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嘯天在下山後,便將滲透和掌控中原紅槍會的工作,一股腦都扔給了黑皮。可以說在他心中,這些根本就是一群泥腿子的紅槍會,連突擊營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跟同行的伊萬簡單溝通了一番,這洋鬼子雖然對突擊營也十分感興趣,但還是沒有上升到他的認識高度,並且固執地反複強調,如果硬要比較的話,突擊營再好,也好不過他們現在正蒸蒸日上的蘇維埃。突擊營有很叫人眼熱的武器,他們也有,而且還有很多不能公開的秘密武器。突擊營有很漂亮的農場,他們也有,而且比他們還大。


    有了這番比較,伊萬感覺不過就是免費旅遊了一次,就像看到了一些在這個又窮又破的國度上,偶爾開出的幾朵鮮花而已。這可憐的一兩朵鮮花,插在一堆牛糞中,能改變什麽?這個國家臭烘烘的空氣,苦巴巴的人臉,還是到處橫衝直撞的外國駐軍?


    如果孟遙知道伊萬有這些想法,肯定會頒給他一個大大的獎章。要知道,在突擊營半彈琵琶猶遮麵之時,突擊營如何向外界展示自己,以及展示到哪種程度,這都是需要認真算計的一道命題。


    因此,龍嘯天一聽伊萬竟然抱有這種思想,心裏的擔心頓時放下一大半。有一塊肥肉沒人跟你搶,何樂而不為哩。


    但伊萬還有伊萬的用處,比如回到廣州,他這一身共產國際的名頭還是很管用的。別的不說,他隻要在他向大總統陳述事實之時,簡單送上一個“好”字,大總統心裏的重量就會添加一分。


    當龍嘯天抱著一堆好吃的與伊萬走上火車,還沒坐下,伊萬的口水就流了出來。燒雞,鹵汁大蹄髈,尤其是那幾瓶自釀白燒,怎麽看怎麽舒服。


    “哦親愛的龍,這要花去你不少的錢吧?”


    “當然,”龍嘯天盯著伊萬,注意著他不斷變化著的表情,故作心疼地說道:“我這兜裏可就叮當響了,回到廣州,我真得請大總統給我加薪不可。”


    伊萬哈哈大笑,伸手就向一隻燒雞抓去。


    “龍,這東西太誘人了,我先嚐嚐。好吃的話,下次我請你。”


    龍嘯天大笑,撈過一塊蹄髈豪爽地道:“伊萬,我們中國有句話你忘了嗎?吃吧吃吧,咱倆就不用客氣啦。”


    兩人一同吃喝,不知不覺就從北方回到了南方。


    一出廣州火車站,龍嘯天就被大街上四處張貼著的標語驚住了。


    “三民主義,主義是從。”這個好像是大總統慣用的口號,但這樣被貼出來還是第一次。


    “教育為神聖事業,人才為立國之本。”這點他早就知道了。


    “聯俄容共,扶助工農,打倒軍閥。”這個口號,卻徹底打懵了已離開廣州快一年的龍嘯天。這些口號,原本隻是在兩黨黨員之間相傳,以消除彼此間的隔閡和認識。現在都公開到民眾中間,說明大總統此前的許多難以抉擇問題,現在都已下了決心。


    伊萬倒是眉飛色舞,因為他認識漢字的那個“俄”字,此字一出,大事已成。他不由得也是一陣手腳顫抖,隻來得及伸手拍拍龍嘯天,兩個像他一樣的大鼻子便找到了他,不由分說地將他塞進了一輛小車中。


    “龍,你也快回去,馬上有大事要發生了,好好準備一下。”


    龍嘯天甩甩腦袋,突然發覺自己手腳一陣陣的冰涼。等了好一會兒,一個人才姍姍來遲,接了他便直奔位於廣州黃埔區的長洲島。透過車窗外的街景,他立刻明白了,大總統說的那個軍校,肯定此刻已經緊鑼密鼓地開始籌建了。


    果不其然,車子剛剛停下,大總統那熟悉的背影便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是嘯天麽,你回來晚了。”


    龍嘯天趕緊搶上前,激動地敬禮道:“先生,我回來了,孟遙——”


    孫文擺擺手,淡然地一笑道:“這個一會再說。嘯天你知道嗎,上個月我已派蔣中正、張太雷和沈定一三人,以我的名義率領孫逸仙博士考察團去了俄國。本來你也是要去的,可惜呀,俄國先進的建軍經驗你真應該去看看。”


    “先生,學生以為孟遙那裏絕不比什麽俄國差。”龍嘯天信心十足地說著,根本沒有發現今天的大總統為何總是微皺著他的眉頭。


    “言過其實了,嘯天。”


    孫文轉過身,舉起他那杆常不離左右的文明杖,指點著還略顯空曠的校址,一臉憂色地道:


    “如果我中華真有你說的那一群人,既有革命理想,又有革命技術,還擁有無比先進的裝備,我何至於奔波到年過半百,今日的中國還依然被軍閥割據,民不聊生。而各國的列強們,還是那樣視我族人如草芥。”


    “先生,我——”


    龍嘯天忽然發現自己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感覺,不是因為先生的話,而是因為他忽然有了一種無力回天、並且有嘴說不清的激憤。先生,原來不是這樣的呀。從前即使隻有一塊大洋可以募集,隻有一個人可以招募,先生都會不辭辛勞,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又是質疑,又是感慨。


    還有那個孟遙,倘若他願意,哪怕隻是派一個人,隻要全副武裝,再隨便帶上一件他們手裏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他相信,先生一定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對他們熟視無睹了。


    莫非先生現在家大業大,也滋生了一些不應該有的惰性和滿足?


    龍嘯天想到這裏,忽然被自己這個念頭嚇得一激靈。不不,先生是我們的導師,我們的國父,他怎麽能這樣去想象先生哩,真是罪過。


    孫文看一眼表情忽然有些怪異的龍嘯天,大概也意識到什麽,隨即放緩語氣微笑著道:“當然了嘯天,你在中原所做的努力和辛苦,也是我們有目共睹的。這樣吧,現在革命軍政府千頭萬緒,中原的事情你先放放,還是回來跟著我把眼下的兩件大事做好,你看如何?”


    說完,孫文忽然盯著龍嘯天有意又強調了一下:“這兩件大事,你應該還沒忘記吧?這可是我黨目前頭等重要的大事,關係之大,你是知道的。”


    龍嘯天點點頭。先建軍校,然後北伐,這兩件大事他怎麽能忘呢?


    隻是,孟遙那裏就這樣被先生不痛不癢地擱置起來,始終讓他心有不甘。酒香不怕巷子深,是金子總有閃光的時候。隻怕到時候等這邊醒悟過來,那邊桃子也被人摘走了。


    “怎麽,那個孟什麽,你還在想著他嗎?”孫文威嚴地瞅了一眼龍嘯天。


    “不要再分心了,”孫文說著,舉目望著偌大的空蕩蕩校園語重心長地說道:“如果你實在放不下他們,就以我的名義,請他們在明年也就是1924年的5月到廣州來吧,我給他們一些名額,能不能考取那就看他們本事了。這,也算我對你辛苦那麽長時間的一份認可吧。”


    “是,感謝先生慧眼。”龍嘯天答應著,又在心底將孟遙暗暗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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