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向那棵被攔腰截斷的大樹走去。


    不就是一棵大樹被槍打斷了嘛,這也能趴在那裏瞅半天。


    羅伯勇百無聊賴地望著遠處像青蛙似的趴在樹上的唐震,搖搖頭,隻好又喊來兩個士兵,架著他也走了過去。


    “旅座,你看——”


    自從天上的那玩意走了以後,一直都是一副免開尊口樣子的唐震,終於指著斷樹開腔了。


    羅伯勇不以為然地翻起眼皮,看了一眼,不由得就是倒吸一口涼氣。


    倘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一定會認為這棵大樹是被人用鋸子伐倒的,雖然裂口處看上去沒有像鋸子那樣平整,但攔腰截斷處的那個巨大圓圈,就像被人預先畫過木工線一樣整齊。


    但,這就是實打實的被人用槍掃斷的。


    “老天爺呀,如果不是小鋼炮,這得是什麽樣的槍才能割得這麽利索呀?”羅伯勇情不自禁地將手放上去,摩挲著大樹斷口,觸手處不僅仍有黑煙冒出,而且還有餘溫傳來。


    “這是穿甲彈與破甲彈複合作用下,以動能和熱能瞬間集聚產生的效果。”


    聲音響處,隻見一個頭戴禮帽、身穿長衫的中年男子,溫文爾雅地微笑著,從身後的一輛馬車上跳下,然後又從車上拎起一隻皮包,隨手撿起一張傳單,瞅了一眼之後,緩緩地向斷樹走來。


    見此人說的頭頭是道,而且氣質不凡,羅伯勇按住一直難以壓製的心火,沉聲問道:“你是何人,這裏現在是軍事重地,你不知道嗎?”


    唐震看看羅伯勇,又瞅瞅早已潰亂的軍容,默然扭開了腦袋。


    來人似乎並不買賬,一邊繼續大步流星地走著,一邊又用手指著斷樹大聲說道:“這槍威力之大還在其次,重要的卻是射手。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以這樣的高度和角度射擊而成這樣的傑作,隻有神射才可一當。”


    唐震一聽,忽然眼皮就是一跳:“這位先生,你說什麽,你說是槍嗎?”


    來人斜睨著唐震,微微一笑:“閣下身為軍人,自可再去好好瞧瞧上麵的彈痕,以及斷裂剖麵。”


    唐震不由得點點頭,在嘴裏喃喃說道:“不錯,我一直以為是小鋼炮哩。”


    來人望著有些失魂落魄的唐震,不由得認真看了他一眼,隨後拱拱手說道:“閣下保重,在下告辭。”


    “衛兵何在,給我將此人拿下。”感覺受到輕慢的羅伯勇,終於怒不可遏地揮手著雙手,命令一旁聽得一愣一愣的士兵道:“捆好了,再給我將嘴堵上,本座不想再聽到這些胡言亂語。”


    “旅座,”唐震連忙上前幾步,試圖阻攔羅伯勇。


    不料,來人忽然仰天大笑起來。笑完,他才打開皮包,從裏麵抽出一張蓋有北洋總理府的信函,將它扔給士兵。


    “原來是北大教授徐棟良先生,失敬失敬。”唐震說著,將信函轉給羅伯勇。


    羅伯勇看完信函,疑惑地打量著徐棟良,仍有些不快地問道:“先生膽子可真夠大的,想必方才那一幕你也都看到了。想先生整日與書為伍,恐怕沒摸過什麽槍吧,如此還要孤身上山,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害怕嗎?剛才他們的窮凶極惡,你應該也是親眼所見,我勸你還是好生思量一下為好。”


    徐棟良哼一聲,答道:“多謝,這麽說閣下還是要阻我上山囉?”


    見羅伯勇臉上陰晴不定,唐震盯著徐棟良忽然想到兩個人,急忙附耳對他說了一句什麽,羅伯勇一怔之後,忽然換上一副笑臉,重新端詳著徐棟良在嘴裏責怪起來:“先生可真是能藏事,徐家兩兄弟可是我們北洋驕子,連大帥都十分的看重。失禮失禮,冒犯之處還請先生包涵。”


    “那裏那裏,”徐棟良顯然不想再糾纏下去,拱拱手就道:“那麽閣下大人,我們就此別過。”


    “請便,請便。”羅伯勇一臉堆笑地說道。


    徐棟良正要轉身而去,唐震卻又喊了起來:“先生請留步,卑職還有一事求教。不知先生可否賜教一二,方才那天上飛的,可是飛機?若是飛機,為何又能像蜻蜓一樣或飛或停,如此的來去自由?”


    “這個嘛,”徐棟良沉吟半晌,隨即謹慎地說道:“它應該是一種飛行器,具體怎樣我雖然也有所耳聞,但從未親眼所見,不敢妄言。”


    唐震一臉思索著,隨即拱拱手:“多謝先生。”


    徐棟良望著始終恭謙禮讓的唐震,忽然招手將他叫到身旁,不知為何,忽然微笑著低聲說了一句:“其實小哥不必對我如此多禮,也罷,我就多言一句。倘若以後小哥再遇此物,切勿與其為敵,退避三舍方為良策。”


    唐震嘿一聲,臉上現出古怪之色。不過,他還是拱了拱手說道:“多謝先生,不過身為軍人,退避三舍無異於繳械投降。罷了,還請先生一切小心為妙。”


    徐棟良走後,羅伯勇盯著唐震問道:“老弟,那酸腐老朽嘀嘀咕咕的,跟你說這半天,有啥好說的?”


    “沒說啥,旅座。”唐震說完,目光又落在了那顆斷樹上。


    此刻,斷樹傷口處已變得漆黑,與周圍原木的黃白本色形成了鮮明對比,遠遠望去,顯得十分紮眼。


    徐棟良穿過一堆堆目光呆滯的士兵,用眼睛掃射著被丟棄在各處的槍枝器械,忍不住搖頭歎息。此情此景,使得他不由地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心中也油然生出想要一下子就飛到山上去的迫切。不過,他可沒有這樣的一雙翅膀,即使心中再有強烈的願望,他也隻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而且他要上山,總要經過羊尾鎮吧。這個看上去不起眼的小鎮子,依山傍水,恰好橫亙在那條上山的唯一路上,仿佛一個天然衛兵擋在大山之前。徐棟良看了一會兒後,不覺又在心中讚歎一番。


    進到小鎮,外麵發生的事情仿佛對這裏的人沒什麽影響,人們依舊行路的行路,幹活的幹活,當然也有一些閑逛的人,這點在那裏都一樣。他們好奇地瞅著一身外鄉人裝扮的徐棟良,悄悄嘀咕著,很快就有兩個人走過來,臉上笑笑的攔住了徐棟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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