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熠看著謝觀南,好一會兒沒說話。


    謝觀南以為自己酥山吃得太多,惹季熠擔心了,慢騰騰把伸過去的手往回縮,最後直接把勺子放在桌麵上,表示他就吃到這裏為止,沒想到這動作把季熠逗樂了。


    “吃吧,底下的冰不要都吃完就行了。”季熠把盛著酥山的盤子推到謝觀南麵前,他幫著吃掉了些,剩下的就算謝觀南全吃了應該也不妨事,隻是他沒想過苗姑前前後後做了那麽多美食,結果卻是這酥山讓謝觀南最把持不住,露出了如此難得一見的可愛模樣,“我之前就發現了,你似乎對牛乳做的東西都很感興趣,什麽酥酪、乳餅都是會多吃一些的。”


    謝觀南搖搖頭:“是喜歡但本來沒有特別偏愛,我也不挑食,隻是到了這裏之後很少看到,所以才惦記。”


    季熠當然知道謝觀南不挑食,他雖然也是富足之家出生,但在吃穿上真不太講究,讓人有心想討好他都很難找到門路,所以偶爾表現出對什麽東西的熱衷才會讓季熠格外注意。尤其酥山這種小孩兒家更喜愛的甜食,看謝觀南吃得那麽滿足開心,他心裏也歡喜。季熠沒有多想,隻是“嗯”了一聲,說除了酥山苗姑做的清風飯也很不錯,下次可以嚐嚐,隻要是謝觀南喜歡,以後讓廚房多備著些牛乳就是了。


    “不用特地費心。”謝觀南快速收拾掉盤中殘留的酥山,喊了人來收走桌上食器,順便讓丫鬟去看看容霏用完飯了沒,若是吃好了,就把人請過來。


    謝觀南和季熠在主屋廳堂,他們也打算在這裏同容霏談事,這是謝觀南的意思,把容霏當做悅莊正經客人看待,而不是什麽別的身份。


    “怎麽了?”季熠惦記著謝觀南說到一半的話,“隻要不是涼食,我保證不管著你吃多少。”


    謝觀南搖頭,他不是因為這個才拒絕的:“牛乳多產於北方,這東西不耐存放,更不好運輸,所以南方總是少見,尤其是夏季。你我家裏從來不缺吃少喝,自然不覺得這東西稀罕,正常吃就行了不用特意為我常備。你若有心,送些去雛鷹堂,孩子們會喜歡的。”


    說起家國之事,季熠如數家珍,但說起米麵油糧,他雖然也會做飯,可采買這等事總輪不到他張羅,能吃山中的野味山貨,不代表季熠對珍饈不感興趣,而且人一旦嚐過更好的東西,輕易是不會忘記的,在能選擇的前提下也不會降級屈就更差的東西,對季熠這樣的身份,就更沒有那個必要了。


    謝觀南在京城的時候也不覺得牛乳是多金貴的東西,想吃就有,因為是習以為常的東西,也就不會在心裏特別惦記。到了雲遮後也是過了許久,他才注意到這裏的普通市集上,幾乎沒見過牛乳,最多也就是見過幾次幹酪,直到那次他為了還季熠人情在月華樓請客,才察覺到不是這裏的人不吃,而是在這裏隻有月華樓這樣的大酒樓菜單上才會出現用牛乳或幹酪之類的材料製作的菜肴。


    “在京城隻是稍微昂貴的牛乳,在南方基本隻有高門貴戶才能吃到,更別提夏季用冰來製作了膳食點心了。”謝觀南想了想,他若沒有自北南下到了這裏,恐怕也很難想象,自己的國家南北距離這樣遠,風物人情差異這麽大,“當然,南方的很多東西,北方也很難見到,比如西雷山上的很多菌子,我就沒見過。”


    季熠又沉默了一下,這麽短的時間內出現了兩次怔愣對他而言是很少見的,謝觀南狐疑地看向他:“在想什麽?”


    “我在想,你之前說,老師和我阿爺是一類人,我和二郎是另一類人,我在你眼中,是不是會說出‘何不食肉糜’的那類人?”季熠現在想來,悅知風和他阿爺之所以被謝觀南單獨分開看待,是因為那兩個人並非天生富貴,他們是經曆過民間疾苦、更是在腥風血雨生死一線的沙場上活下來的人,而他和即墨錦兩兄弟才是從繈褓裏開始,就沒有吃過生活之苦的人。


    謝觀南之前說他天然看待這個世界的角度和別人就是不同的,這話實在太過含蓄了。季熠頷首自嘲,卻沒有辦法自解,當時他認為謝觀南那話有失偏頗,因為他在乎謝觀南的感受所以才沒有反駁對方的話。在他心裏即墨錦才是一直在皇城中沒見過真正的民間、即使現在有機會出來也是前呼後擁的那個人,而他季熠,從十歲開始就在西南自生自長,他和如今龍椅上的二郎是不一樣的。


    “怎麽突然這樣問?”謝觀南用剛摸過裝酥山盤子、帶著些冰涼的手指跨過矮桌輕輕捏了一下季熠放在桌麵上的手,“你若是那樣的人,我看都不會多看你一眼。”


    謝觀南笑了笑,季熠確實生得就是一副天之驕子的樣子,不論是容貌還是身份,可他從來不覺得這人是驕橫跋扈或冷麵冷心的。或許在先皇帝眼中,季熠不是令人滿意的繼承人,但在謝觀南眼中,這是一個聰明誠懇有擔當,有點小毛病但值得讓人喜歡的家夥。


    “我一直以為自己算得上是在民間長大成人,早已不是皇城中對自己所在國度的了解僅僅隻能從文字圖畫中汲取的皇子。所以那時你說我不可能知道容霏的痛苦,我其實是不以為然的。”季熠第一次當著謝觀南的麵坦誠這些,過去他不屑去談論旁人的事,因為他認為他與謝觀南之間的感情根本與那些都無關,“我的出生,身份,身邊接觸到的人,生命中過往的每一天造就了現在的我,我確實沒有辦法和那些塑成我的東西切割開,但我會為之前傲慢的想法和自以為是道歉。”


    他以為養著西雷山上一個山頭的人就叫做深諳民間疾苦了,可實際上這比在皇城中開一個市集強不到哪裏去;他以為隻要他肯拿出銀子替百姓做事就叫愛民如子了,但他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又有多少呢?謝觀南隻不過說了一件吃牛乳的小事,季熠就意識到了,他想要做的和事實上他做到的,之間相差何止千萬裏。


    和季熠逐漸蹙起的眉頭相對的,是謝觀南的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下來,他有一種自己困惑了很久的問題突然被人解出了答案的輕鬆,隻是敞開的門口遠遠地已經看到丫鬟引著容霏朝他們走來,他隻好暫且放開了季熠的手,但因對方投來的目光中帶著點讓他心頭酥軟的東西,於是又匆匆說了句:


    “牛乳雖好,但還是你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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