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飛機照舊把他們運送至邊境,而後依照原路返回。


    一行人落腳邊界北境,人煙稀少,流水未經,天頂烏糟糟滾雲,地麵一覽無餘,皆是粗糲土沙,草木不生,荒涼偏僻。


    裘明召喚馬煩朝北趕路,光線黑沉不知幾時,隻覺天色漸亮,溫度驟降,黑岩褐巉表麵爬上白漆,呼氣發朦霧,地上平鋪星星白點,高空愈顯冷寒,馬煩便降低高度,貼地緩緩飛行。


    氣溫低了,魂球才和布靈慢吞吞地裹上厚衣裝,仍然係一條纏著他倆的圍巾。


    裘明嫌棄:“噫。”


    魂球和布靈不理不睬,貼在一塊,其樂融融。


    說來奇特,各國邊界北境貧瘠,但越是向北走,入了寒刺境界,縱使苦寒,反而叢木愈多,草林愈盛,蛇鼠兔貉活動越密,鬆杉俱全,樺柏多姿,同歸寂寂皚皚,一派生機。


    裘明著一身綿軟厚沉的火屬鮫紗雪服,頭罩烏帽,麵遮紗巾,手套燃絲,腳踏靴履,裹得像半個魂球,不受一縷涼風。


    入了漫山遍野的林子,他抱著胖了一圈的白球黃板下馬,將凍得打顫的馬煩貼心收回,目量周邊,冰掛冰棱俯拾即是,水晶水彩濃淡相宜,雪高數尺,陷腳吸腿,進近頗難。


    一行人早有綢繆,裘明點戒,取出兩塊依偎粘附、外表灰褐、散著火氣的石頭,約各有手掌大小。


    魂球布靈漂浮半空,他騰出雙手,魔力托舉二石,又拿出魔力固化劑,取了幾滴點到石頭上,再握住,上下一磕碰,火花便在撞擊後迸濺,燃放在他雙手中間。


    固化劑如油,浸入火花就是火上澆油,那火花好似紮了籠體的燈芯,固著地燒起來,不曾熄滅。


    裘明注入魔力,促它燒旺,凡火花周圍悉數如湯沃雪,融化得幹幹淨淨,腳邊放空,剩下的路就好走。


    如此,憑借兩塊生靈打火石,裘明三者徐徐推進,縱觀寒林,登上雪角,望覽人跡,沿方向一片片找尋。


    依照線索,他們負責探查的區域正處此地,隻需把這一片摸清就能回去交差。畢竟是第一年新生的任務,不會多麽艱難。


    地方很大,勘察更像體力活,他們忙活到天黑,直至白雪為夜所噙,變得蒼灰,也沒忙完,隻得原地露宿。


    這方麵,他們亦有準備。


    裘明撫摸戒指,手上多了朵粉撲撲含羞待放的花苞。照例注入魔力,花骨朵一抖摟,綻開紅豔豔的內芯,紅光薈萃,在這花朵之外重又長出數十片流轉光輝的花瓣。


    見狀,裘明甩手。


    花被丟出,於空中慢慢放大,蓋到不遠處厚實的雪地,也不見火焰,冰雪自然消退,溶於花瓣之中,露出褐色的地表,而花朵卻更加龐大,長成帳篷高度,寒冷清雪裏亭亭而立。


    魂球第一個掀開厚絨密布的花瓣,鑽進去,然後是布靈和裘明。


    裏麵毛茸茸的,自有馨香,摻雜冰雪的清氣,十分保暖,這便是他們今夜的居所。


    被褥現采,揪片花瓣即可,反正三者沒一個稱得高大,垂下的花瓣足夠把他們裹嚴幾匝。將打火石避開花瓣妥當放置,和著冉冉不滅的火花,三人靠著睡去,一夜無夢。


    隔天清晨,火花減弱,冷寒益重,裘明注入更多魔力,添加固化,使那火花放大,這才收起壺花。


    展開便利,收拾亦很簡單,隻消找到壺花長成後藏掖內裏的原來本體,驅使魔力刺激,用手指輕摳,就順利摳下來了。


    壺花本體一經脫離,高聳多毛的次生瓣紛紛枯敗發黃,須臾垮塌,分解落灰,融於泥土,片刻原地積攢了一層薄雪。


    灑掃痕跡後,裘明三者繼續按圖索驥,按部就班地進行探查工作,兢兢業業把每片樹林畫好大致範圍,標注地形,檢測土質,以及描述各種特色生物。


    大半天下去,渴飲雪水,餓食幹糧,累了便歇,困了就盹,可謂乏善可陳,枯燥無味。


    “嘰。”魂球膩煩,癟了。


    認真做事的裘明抽空拍他一巴掌,催促:“幹活!”


    魂球撇嘴:“嘰。”到處都白,白得晃眼睛。


    裘明扯嘴角,諷笑:“你不是白色的嗎,怎麽能膩了?”


    “嘰。”不一樣,哥可是天邊初綻的煙火。


    魂球掃視周邊,哼了聲道:“這都是些沒有靈魂的白渣。”


    裘明由著他頂嘴,隻喝道:“幹活!”


    魂球才因口頭交戰而打起的精神氣頓時泄了,哼哼唧唧,偷偷摸到布靈,把分配自己的那幾張圖表一股腦塞給布靈。


    布靈同他對個眼神,魂球不情不願湊前。


    得了允許,布靈立即撲身而上,對著圓溜溜的球身一陣壓彈戳抱,好不樂乎,片刻心滿意足,拿過幾張圖標,釋放精神,一念十裏,連帶自己的數十張迅速填完,而且保準數據分毫不差、一絲不苟。


    兩小隻交付圖表,裘明眼有深意,覷了覷,一言不發,收好圖表便罷。


    這種任務對布靈是小菜一碟,對魂球就要了老命,他也無意逼迫,自然就好。


    幾次三番,趕在天黑前,他們仨終於結束初步勘探,任務完成了大概。


    哪怕在暉炅國家學院,行者方向新生的任務也多半是這種難度,具體執行容易,主要難點集中於對不同風土的適應。


    作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魂係禦使,裘明執行起來更是十拿九穩、得心應手了。


    不管如何,任務完成,總歸鬆了一口氣……裘明如是思考,看向魂球布靈,試探問道:“我們回去?”


    魂球來了精神:“嘰!”回去,馬上回去!


    裘明逗問:“你不想堆雪球?去年我們困在島群,那兒可沒雪。”


    魂球蹦他頭上,答道:“看煩了,再說區區一替身,哪有哥帥。”


    布靈卻沉默短時,問道:“凶象的事怎麽辦?”


    “涼拌,”裘明收起所有圖表,不以為意,“來就來,不來就不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這兩天,他不止在做任務,更是時時刻刻回顧卦象與占卜的事,也漸漸懂得了暉炅和冥靈作為盟友卻相差甚遠的分歧。


    他如今所處的這家渾然不像學院的學院,所尊奉的第一信條就是“不尊無有之事”。


    初次聽說時,他隻覺得匪夷所思,不懂學院長輩們腦子裏究竟裝了什麽,現在倒是揭開答案了。


    看不見,摸不著,無法接觸,無從實驗,無力捕捉,僅僅自然而然的“東西”,縱使看做“無有”,看成“不存在”,想必也合情合理的吧。


    暉炅也許會適當利用神秘之力,卻敬而遠之,不曾倚重,而冥靈截然相反。


    按說線索有限,裘明本不該武斷結論,但當他冥思苦想時,這個答案卻在心中油然而生,直覺令他當即擁護了這個想法。


    布靈察覺到禦使的想法,稍有忖思道:“這樣想,先知是不是與我們碰麵後算出了什麽,所以對主人另眼相待?”


    裘明一步步原路返回,答道:“說不定呢。”


    不過坦然而言,他更偏向於暉炅。


    縱然不提暉炅的好,冥靈常年不見天日,每年四月的生靈還歇斯底裏發瘋,甚至恐怖分子成群結隊犯事,怎麽抓都抓不完,捅的簍子數不勝數,他隻願大樹底下好乘涼,可沒有這個本事解決。


    閑言幾句,一行人狀似輕鬆,實際盯緊了風聲,全身戒備,時刻警惕突如其來的危險。


    還是被那卜筮的結果影響了,影響很大。


    這個國家的山林依然安靜冷清,兔起狐躍都是大動靜,密林步步寒垂莖,草樹處處冰寶花,雪梅點化獸額,鬆針舒落積雪。不知哪裏,不知幾刻,在那凜風風渦,冰極極點,寒涼致臻純粹,冷到極處,壓縮到極點,居然否極泰來,一星異樣火花點燃,在那極點上燃燒。


    這火不是凡火,也不是火岩培育的異火魔火,而是結晶不止結晶,融化無法融化的一絲極致冰火。


    一朝生成,便如幹柴遇烈火般,它頃刻在冰木冰草冰土冰水上鋪開,燃燒熊熊無焰無煙,透徹玲瓏欺霜賽雪,把那森林囊括在內。


    裘明等僅僅是一照麵察覺到了可怖的危機,立即連球帶板,整人凍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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