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鋪天蓋地像蝗蟲一般,今天才算見識到啊——


    石猛最後一次努力抓地讓自己緊緊貼在一叢寶貴的草根上,聽著耳畔漸漸停歇的隆隆炮聲,終於心悸地將目光從自己的手表上挪開了。


    媽的,善用、慣用炮兵的老毛子,果真將炮火發揮到了極致。僅僅是一次試探性的炮火準備,竟然足足打了數分鍾之多,延伸打擊距離也絕對不少於兩個戰術縱深吧?幸虧這還是試探射擊,他們潛伏陣地幸運地未曾暴露,不然的話——


    石猛想著,忍不住苦澀地搖搖頭,嘴裏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聲:


    “瓜娃子,通知各排,立刻上報傷亡情況。”


    瓜娃子是他的警衛員兼通信員,是1942年的兵,那年跟著上海師經由江南向蒙古境內穿越之時,通過巴蜀之地作為新兵補充進來的。後來因為他的機靈和訓練成績俱佳,因此被當時的新兵教官之一的石猛索性要到了他的連隊一直到現在。


    然而喊了半天,瓜娃子都沒有什麽動靜,石猛不覺火了,扭臉便向他隱蔽的地方望去,這一望,他卻一下子傻眼了:


    周圍原本有著很多偽裝網的戰位,好像一下子蕩然無存了。


    到處都是仍在星星點點燃燒著的痕跡,蓬鬆的泥土,焦黑的草皮,原本探頭探腦的人影一個都不見了。炮火,炮火經過這裏時,不是沒有停留嗎?


    石猛瞪著兩眼看了半晌,忽然疑惑地甩甩頭,就感覺自己的耳朵奇癢無比。


    探手一擼,就感覺兩個耳朵木木的嗡嗡直響,而且手中異樣地感到了一股猩熱。


    低頭一看,靠,竟然滿手都是鮮血!


    “瓜娃子,趙貴地,鄭東國——”


    石猛試探著又喊了幾聲。這幾個名字。都是他能夠馬上想起來的,而且似乎好像都是隱蔽在他左右的戰士。


    還是沒有一個人搭腔,四周死一般寂靜。


    石猛急了。縱身而起,卻發現自己一下子整個身子都撲在了半人多深的浮土之中。


    媽的,這麽深的浮土,得落下多少炮彈才辦得到呀?


    石猛更加困惑了。雙手忽然在自己身上胡亂摸了起來。不是嗎,他不是一直都很清醒地堅守在自己的貓耳洞裏,假若被曾經炸暈過,那他為何對陣地記憶如此清醒呢?


    正在這時,又一架蘇聯戰機嗖地一聲掠地而過。帶起無數的塵土漫天飛舞。


    石猛下意識地一低頭,正欲匍匐躲避,卻忽然反應過來:如此低空掠過的戰機,其聲波的威力甚至比一顆榴彈近身爆炸還有劇烈,他怎麽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呢?


    隻愣怔了一下,他便忽然醒悟地晃了晃自己腦袋。


    很顯然,不知何時,他的一雙耳朵早已被震聾了。至於怎麽被震聾。被什麽震聾。卻是無從知曉了。


    在緊跟著又一架戰機掠過之時,石猛已不再有任何意識做出戰術躲避動作了。因為他發現,這好像已是第二波次的蘇聯戰機飛過他的陣地了。而這些高高在上的家夥,似乎對他的這片小小的陣地表現的毫無興趣。


    三座新城,就是不知道三座新城現在怎樣了?


    但不管怎樣,營長他們肯定是早已嚴陣以待的了。


    石猛喃喃地自言自語了一句。再次舉目眺望,眼簾中映入的。果然已是塵土飛揚而又刀光閃閃的騎兵大陣,鋪天蓋地的人頭攢動中。已看不清他們綿延而來到底有多少人馬。


    而在騎兵的後麵,則是一輛輛烏黑閃亮的鐵甲戰車,以及鐵塔一般的坦克,在高低不平的荒漠、戈壁上顛簸起伏著,猶如一個個黑色的浪花奔湧而來。


    石猛慢慢地眯縫起雙眼,一隻手哆哆嗦嗦地從懷裏摸出一盒已不成形狀的煙盒,用嘴從裏麵叼出一支,用打火機點燃,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


    “來吧,兔崽子們,石猛連就算隻剩下老子一個人,老子也得啃下你們的一塊肉來!”


    順手一擼,果然找到了一挺記憶中的班用機槍。石猛吐掉煙頭,緩緩抱起機槍,最後一次向四周看了看他的陣地,然後抱著機槍找到一處坡地,將它牢牢地放置了下去,隨後從背上抽出了在陣地上撿到的那支大狙。


    報話機是不用想了。一來它體積小,這麽厚的浮土恐怕早就將它淹沒了。一來這東西本就嬌貴,即使找到了估計也沒啥用處了。


    再說,就算現在報話機在手,他還能跟營長說什麽呢?說他現在就像上甘嶺上的王成,隻身一人守著陣地,然後呼喊著“向我開炮,向我開炮”?


    還是這杆大狙給人以踏實感呀,就像一個不會說話的兄弟,彼此緊緊地依靠在一起。


    石猛緩緩地出槍、架槍,然後三點一線,有條不紊地尋找著瞄準鏡裏的每一個目標。


    嗯,騎兵他不熟悉,恐怕難以找出他所認為的高級指揮員。那麽,就挑一個特別“順眼”的家夥,讓他成為這支大狙的第一個獵物吧。


    兩千米,再跑上五百米,就可以送他上路了。


    就在這時,陣地上忽然響起了一陣高射機槍的點射聲,噗噗、噗,噗噗噗,煞是好聽。


    當然這聲音石猛是聽不見的,然而它那火紅的彈道,從自己的陣地上斜斜地飛出的模樣,卻是石猛看到的恐怕是一輩子中最好看的一道焰火了——


    是誰,他會是誰呢?


    石猛欣喜若狂,就差跳起身來直接狂奔過去了。


    然而令他更加驚喜的是,這一串高射機槍就像是一串破曉的爆竹,報春的驚雷,一刹那間喚醒了原本死一般寂靜的陣地,此起彼伏的槍聲,以及不斷猶如破繭而出的從浮土層中鑽出的戰士,讓陣地重新恢複了那種活力和肅然。


    活著,原來他還有這麽多弟兄活著!


    石猛驚喜不已地擦著自己的雙眼,試圖不讓噴湧而出的淚水遮掩視線。離他最近的一個戰士,似乎也已經發現了他,正興奮地揮舞著雙臂直奔而來。


    可惜的是。他在呼喊什麽,他依然還是聽不見。不過從戰士的口型可以看出,他一定是在報告著什麽。


    “別過來了。現在我就任命你為臨時通訊員,立刻去陣地各個戰位看看,我們到底還有多少戰士,班排建製尚存多少。立刻給我一個準確數字回來。”


    石猛搖著手,一麵示意著,一麵大聲喊叫起來。


    戰士很快就明白過來,等到石猛將命令說完,馬上一個敬禮跑去。


    也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猶如驚濤駭浪一般一波又一波猛撲而來的蘇聯騎兵,最快的前鋒已經飛快地逼近到了陣地前的數百米遠。


    這個距離,對於步兵防線而言,已經是防禦騎兵衝鋒的極限。而對於騎兵來說,卻是一個恰到好處的攻擊距離。而無數起伏在馬背上的蘇聯騎兵,也終於注意到了陣地上一顆顆冒出頭的突擊營戰士。雙方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地一起呐喊起來,一方炫技般地挽出無數的刀花,同時在嘴裏迸發出一聲聲的“烏拉烏拉”。而另一方。卻是靜靜地舉槍過肩。默默地或跪或立,輕輕地一個個有條不紊地扣動著扳機。


    這是一個十分奇特的畫麵:


    一方就像颶風中的大海,大浪滔天,聲震萬裏。


    一方卻是靜靜的深潭,波瀾不驚。


    一邊不斷地有戰馬一頭栽地,騎兵仰麵朝天。


    一邊同樣不停地有人腦袋一歪。或是合身撲地,或是雙手上揚。將手裏的槍扔得老高。


    但總的趨勢卻是鋪天蓋地的騎兵,終究還是猶如狂潮一般蜂擁而至。瞬間湮滅了陣地上像樹樁子一樣佇立著的散兵線。


    蜂擁而上的騎兵,簡直就像一望無際的黑壓壓的潮頭,瞬間衝上陣地,並沒有做任何停留,瞬間便又裹挾著更多的浪潮繼續向前滾滾而去。能夠看清的,隻有偶爾被擠出潮水一般的方陣,或是掉隊的一些倒黴蛋,雙腳不停地敲打著馬肚子,一麵驚恐地四下張望著,一麵拚命地試圖讓自己的戰馬回到大部隊中去。


    其實,這塊所謂的陣地,能夠看到的站立著的物體,早已被無情的無數馬蹄一個不剩地抹去了,就連低矮的灌木根莖都蕩然無存。


    然而對於落單的、掉隊的蘇聯騎兵來說,他們還是難以抑製地感到一陣陣的恐慌。


    他們無法確定,天知道在下一段時間,下一個地方,是不是還有像這樣的一小塊一小塊隱蔽的陣地,靜悄悄地等待著他們。


    這一路而來,距離不算太長,時間也仿佛隻是一眨眼之間,他們卻碰到了兩撥突擊營士兵。這些突擊營士兵,幾乎個個都是神槍手,又仿佛人人都是刀槍不入,而且麵對騎兵,他們又好像天生就是那般鎮定自若,讓他們這些號稱“步兵天敵”的騎兵吃盡了苦頭。


    是的,他們人數極少、極少,卻創造了與他們人數極不對稱的驕人戰績。


    麵對他們,騎兵仿佛成了靶子,往往是幾個騎兵輪番上陣,不知要開多少槍,掄出多少次馬刀,才會換來一個突擊營士兵。哦上帝,他們寧願再碰到德國佬的裝甲集團軍,也不願意再與這樣的突擊營士兵麵對麵地較量。


    當最後一波騎兵狂潮終於在這塊陣地遠離而去,一小隊懶洋洋的騎兵,仿佛掉隊的小股遊兵散勇,晃晃悠悠地縱馬踏上了這片飽受踐踏的陣地。


    很快,一名看上去十分蒼老的騎兵,將手中的馬鞭輕輕在坐騎的屁股上輕輕敲了一下,然後身子隨著戰馬的躍動起伏了幾下之後,隨即認真地凝視著陣地上的浮土,以及若隱若現的士兵遺骸出聲說道:


    “安德烈,這裏不是我炮兵延伸必經之地嗎,怎麽這裏竟然還真的藏有一塊小規模的突擊營觀察陣地?哼,格裏高利,可真夠馬虎的。”


    被喚作安德烈的騎士,看上去同樣老態龍鍾,顫巍巍地打量著四周撇嘴道:


    “將軍,您太高看格裏高利這些土豹子們了,他們不是馬虎,而是恐懼,對突擊營這些年的恐懼,讓他們連幾次像樣的偵察行動都難以為繼了。看來,喬巴山以及蒙古的手抓肉,已經將他們養的都快揮不動他們手中的馬鞭嘍。”


    “看樣子是這樣,那麽咱們的蒙古騎兵團顯然是來對了。”


    原來,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蒙古騎兵團長、蘇聯紅軍上將戈羅多維科夫。而他,此刻正帶著為數不多的警衛戰士,在數名高級參謀和副官的陪同下,一路尾隨著他們剛剛席卷而去的蒙古騎兵團,不斷地前移著他的最高指揮部。


    這是很冒險的舉動,但更是他一貫的作戰風格。


    當然這對於騎兵這個軍兵種而言,前線與後方的變幻,可以說是瞬間都會在轉換的。而且這一次的進攻,他的蒙古騎兵團不僅是先鋒,而且還是主攻部隊。在他的後麵不遠處,就是鐵甲滾滾的鋼鐵洪流,最後才是步兵。朱可夫元帥包括最高統帥部,這一次很顯然是對蒙古騎兵團過去驕人的戰績寄予了厚望的。


    不過這並不是開玩笑,用騎兵作為攻城戰的主攻部隊。作戰計劃寫的很清楚,無論突擊營抗擊與否,他們的蒙古騎兵團隻要攻到城下,並在城市的四周堅持遊弋到一定時候,等到裝甲部隊和步兵依次跟進,他們就算完成了任務。


    正在這時,戈羅多維科夫的坐騎,突然被什麽絆了一下,隨即前蹄高高舉起,馬頭驚悚地噅噅嘶叫了起來。


    分列左右的幾名警衛戰士幾名探手抓住馬韁,安撫了半晌,方才讓戈羅多維科夫的坐騎安靜下來。


    “你,下去看看,那到底是什麽——”


    戈羅多維科夫惱羞成怒地用馬鞭指著地麵,同時兩眼緊緊地瞪著浮土層中一團彎曲的物體。


    一名警衛戰士背上衝鋒槍,然後跳下戰馬,用馬刀小心翼翼地在浮土中輕輕捅了幾下,最後雙手用力,挑起了一件已經分不清彼此的軍服。


    “報告將軍,這好像不是我們的軍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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