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皮一陣陣發緊。


    這是參軍以來幾乎都快要遺忘的一種新兵亢奮而緊張的情懷,就像第一次摸槍,第一次打靶,第一次上飛機,第一次……


    雙手毫無來由地一陣陣震顫。


    這感覺,無限美妙。


    就像世界杯上的射門,實彈射擊的十環,以及床上的那一瞬間。總之,世上的很多重要時刻,都是如此的相像,因相似而更加激情四射。


    是的,這就是作為男人最光芒的時刻。


    兩輛坦克,義無反顧地殺進近百輛日寇坦克的狼群中。


    沒有哪個軍人能有幸遇見這樣的一刹那。


    但有一雙眼睛,卻始終一動不動,緊緊貼在瞄準器上。


    沒錯,那正是孟遙的一雙眼睛。


    車長、炮手、駕駛員,一個個都想打擺子一樣。


    但彼此間誰都沒有看誰一眼。


    這不是打屁、聊天、逗樂子的時刻。


    這一刻,是實實在在真真實實地穿梭在這個時代,曾讓無數中**人魂飛魄散而又前赴後繼地衝上去的鬼子坦克。


    一對20,百分之百的勝率。


    一對50,他們可以嗎?


    轟、轟、轟——


    潛望鏡中,正麵的三輛小鬼子坦克停了下來,旋轉著炮塔終於將炮口對準了他們,三發炮彈可憐巴巴地落在潛望鏡中,騰起一陣煙霧。


    就這三個家夥了。


    裝彈、填彈、擊發,一氣嗬成。


    幾乎不用再看,顯示屏上的紅外圖像。頓時光芒大熾。


    “保持速度,繼續——”


    孟遙一聲令下,幾乎擦著三輛被擊毀的鬼子坦克邊緣一閃而過。他們沒有看到,十幾發炮彈幾乎追著1號坦克的履帶車轍,一一落在剛剛駛過去的凍土上。


    又一輛鬼子坦克,突然斜刺插過來。


    潛望鏡中,視線突然像被堵住了一樣。


    黑糊糊的景象一閃之後。一個紅通通的像一張血盆大口似的紅點直接貼在了潛望鏡的視野中。


    一愣之下,孟遙突然咧嘴笑了。


    買糕的。這什麽情況?


    曾經上過的裝甲實踐課中,觀察視野60%被堵塞,就證明你與目標已經撞車。現在完全看不到了,那還能說明什麽。


    輕輕一揉鼻子,一句話便笑眯眯地扔給了駕駛員:


    “兩秒鍾猛轟油門。直接撞過去——”


    媽的,不到20噸的破銅爛鐵想來跟老子的t59來一個大碰撞,勇氣可嘉,但就是一個受虐狂。


    三個人身體微微一晃,車中隨即響起一片輕笑。


    “營長,要不要掉頭回去看看。烏龜殼是四腳朝天,還是幾個側滾翻?”


    “營長,還往前直衝直打嗎?我的窗口已經看到了鬼子騎兵。哈哈,看那一群鬼子騎兵。正直愣愣地拎著馬刀,大概傻了吧,哈哈。”


    孟遙也是一笑,稍稍扭轉了一下潛望鏡,眼皮卻跟著下意識地一跳,雙眼本能地就從鏡麵上挪開了。


    “怎麽了,營長?”


    “哦沒什麽,***。我看見一把馬刀一下子砍了過來。嗯,我猜咱們頭頂。此刻估計已經爬上來很多鬼子騎兵,應該是正在拚命拿刀砍咱們吧。”


    孟遙說著。順手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無聲地對駕駛員做了一個旋轉的手勢。


    駕駛員會心地一點頭,一手握住方向舵,一手探出三根指頭開始數數。


    1、2、3——


    隨著話音,整個炮塔猛然一個180°大旋轉,孟遙探頭再一看,嘴裏沒有任何感**彩地說道:


    “弟兄們,猜一下有多少想搭咱們便宜車的家夥,騎兵成了步兵,還想跟老子玩炸坦克的遊戲。聽著,左車2,勻速畫圈,給他們攪一鍋胡辣湯出來。”


    可惜,他們根本不可能聽到那種令人興奮而痛快的咯吱聲。


    但心裏清楚,這就夠了,不是嗎?


    讓那些在淞滬會戰、南京保衛戰中屈死在鬼子坦克的**弟兄們好好看看吧,他們的在天之靈,也一定會因此大笑的。


    小鬼子,從甲午海戰以來不是一直一路神話嗎,怎麽也開始像鴨子似的四散逃竄了起來。


    潛望鏡中,原本一圈圈圍過來的鬼子騎兵,像突然夢醒了一般,轟然一聲,紛紛瘋狂地用手中的馬刀拍打著馬屁股,在孟遙的眼簾中騰起一陣陣塵土。


    沒想到,就這麽衝了一下子,竟然就衝進了鬼子騎兵陣中。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


    孟遙兩眼輕輕一眨,正要發出在鬼子騎兵陣中來一個驢打滾的命令,潛望鏡中卻突然炸起了一個又一個的煙霧,轉瞬之間,在一個接一個的彈坑中,就像填坑似的落下一陣陣血雨。


    隨著血雨飄下的,是無數的殘肢斷臂,馬頭馬尾。


    我靠,這是無差別轟擊啊,連自己人也不管了。


    轉眼間,七八輛鬼子坦克圍了上來,像一個個呲牙咧嘴的鋼鐵怪獸般,堵在了t59坦克所有可能衝出去的方向。


    若不是與鬼子騎兵糾纏,這種情景斷不會出現的吧。


    而驚魂未定的鬼子騎兵,也終於回過神來,在七八輛坦克的助威下,竟然又一圈圈地圍了上來。


    “營長,好戲來了,好像鬼子的擲彈筒手也出現了。”


    炮手說著,歪頭打量了一眼駕駛員。


    他的用意十分清楚,咱的機槍還沒用呢。


    就算不用炮,咱這挺坦克專用機槍也足夠鬼子哭爹喊娘的了。


    不過,炮手似乎充耳未聞,還伸出他的一根小拇指比劃了一下。


    嗬嗬,咱這不還沒停車嗎。用得著你駕駛員馬上變身做什麽機槍手嗎?


    孟遙同樣也是一樂,輕輕拍了一下駕駛員,一巴掌滅掉了他的幻想。


    “好好做你的駕駛員,想打手槍回家躲在自己屋裏自個兒玩去。”


    駕駛員頓時不樂意地翻了一個白眼過來:


    “營長,你也太官僚了吧,老子現在還用打手槍嗎?去年我都已經結婚了,而且還是女追男。正經的唐縣財經學院的漂亮大學生,我還用打手槍呀。子彈早就用不過來囉。”


    孟遙一聽,摸著鼻子哦哦道:


    “噢我差點都忘記了,你他娘的現在是天之驕子,多少雙姑娘的眼睛都盯著呐。倒也是,t59坦克手。全軍能有幾個你這樣的牛人啊。”


    正說著,炮手一摁擊發按鈕,一發爆破彈呼嘯著撲向了左邊一輛正在急停調整著姿態的鬼子坦克。


    鬼子坦克大概怎麽也沒想到,行進中的t59坦克能打炮,趴在地窩中也能打炮,現在就算急速倒退著也能迅速搖轉炮塔打炮。有這麽欺負人的嗎?


    隨著一身沉悶的巨響,一個帶著血紅的膏藥旗的鐵疙瘩,瞬間飛上半空。


    天下偏偏還有這麽巧的事情,帶著巨大動能慣性的鐵疙瘩。落下時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另一輛火急火燎緊急停車的鬼子坦克上,一身悶響過後,兩個炮塔竟擦出無數道因劇烈撞擊而迸發出的火花。


    駕駛員透過他的小窗口一看,頓時朝著炮手翹起大拇指。


    “***,牛人,你他***才是真正的牛人。”


    不牛都不行,下麵的那輛鬼子坦克居然被砸進去了一大半,僅僅露出一個變形的炮筒。還真像一個變態的暴露狂,突然脫掉了自己的褲子。


    炮手一擦自己鼻子。不好意思地嘿嘿一樂。


    很顯然,這完全不是他預先想過的場麵。


    很快。數發自動裝填的穿甲彈、破甲彈以及爆破彈,在火控係統的自行導引下,將數輛已然停下來準備射擊的鬼子坦克送上了西天。


    不知是因為被t59恐怖的戰力嚇破了膽,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剩下的三輛鬼子坦克突然不再做任何停車動作,而是搖搖晃晃地擦過t59一側,猛然掉頭向鬼子後方縱深逃去。


    孟遙冷冷一笑。


    媽的,是拖刀計還是要詐老子去追,以為老子就怕了嗎?


    一扭頭,眼睛看向了駕駛員。


    “報上油料、彈藥餘量——”


    駕駛員和炮手頭也不抬地哼哼了一句:


    “放心吧,營長,備彈還有10發,機槍彈一發未用。至於油料,足夠咱們再跑一個來回。”


    “那還等什麽,追上去——”


    就憑小鬼子坦克那點速度,t59坦克在駕駛員的操縱下,完全沒有什麽章法,直接橫衝直撞地就是一通碾壓追了上去。


    這裏又不是什麽賽道,更不是和平的街區,鋪天蓋地都是小鬼子,追擊的同時毫無懸念地就能撞飛若幹個鬼子騎兵,不亦樂乎。


    在準確地擊飛了跑在最前麵的兩輛鬼子坦克之後,t59猛然一個加速,然後輕輕一個轉身,橫身攔住了最後一輛鬼子坦克,隨即一動不動地將炮口對準了它。


    “營長,你想怎麽玩,是要逗逗它嗎?”


    大約已經知道周圍再無大的威脅,炮手突然好整以暇地問了一句。


    “逗什麽逗,真以為在玩什麽坦克大戰遊戲呀。趕緊的,安達鎮還不知道打成什麽樣。還有你,別停下,要始終保持運動狀態。”


    孟遙說著,又惡狠狠地叮囑了駕駛員一句。


    話說就算有一兩發炮彈或者鬼子擲彈手的榴彈落在t59頭上,雖然傷不到什麽,可終究會讓人心疼的。


    而最好的辦法,就是這種此前早就論證過的戰術,不停地運動,不停地殲滅,直到結束。


    轟地一聲火光閃過,眼前最後一輛鬼子坦克燃起了熊熊大火。


    這一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幾個渾身冒火的鬼子坦克手,狼狽不堪地鑽出坦克,但很快就非人地慘呼著在地上扭曲成一團,隨即慢慢變成了一堆焦炭。


    而在潛望鏡中,再沒有一個晃來晃去的鬼子兵的嘴臉了。


    四周,似乎一下子變得無比寂靜下來。


    孟遙突然嚇了一跳,不知不覺,他們竟然已經衝過了自己的拿到前沿警戒陣地。而在前方,已是迷蒙蒙的一片蒼茫大地,影影錯錯地籠罩在越來越暗的天色中。


    打到現在,黃昏突然降臨了。


    可奇怪的是,鬼子兵呢,那些如潮水一般撲向安達鎮的鬼子兵,怎麽在這裏一個都不見了呢?


    “快,弟兄們,咱們可能已經不知不覺衝出鬼子的包圍圈了,趕緊轉頭,沿路返回去。”


    ***,說是一定要圍著安達鎮畫圓大戰,到頭來還是跑偏了。


    “營長,我看還是停一下車,到炮塔上看個究竟再說吧?”


    突然無所事事了,車中的兩個家夥開始蠢蠢欲動。周圍一片寂靜、祥和的氣氛,的確很勾引人。


    “也罷,老子出去瞄瞄,你停車以後,可以做機槍手了,別讓老子吃了冷槍就是——”


    說著,剛要起身,卻被炮手一把摁住,搶先鑽出了炮塔。


    “開什麽玩笑,營長,能讓你在這個時候第一個鑽出去嗎?”


    “***,回去老子就關你禁閉。”


    孟遙搖搖頭,隨即拿起話筒呼叫起來:


    “傅曉衝,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


    話音未落,炮手卻突然一縮脖子,唰地一下鑽了回來。


    “營長,左前方似乎又出現一股敵人,人數不詳。”


    “開車,殺回安達鎮。”


    孟遙探身鎖上頂蓋,t59一個虎竄,隨即冒出一陣濃煙駛去。


    他們沒有發覺,早已撤去了所有偽裝的炮塔之身,那個一直都沒有舍得抹去的大大的紅星和“八一”兩個字,在昏暗的天色中顯得格外搶眼。


    卻是被t59坦克龐大的鋼鐵身軀和巨炮驚得就地縮在幾處溝壑的那支隊伍,一看見上麵的圖案和字眼,一個人頓時愣住了。


    一眨眼,他就挺身站了起來,迎著t59坦克便不管不顧地跳著身子,拚命揮動起一雙手臂來。


    眼看就要擦肩而過,t59卻突然一頓,在仰天卷起的塵土飛揚中,孟遙一頭鑽將出來。


    “陳賡,真的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不要命了嗎?”


    話音未落,原本驚恐地匍匐一地的人影,頓時一個個站起來,很快就像潮水一般湧來過來。


    一些人哆哆嗦嗦地探出手,很想摸一摸眼前的這個大大的鐵家夥。


    但更多的人,卻是抱著槍,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孟遙看。


    而跑在最前麵的人,果然正是陳賡。


    隻見他既不跑過來,卻突然又在高大的t59前停下腳步,仰著腦袋看了好半天,方才鼻子囔囔地嘀咕了一句:


    “孟教長,你這麽威風,不想請我上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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