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討厭他麽?”聽到這裏我忍不住問,“或者喜歡他?所以刻意的躲著?”


    方茴搖了搖頭,她輕輕的用手指撫摸著歡歡杯子上的小熊,指甲蹭過瓷麵的聲音和她輕柔的嗓音在變換的時空中形成了懷舊的調子。


    “不是喜歡也不是討厭。你知道麽,有那樣的一種人,身上會散發光芒,在這樣的光芒下麵會感覺溫暖而舒適,但距離太近的話,就會有些刺目了。而且在光的旁邊,我會更加覺得自己黑暗。所以比起如此耀眼的陳尋,我可能是喜歡喬燃的。”


    我沒有說話,繼續的聆聽了下去。然而,我想在那個年紀可以顛覆所有的可能和不可能。沒有成熟的思維去讓生活符合邏輯,所以光亮的陳尋和黑暗的方茴一樣可以化學反應產生沉澱或氣體。


    說到底,流年輾轉,隻因年少。


    中秋節的板報整整出了三天。


    第一天,何莎、陳尋、喬燃、小草都留下來幫忙。趙燁也趁機找了個理由沒去訓練,他對畫畫一竅不通,摸摸這個,玩玩那個,就是圖個新鮮。好幾次,不是弄折了鉛筆尖,就是踩了畫紙,一點忙沒幫上,倒是添了不少亂。


    方茴再一次拯救被趙燁不小心拌斷的油畫棒時,禁不住苦笑著問他:“怎麽不去訓練?不是說好多女生都圍著看呢麽?”


    趙燁擺擺手說:“那幫小孩太小了,長得又那麽愛國,沒勁!我們隊裏都說,f中女生一回頭,f中男生要跳樓;f中女生二回頭,中東不再產石油;f中女生三回頭,哈雷彗星撞地球;f中女生……”


    “嘿!你什麽意思啊!”小草拿起毛筆使勁甩了一下說,“我們也都是f中女生,那不好啦?”


    “啊!我的耐克!”趙燁望著背心上的大小水點一臉哀怨。


    喬燃趁機把他支走,說:“快去廁所衝衝,萬一小草那筆沒涮幹淨,就留下印了,要不我對稱著再甩一道?”


    趙燁一溜煙跑了出去,方茴終於鬆了口氣,陳尋好像看出了她的無奈,說:“你專心畫你的,待會我去門口攔著,絕對不讓他再進來了。要是他再搗亂,我就朝樓下操場喊他的名字,他們教練就在下麵呢,他最怕教練,肯定老實了。”


    方茴低頭一笑,收拾了一下重新開始。她非常的認真,把自己家裏能用到的顏料畫筆全拿了來,先用鉛筆在圖紙畫了草稿,然後標明圖文格式。就連涮毛筆的水也一遍遍的去倒,說是怕顏色花掉。


    可是因為趙燁的折騰,外加上小草何莎連說帶笑,陳尋和喬燃又總是商量中秋聯歡的事,人雖不少但能真正幫她的一個沒有。所以第一天下來,僅僅出了個底稿。


    第二天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去。熬到第三天,趙燁和小草已經徹底放棄不來了,喬燃感冒,被方茴執意勸回了家,何莎因為有事也隻待到六點就走了。最後,隻剩下了陳尋和方茴兩個人。


    秋末的天黑得早,陳尋把教室裏的燈全部打開。在明亮的日光燈下,趴在拚搭的課桌前的方茴,在畫紙上映下了小小的影子。校園一片靜寂,教室裏隻有筆尖、橡皮和紙張摩擦的聲音,陳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靜靜的看著方茴塗抹。


    也許是交流太少,他格外的注意方茴的小動作。比如她用手背把頭發別到耳後,比如她輕輕用小指掃掉橡皮沫,比如她半低著頭垂下眼說話。陳尋很喜歡看她這麽做,雖然像小草那樣梳著馬尾巴,鼓起臉蛋把橡皮沫吹走,微笑著一邊比劃一邊聊天也很可愛,但是他更中意方茴的這種別致的清淡味道。


    “你看看這行字歪麽?”方茴抬起頭,恰巧應上了陳尋的目光,她臉一紅,忽閃著眼睛急忙躲開了。


    陳尋走過來,端正的看了看說:“不歪,一點都不歪!這字真好看,怎麽和你平時寫的不一樣?”


    “嗯,是仿宋字。其實我寫的不好看,我爸爸寫得很好,我跟他學的。”


    “挺好的啊,你爸爸也畫畫?”


    “不,他畫圖。”方茴拿尺子比了比說:“剩下再把鉛筆線擦掉就可以了,這個我自己做就行了,你早點回家吧,都讓你幫了三天忙了。”


    “不用,我不著急,等你一起走吧。”陳尋忙說,“你能畫板報其實是幫我的忙,要不我真沒法跟侯老師交差!”


    “那謝謝了。”方茴笑了笑說。


    陳尋情緒很高,他拿出了自己天天帶著的隨身聽,摘掉耳機,把音量調到最大,當作錄音機來放歌。效果並不好的小機器在教室裏一直斷斷續續放著:“多想說聲我真的愛你,多想說聲對不起你,你哭著說情緣已盡,難再續,難再續……你這樣一個女人,讓我歡喜讓我憂,讓我甘心為了你,付出我所有……”


    陳尋和方茴一邊跟著哼哼兩句,一邊完成了板報。站在凳子上,他們一人拉住一角,互相對齊。把紙貼在牆上的那一刻,兩人相視而笑。


    走出教學樓時,他們欣喜地發現小賣部還沒關門,於是一起買了漢堡和軟包裝的冰紅茶,坐在操場邊的雙杠上吃了很簡易的晚餐。月亮透過樹葉斑駁的照在他們身上,也許因為夜晚,所以方茴所謂的陳尋身上那耀眼的光也恬淡了下來。使她可以安心的這麽坐在他身旁。


    “謝謝你。”方茴搖晃著腿說。


    “不用客氣!都說了其實是你幫我的。”陳尋笑著說,“你畫的真棒!這次咱們班肯定第一!”


    “也不一定,我能力有限,隻能這樣了。”


    “方茴。”陳尋突然很正式的說,“我覺得很好,真的,很好。”


    我想不管是怎樣的讚美,人們都是喜歡聽的。所以麵對陳尋的目光,方茴終於迎接了上去。她輕輕的笑,刹那芳華。


    這一段方茴講的非常仔細,她穿了紅色的外套,陳尋穿了白色的,英雄的水彩筆裝在西瓜太郎的筆袋裏,隨身聽是愛華的,放的是周華健的《讓我歡喜讓我憂》,雞肉漢堡三塊五一個,冰紅茶是統一的,月亮差一點點就很圓了,學校裏的樹是槐樹,雙杠是銅杆可以調升降的那種……


    多年之後,聽她眯著眼睛淡淡的回憶這些,我突然心動想流眼淚。文藝的說,是我看到了幸福的影子,也聞到了悲傷的問道。粗俗的講,是方茴那迷離的樣子讓我的腎上腺激素分泌過剩了。


    我有點心疼她,想去握住她的手,不是因為我沒出息的對一心靈脆弱的少女有了齷齪的念頭,而是因為我發現她的手在輕輕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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