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悅莊來了位客人,雖說他身份有些特殊,但終究是不請自來,說是不速之客也使得。因來叩門的人遞的是皇城裏的腰牌,馮肆不敢怠慢,禮數周到地先將人迎了進來,並遣人去縣衙通知了謝觀南。


    季熠這次出門去的時間依然沒有定數,悅莊大小內務並不需要謝觀南操心,馮肆和苗姑就能打理妥帖,這也是季熠把他倆留在莊子裏的本意,但遇到了接待外客的事情,季熠也交待過了,有要緊的便讓謝觀南拿主意,所以馮肆來請謝觀南的時候也是這麽個說辭。謝觀南雖然不擅長此道,但能讓馮肆向他開口,就不會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於是向秦孝賢告了個假,提前一個多時辰下值回莊裏去。


    謝觀南路上問了幾句,大概知道了來人身份,悅莊的府丁都是見過世麵的,傳話得體,也不見慌亂,謝觀南卻不由得加快了腳程,一回莊後直奔前廳見客。


    “不知有遠客,莊上沒有準備,怠慢了。”謝觀南認真行了個禮,抬眼看到一張笑容可掬的臉,下意識把緊張了一路的心情放鬆了些,“晚輩謝觀南,見過阿翁。我是雲遮縣的捕快,眼下暫住悅莊。”


    來客是樣貌敦厚的一位長者,頭發幾近全白,但容貌端正、皮膚光潔,一看就是常年生活在優渥環境中的老人。雖已入秋,但嶺南相比北邊依然潮熱,很多本地的青壯年仍沒有換下夏布做的衣裳,而眼前的長者卻已經穿上綠豆灰色的緞麵圓領袍,好像比旁人更畏寒些。


    “不敢當,不敢當。”老者的嗓音比常人略細一些,聲音輕柔、笑容和藹,他也插手回了一禮,“灑家不過是個內侍,當不起謝郎君這聲‘阿翁’喲。”


    謝觀南在回來路上已然聽說了,這位老者是京城過來的,名叫謝群,他是先帝在時的貼身內侍,也是看著當今皇帝長大的人。在為先帝守靈三年期滿之後,也差不多到了他可以告老的年紀,皇帝因為不舍又強留了他一陣,如今是他執意要回鄉落葉歸根,皇帝才不得不放人的。即墨錦和季熠從前都是喊謝群“阿翁”的,既是信任也是親近,謝觀南雖未見過其人,但也聽季熠提過幾次,在他眼裏,這便也算不得是個完全的陌生人。


    “季熠同我提起時,總說您同他親人一般,阿翁若不見棄我是布衣之身,便認了我這本家晚輩吧?”並非謝觀南突然變得言語伶俐,一則季熠確實提過這樣一位阿翁,他不想讓對方覺得時隔多年再到了季熠的地方被冷待,二則謝家早已沒有長兩輩還在世的老人了,所以謝觀南看到謝群也是難得地生出了些親近之意。


    謝群也不糾結扭捏,大方笑道:“年紀大了,我這老臉倒也算皮實,既如此,就不跟謝郎君客氣了。”


    “阿翁叫我觀南即可。”


    “觀南?”謝群點點頭,連道了兩聲,稱讚這是個好名字,“我出宮時,陛下跟我交待過,齊王殿下在西南這些年還是吃了不少苦的,難得遇到了可心之人,多謝觀南照拂殿下。”


    謝觀南被謝群短短一句話中包含的意思噎住了口舌,他並未想過皇帝會知道他的存在,但聽謝群的意思,即墨錦知道他和季熠的關係也不是一兩日的事情,更在謝群離京之前還告訴了這位長者,倒叫謝觀南麵上浮起一絲赧色。虧他剛剛還遮遮掩掩地說自己是暫住於此,原來是多此一舉。別的姑且不論,季熠那張快嘴,等他回來還是該給點教訓。


    “阿翁的原籍也是在嶺南嗎?”聽到謝群此行是告老還鄉,謝觀南自然這樣理解。猜測他或許是因為惦記多年未見的季熠,所以順道來探望,“可惜季熠出門未歸,不然見到阿翁他一定樂不可支。”


    季熠這次去的是劍南道的黎州,去時沒有跟謝觀南細說是什麽事,兩人都心知肚明眼下無論什麽事都不能算小事,但季熠既然不說,謝觀南也就沒問,他幫不上實質性的忙,至少可以在季熠表現得那麽自信的時候提供一個令雙方都能安心的笑容。和之前一樣,季熠從出門起保持著兩日一信的規律,謝觀南對於他的動向還是了解的,若謝群有急事要找人,也斷不會延誤了去。


    聽到謝觀南稱呼自己熟悉的齊王為“季熠”,謝群稍微表示了一點疑惑,問明白原委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我的原籍在關中。”謝群是自先帝發跡時就跟隨的老人,雖是內侍卻武藝了得,故而他身上是有軍功的,這在皇城裏也是獨一份的。先帝定都之後還是習慣用關中的人,畢竟人已經離開關中那麽久又那麽遠,日常能聽到鄉音也是一件舒心的事,所以謝群一路服侍到先帝離世,“我這趟過來不方便提前送信,倒是不巧沒能趕上殿下在府。”


    謝觀南垂眸一頓,謝群跋山涉水,原意是要回鄉,但又特地繞路來嶺南,顯然不是順便探望而是專程來這麽一次的,又聽他說不方便提前送信,可見他來的目的還不能隨便說與旁人知曉,謝觀南不得不謹慎了些。


    “不妨事的,我這就讓人給他送信去,阿翁安心在悅莊住下就是。”


    “殿下若是有要緊事在忙,我也不便打擾,不然催他趕回來耽誤正事就是我的罪過了。”謝群輕輕擺手,“我此來也無甚急事,隻是送件東西。”


    東西?莫不是皇帝有什麽信件之類的讓老人家親自帶來了?謝觀南琢磨了一下,又覺得不太可能,即墨錦和季熠之間有靜海衛負責聯係通信,怎麽也不可能讓一個告老的內侍千裏迢迢行進個把月送來。若非信件,那還真有可能是什麽別的物件,隻是勞煩謝群這樣的身份專程繞道來送,謝觀南猜不到得是多重要的東西。


    “季熠沒說這一趟去多久,我也不好判斷,總之先去信聯係,看他回複吧?”謝觀南夾在中間對兩邊都是隻知其然的程度,也不好說更多,“阿翁不必擔心,若有脫不開身的事他自會衡量,我隻說阿翁來看他,已在悅莊住下了,其餘的便讓他自行斟酌,不會妨礙他辦正事的。”


    解了謝群的後顧之憂,謝觀南立刻叫人取了文房四寶來,他當著謝群的麵寫了張短箋,準備讓馮肆抓緊安排信鴿發出。謝群站在邊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迅速又有條不紊地布置完這些,又囑咐人張羅晚膳和待客的廂房。


    “阿翁,我沒落下什麽事吧?”謝觀南收拾起桌上的筆墨,衝謝群笑道,“悅莊除了老師,還幾乎……沒有來過什麽客人,若我有任何疏漏,還望阿翁提醒我。”


    “有勞觀南了。”謝群望著謝觀南的眼神這會兒卻有些恍惚,仿佛想到了別的什麽事,目光竟一時沒有從謝觀南的臉上移開,愣是又盯著他目不轉睛地瞧了好一會。


    “阿翁?”謝觀南被看得多少有些不自在了,忍不住出聲提示。


    “觀南見諒。”謝群輕歎了一聲,收回了視線,神情有些落寞又有些感慨,“我看你眉目之間竟有幾分酷似先帝,所以一時看出了神。”


    謝觀南不是第一次聽到這話了,上一次……似乎是悅知風說過,說他的眼睛有些肖似先帝,當時謝觀南渾沒在意,以為悅知風隻是隨意一說,沒想到今日還能再次聽到這樣的話。


    “那……真是我的造化了。”謝觀南糊弄地一笑,“老師好像也這麽說過。”


    “老師?”謝群顯然剛剛聽漏了這個稱呼,此時才注意到。


    謝觀南於是解釋了一下,季熠稱悅知風為老師,所以他也這麽稱呼,謝群一臉恍然的表情,連著說:“這就是了,這就是了。”


    謝群順著當下的話又問了悅知風近來可好,謝觀南也一一作答,因為有了季熠和悅知風作為話題,他倒是很容易就把謝群逗得格外開心,兩人聊得跟久未見麵的爺孫倆似的。


    次日謝觀南散衙回莊,季熠的回信也到了,說他就回,看來謝群此來確實也令季熠喜出望外,隻是黎州回棲霞鎮的路程,即使季熠接到飛鴿傳書即刻出發,到家也至少是三天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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