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季節的草長鶯飛持續了一段長久的時間,一個多月一晃而過。


    和背著手、一副沒事人模樣的塔弗閻王草草告別,裘明拖著一具疲憊的皮囊,提著飛不起來、吊在手掌下的魂球和布靈,回到住所洗漱休息一個中午,簡單拾掇後,他抬起酸軟的腿腳,頭頂蔫蔫的白球黃板,出了門,按照事先約定前去惡龍之境連係的那塊荒地。


    當然在最開始叫了馬煩當代步,但其後不太方便騎馬,裘明鬱悶地把那匹東張西望的灰馬收回去,步履蹣跚地爬山。


    隨著裘明的身體晃蕩,某隻脫力的球顧不得穩定球身,跟著轉來轉去,裘明頭發上一股子摩擦感,不過那球好歹固著在頭頂,沒有不小心滾落,不然裘明真不一定回頭去撿。


    “嘰。”魂球有氣無力地叫了聲。


    “我怎麽知道塔弗今天抽查訓練成績?”裘明回答得毫不客氣,話裏話外敬畏有餘,尊敬不足,仿佛提及的那人是個不通人情的魔鬼。


    他在走路時兩腿不住地顫,輕飄飄的,好似變成了雲朵,又像踩在高蹺上,真怕下一步走崴了,腿順著錯誤的方向外撇,哢嚓一下折斷。


    路程中,他忽然心裏一動,臨時改變主意,半途折道,進入一片十分茂密的林子。


    這林子內的樹木身量很高,最低的都有幾人高度,裘明進裏麵猶如石沉大海,掀不起風浪,盡管樹體龐然,好像錯綜複雜的樣子,林子內部卻井井有條,各類樹木梳理得鱗次櫛比,一排排一列列井然有序,沒有天然森林的那種繁雜感,反而相得益彰,就連透過的陽光都射下一條條筆直平行的光束。


    這曾經是吝嗇茶樹林的外緣,與過去相較,它在這一個多月內可謂改容換貌,天壤之別。


    不止這塊茶樹林,自從那條被熊人族起了“烏龍”綽號的神龍誕生起,塔蘭的植被可謂天翻地覆,不但山巔的雪線攀升一截,各地的森林還繁衍出不少新品種,學院的學者們最近可是忙得熱火朝天。


    他們這群非學者也沒得空閑,森林催生的鳥獸魚蟲品種良莠不齊,以前塔蘭森林受熊人管控,在這方麵嚴加限製,一直沒出過大問題,但烏龍帶來的變化太大,熊人族一時之間左支右絀,竟也產生人手不足的問題,隻得把目前還在學院內的學生們叫出來充壯丁了。


    因此這段日子,除了訓練和休息,裘明、魂球和布靈最常做的殺毒蟲,拔野草,圍困異獸,燒掉那些真的吃人的魔性植物,順便培育土壤,采集植株,林林總總不計其數,每天起早貪黑,腳不沾地。


    排除部分危險活計,許許多多都是費人手的雜活,如果有新生分擔的話,學院大抵還能支撐,但是今年停止招生,他們前一年的學長多半外出任務,所以和往年相比兩倍以上重負的雜活就落在了他們肩上。


    真想撂挑子不幹。


    裘明在心裏頭嘟噥。


    布靈默默傳遞念頭,表示讚成。


    魂球索性沒搭話,表麵說是幾倍的苦活,但不管裘明還是布靈,他們倆有哪個力氣大的,最後不還是他來幹?可恨二貨花言巧語,又拿零食威逼利誘,他含屈從了,結果一月來披星戴月,焚膏繼晷,都累瘦了。


    心思百回,魂球越想越氣,終於叫出聲:“嘰!”還他圓潤飽滿的完美身材!


    他這個月一直叫囂,裘明習以為常,漠然敲定道:“肅靜,一隻球哪來的完美身材。”


    “嘰!”誆哥勞力,還要強暴哥的審美,無恥!


    “嗬嗬。”裘明滿不在乎。


    不出意外,魂球隻是魚一樣在頭頂跳動幾下,馬上就累得呼哧呼哧喘氣,大餅一般攤平禦使頭頂,不言不語了。


    裘明很滿意耳朵旁邊的安靜,慢悠悠地走進深處,周圍的茶樹越來越高,甚至昂頭觀看時發現它們越過了天空的中央,投下若明若暗的樹蔭,光暈折射折射,仿佛樹幹高得打彎,在穹頂編織一座木製的圓頂鳥籠。


    而後是幾顆簇擁環抱的碩大無朋的中央茶樹,一頭渾身蒼翠的細長體型的神龍正盤在粗壯的樹枝上,懶散地一動不動,酷似能夠半天不動的樹懶。


    這是肖雅的說法,讓裘明來說,這條金貴的神龍就是一片無時無刻不貼緊茶樹、連斷奶都沒有的大號立體變異茶葉。看看這環繞樹枝,幾乎不曾動彈的作態,難道不是和茶葉一模一樣嗎?


    “主人,禍從口出。”布靈弱弱提醒。


    “哦,”裘明口頭敷衍,走近了,四處環顧,發現曆經一月,熊人們該湊的熱鬧都湊光了,之前人山人海,現在倒是隻有他一個,人丁冷落,便相當隨意地朝神龍喊,“烏龍,我兌換一片吝嗇茶葉,你記著賬。”


    捆在高處枝頭的烏龍頭都沒往下看,好像根本沒有聽進他的話。


    裘明不管不顧,深吸一口氣,像看仇人一樣瞪視長高若幹的中心茶樹,斜睨魂球布靈,沒好氣地說:“下來,我爬樹呢。”


    “咕。”布靈實誠地講他沒力氣飄了。


    魂球更幹脆,直接反問:“嘰?”你不會蹦上去?


    裘明當即就想抓著這球給扔上去,但他苦大仇深地握住毫不掙紮的那球,瞄準遙不可及的樹梢時,肩膀突然酸痛,心氣頓時泄了,終於意興闌珊地鬆開球,手臂秋千一樣搖擺。


    他現在沒力氣同這球計較,等著。


    搖頭晃腦一陣,裘明自認為提了神,他把頭頂的白球和肩托的黃板提溜下去,拉出套住脖頸的圍巾的兩端,一端綁住一隻小的,再把圍巾兩端甩到身後,任由兩小隻在後頭掛著,自己則挨近樹皮,雙腿上蹬,四肢並用,蜘蛛一樣緩慢爬樹。


    正爬著呢,裘明忽而感知異樣,餘光朝旁邊一瞟,耳朵一豎,捕捉到簌簌類似蛇類移動的聲,視野頂角則捉住了一瞬藏在樹葉裏的蒼綠色。


    他麵無表情地上瞻,偷摸摸觀察的烏龍掩耳盜鈴地立刻扭頭。


    裘明嗬嗬一聲,不陰不陽,不冷不熱,然後繼續爬行。


    全程伴隨針紮一般明顯的目光,他狀如從未發現,等到大汗淋漓地攀上樹梢,不消多時就原形畢露,目逞凶光,揪準一片綠油油的葉子,雷霆出手,猛地撕扯,在葉子的劇顫中摘下完完整整一片,一點不留。


    “啊!”那條烏龍驀然出聲,聲音淒慘。


    裘明扭頭:“我摘的茶樹葉,你嚎什麽?”


    “粗魯,”烏龍不由得指控,“像撕皮一樣,剛剛茶樹都呻吟了。”


    “我沒聽見,”裘明麵不改色,泄憤後精神好多了,甚至還有餘心顛倒黑白,“你聽錯了吧。”


    烏龍對其倒打一耙可謂震驚至極,竟然就此語塞詞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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