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海黑道的一場盛事,很多年後,盡管參加那場婚禮的人們終歸命運多舛,但談起老錦江飯店那上下50桌人,那難得的麵子、那浩大的排場、那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大家還是津津樂道。


    那天秦川是個稱職的伴郎,他替新郎擋了很多酒,有人來敬譚輝,他就搶著喝了。結果半圈酒席下來,譚輝沒什麽事,他倒先不行了。秦茜操心他,讓我扶他回房間,臨走前他死死拉住譚輝說:“對我姐好,她流一滴淚,我就讓你流一滴血。”


    我幾乎是把他扛上去的,我們倆昂貴的禮服,揉搓得皺皺巴巴。一路上他吐了兩回,我拍他的後背,他不住哼哼唧唧地喊我的名字:“喬喬,喬喬。”我答:“在呢,在呢。”他回過頭衝我笑笑,一咧嘴又憋不住吐了。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進了房間,秦川一頭倒在了床上,我的裙擺被他纏住,也被帶倒在了他的身邊。


    我仰躺著,累得一點都不想動。房間裏隻開了閱讀的小燈,喧囂的酒席和此刻的寧靜對比強烈,就像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我胡思亂想了很多,想我們的童年,想燈花胡同裏的大院,想洋娃娃似的秦茜,想俊秀的小船哥,想淘氣的秦川。想我們怎樣長大,怎樣分離,又走向怎樣的歸宿。秦茜一點點地變成現在的樣子,她拉緊譚輝的手,勇敢地向我微笑,而我耳邊似乎響起了吳大小姐說她的那段話,我還沒太聽清楚,就沉沉睡去了。


    早上叫醒我們的是一縷陽光,我看向秦川,他也慢慢睜開了眼。我們距離很近,近得可以聽清彼此的呼吸,近得可以看清對方每一根睫毛。可能是陽光太好了,可能是盛大過後的虛空,可能是一身華服的陌生感,又可能隻是清晨還沒睡醒的蒙矓,我們都沒有回避彼此,就那麽對望著,望了很久很久。


    秦川突然說:“喬喬,我們在一起吧。”


    我覺得這是特別重要的一句話,可是麵對如此重要的時刻,我還來不及驚訝,來不及思考,來不及仔細掂量它的意味,就被他的手機鈴音打斷了。秦川不得不起身,從身上摸出電話,不耐煩地按掉,我也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再次轉向我,剛要說什麽,電話又響了,這次是兩個,我的和他的。


    我們幾乎同時接起了電話,一個走到窗邊,一個走到門口。


    是楊澄打來的,他一向漫不經心的語氣少有地波動起來:“謝喬,你跑哪兒去了!”


    “我去哪兒幹嗎要告訴你。”我腦子蒙蒙的,心突突地跳,想的都是秦川的事。


    “是嗎?那好吧。”楊澄迅速冷漠,我這才意識到是不是對他太不客氣了,而他沒給我緩和的機會,已經迅速掛上了電話。


    那邊秦川也說完了,他急走到我麵前說:“謝喬!”


    “幹嗎?”我特別特別地緊張起來,緊緊貼牆站著,還什麽都沒說,就已經紅了臉。


    “我要立刻回加拿大。”


    “怎麽了?”對於他話題的突然轉換,我說不清是鬆口氣還是失落。


    “寶嘉出了點事。”他煩躁地搓了搓頭發。


    “她怎麽了?”那感覺是失落,我確定了,同時隨之而來的還有難以細述的不快。


    “她自殺了。”秦川眼神空洞地說。


    我愣住了,而後秦川大致講了他和寶嘉的事,因為要提前回國不能一起過聖誕,他們大吵了一架,秦川不告而別,寶嘉給他打電話他一直沒接,剛剛是他們室友打過來的,說在他們的夜晚我們的早晨,寶嘉在浴室裏割了腕。


    秦川說他要趕回去看看,我說對。


    秦川說他現在要趕緊訂票,我說好。


    秦川說他會回來的,很快,他一定要回來的,我說嗯。


    然後秦川就走了,我一個人留在一間豪華的房間裏穿著一件淺金色的蕾絲裙子坐在一張大床上望著天空發呆。上海和北京不同,北京是寬大的,從哪裏都可以仰頭望見藍天,而上海是層層疊疊的,不管望向哪裏,都有東西在你之上。


    我覺得他少說了一句我們還要不要在一起,所以我也就少答了一句,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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