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步走去,蹲下,裘明凝視周磊安詳的表情,心裏壞水不住泛泡。


    沉默許久的鯰魚爬過來,抱有些許警惕。


    “放心,”裘明揮手,“把你禦使叫醒,有事,你也看清這局勢了。”


    鯰魚挪動身軀,看向僵持的占據,為他們騰出空間。


    裘明端詳周磊。


    布靈輕聲建議:“要不捏人中試試?”


    話沒說完,裘明把他倆放到一邊,兩手各按周磊一邊臉,使勁搖晃,篩子似抖。


    半晌,毫無動靜。


    裘明瞥魂球:“二球,戴罪立功的時候到了,給他一拳。”


    “嘰?”


    沒等魂球回複,偷聽的馬煩高聲嚷:“主上,會出人命的!”


    裘明轉眼瞪他,這匹馬識相地縮頭。他又見魂球瞅著自己觸手,猶猶豫豫的模樣,頓時代為做主,兩手握拳,對準周磊的胸腹,不等鯰魚阻止,擂鼓般崩、崩、崩打了三下,打得周磊一個激靈,無意識地使了個魚擺尾,雙腿如鞭,抽飛裘明,獨自蕩幾圈後,捂著肚子彎腰,呻吟著站起,聲線顫抖:“哦呦……悶痛!”


    而裘明則倒栽出去,幸好布靈常有準備,用魔力半空定住他,否則說不好真掉海裏去了。


    “禦使。”進化後的鯰魚向周磊擺動身體的後半截行禮。


    周磊一頓,兩手垂下,怔然道:“濁水鯰?”


    鯰魚噙著笑意:“也是垃圾魚。我剛給自己起了個新名字,叫‘顛麵伏鯰’,你不介意吧?”


    周磊不敢置信似地淺淺搖頭,俯身抱起扁平扁平,縱使形體奇特依然不咋醒目的鯰魚,展顏道:“這十幾年來,多謝你了。”


    鯰魚小小的眼睛予以回視:“我也是,當你從水溝裏把我撈出時,當你喂我珊瑚寶枝時,當你堅定信念時,我都記著。我也許做不到像獅子大哥那樣,但我會盡力。”


    水畫獅不知何時睜開了緊閉的眼眸,翹首觀望,眼裏平和溫柔。


    裘明由布靈接應回到四嬸背上,半邊身子都被踹紅了。


    某球嘲笑:“嘰。”活該,叫你起壞主意。


    裘明瞪他:“還沒跟你算賬呢,得意什麽,回去有你好果子吃!”


    “嘰!”某球叫囂。


    “嗬!”裘明橫眉冷對。


    “嘰!”


    “嗬!”


    最外緣還有個大氣不敢出一聲、戰戰兢兢的馬煩。


    目睹全程、作壁上觀的布靈幽幽歎氣兒,明明出身差不多,怎麽兩邊氛圍就能是天差地遠?


    “主人。”他出馬了,指著天上膠著戰況,或者說,羅曼步步後退的劣勢。


    裘明立即把某隻湊他麵前唧唧歪歪的白球物理層麵地拋到腦後,就見魔豚背部閃過一道白色弧線,頗為顯眼,引得敘舊完的周磊、鯰魚和獅子投來眼光。


    “謝就不必了,道歉也不必。”裘明先發製人。


    周磊摸自己肚子,眼角一抖。


    “你師父呢?”裘明指向天邊混戰一氣的光明與黑幕,“方才凶險,他都沒現身,恕我直言,他不會不把你當回事吧?”


    周磊望向空中,一瞬了然,明白這是裘明喚醒他的目的,出言確認:“你要索求我師父的援助?”


    裘明哈了一聲,似是疑問,重重朝天上一指:“你看看現在誰在援助誰?東道主人呢?”


    “抱歉,不太清醒。”周磊抹了把臉。


    仔細瞧著,裘明才發現這人精神委頓,疲憊不堪,原本沉眠便是自我修複的必要過程,中途被他叫醒,反增損耗,狀況更差了。


    不過事出有因,師出有名,裘明理直氣壯,不會產生絲毫愧疚。


    周磊略加休整,說:“我師父作為成熟的五階神龍,向來站在風口浪尖,被各國加以提防,要他出手,沒合理理由是不可能的。”


    裘明還是隔空點向天海之間。


    證據?漫天遍地都是證據,磨磨唧唧,比那球挑選三餐的效率還不如。


    “一頭巨鼇找過證據了。”布靈及時解釋。


    “巨鼇?霸下叔?”周磊撫摸鯰魚,與水畫獅默契對視,“那就好辦了。”


    霸下?


    裘明正在琢磨陌生的字眼,那廂,周磊已經上手,渾身發起幽藍的光,聚集全部魔力,按住水畫獅的頭顱。


    顛麵伏鯰、煞癡魚鬼、以及深海搏章盡數返回其精神空間,所懷魔力聽憑調遣,如同河流注海,匯集在水畫獅的體內。


    這頭獅子眼神一亮,氣宇軒昂正立,抬頭挺胸,鬃毛無風自飄,神采非凡。他仰天長嘯,從口中噴出一道旋轉的龍卷,摜在霧蒙蒙的黑暗邊壁,所經之處黑色淺淡,暗霧凝水,險阻稀釋,厚隔薄破,隱約露出外麵提振精神的海腥氣。


    裘明、魂球和布靈盡皆一震。


    他們察覺,好像有什麽,連通了。


    周磊身上光華褪去,露出衣衫襤褸的本體,水畫獅同樣化為流光,入了眉心,他勉強睜著眼睛,嗓音透著倦怠:“這下,靠你了……”


    說罷,他緩緩倒下,幸而魂球急忙躥去,扶穩他傾倒的身子,再一瞅,這人眼皮閉合,氣息輕微,體內魔力少如遊絲,幾近幹涸,這下子怕是短時間內醒不過來。


    真是信任我……裘明嘀咕。


    若有危險,他還是會把這人扔下的,反正這是海裏,此人大本營,怎麽也不至於喪了命。


    他這人沒良心慣了,不可能出於一時感動就赴湯蹈火、做牛做馬的。


    嬌嬌小小的魂球把人高馬大的周磊抗至一邊平鋪,而後跳到此時也是人高馬大、滿臉橫肉的裘明頭頂,問後來打算。


    裘明剛動嘴皮,忽而天搖地動,四麵猝然升起水壁,初時與魔豚等高,不過多時,頂天立地,千仞萬丈,似乎接通天宮,直連宇宙,排山倒海,從十麵八方奔湧而來。


    羅曼附體的默仙葵突受了羅伯特一記狠的,搠到海裏,濺起大片浪花。


    天上海下的陰影忐忑不安地戰栗,本就是模糊邊際物,竟然抖抖嗖嗖,分化出千片萬片,風流雲散,各自脫逃。


    然而山壁巨浪巋然不動,在裘明等人嚴陣以待之時,有如無物越過了他們,卻把陰影一點不剩地向內擠壓,不給羅伯特一分一毫的發揮空間。


    凝作一團的陰影宛若困獸,化獸爪、化鋒刃、化斧鉞、化鑽頭,始終未能破浪而出,那等巨浪雖是清澈無瑕,卻媲美最刁鑽的酸液,反觸及的陰影即刻融為一體,進了廣闊無垠的海洋,隻教它多了一絲絲肉眼無從窺見的黑色,不可動搖,不可揣度,不可勝利,不可比擬。


    終於,羅伯特在變形的黑幕裏現了形體,嗔聲:“水尊,你當真不顧情麵形勢,敢把我置於死地?”


    默仙葵破水而出,聚合光芒,遙相瞄向羅伯特,危險的光束蓄勢待發。


    巨浪沒有回話,當然它也並不會說話,隻是聽從驅使者的命令兢兢業業收縮。


    透明的浪壁裏,羅伯特麵色猙獰,身旁流影暴亂,蛇形顛簸,使盡了渾身解數支撐,忽然,他神態異動,喜色溢於言表。


    遠在魔豚背上的裘明等等看得最是清楚。


    浪壁驟然透明,就如同先前越過裘明等人那般反應,而後,一個披頭散發、粘著海藻、狼狽不堪的人,拽著一條章魚的觸手,從剔透的浪壁間一躍而出,神情麻木。


    默仙葵的光束應時而來,乍然登場之人擋在羅伯特之前,與藍色章魚一同為那光束洞穿。


    鍾章!


    修女狀的默仙葵僵硬了。


    “嘰?”


    布靈驚得顯形一瞬。


    “他怎麽在這……”裘明喃喃。


    羅伯特濕發濕身,水流不止,垂首低頸,此時終於放肆大笑,宣泄此前所有的隱忍和屈辱。


    他抓住鍾章後衣領,掂到浪壁附近,浪壁果然投鼠忌器,不得不後撤,他如法炮製,給自己爭出一片容身之所。


    “來啊,你再來啊,”羅伯特垂首陰笑,“哪怕是水尊,哪怕給自己弟子出頭,也得顧慮同時殺掉暉炅的優秀執行者,和太陰四階貴族的後果,不是嗎?”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打亂陣腳的葵花,挽起充滿惡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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