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方茴和小草負責碼車,方茴早早就到了,但小草卻一直沒有出現。喬燃來的時候,看見方茴正費力的把趙燁的二八彎把捷安特碼齊。他忙停好了車,走過來幫她。


    “我來吧,趙燁也不把車放好了再走!就數他的車占地!”喬燃接過手來說。


    “他遲到了,著急訓練,車往這兒一扔就跑了。”方茴苦笑著說。


    “怎麽就你一個人?小草呢?”


    “她還沒來,可能是忘了。”


    “她啊,成天忙忙活活的,也不知道都想什麽呢!”喬燃歎了口氣,使勁把一輛自行車推了進去。


    “你回去吧,我自己就行。”


    “沒事,我幫你吧!對了,今天吃早點了麽?”喬燃關切的說,“要是沒吃,現在趕緊去啊!”


    “吃了。”方茴感激的笑了笑,“謝謝你!”


    喬燃擺擺手,也靦腆的笑了。


    小草和陳尋幾乎是踩著七點半早自習的鈴到的。喬燃和方茴都準備回教室了,他們才推著車從校門口飛奔而來。陳尋的頭發支楞著,頂著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起晚了。小草到了才想起今天還要碼車,一路上不停的向方茴道歉。


    四個人嘰嘰喳喳的跑上了樓,然而在進班的一瞬,卻猛地安靜了下來。


    他們一起看到了黑板上的那六個字,不大,卻足夠刺目:


    方茴喜歡陳尋。


    小草第一個動了,她一句話沒說,憤憤的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椅子被她重重的拽了出來,蹭過地麵發出難聽的聲音。


    喬燃第二個動了,他走到講台前拿起板擦,一下下的把那醜陋的字跡擦掉。因為太過用力,黑板都在怦怦震動。然後他轉過身,麵色冷峻的說:“值日生下次要記得,上課之前把黑板擦幹淨!”


    陳尋第三個動了,他拉了拉身旁的方茴,低聲說:“先回座位吧。”


    而方茴卻始終一動不動。她的眼神空空的,死死盯住黑板,臉色蒼白得可怕。其實她根本沒在看那已經消失的文字,也沒在聽陳尋對她說的話。她已經被久違的羞憤和害怕侵蝕掉了,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鋪天蓋地,揉碎了她小小的情感,使她的尊嚴瞬間崩塌。


    方茴眯著眼睛說,那天的天氣特別好,可是她還是覺得很冷很冷。她真的絕望以為,她的青春會就此化作骨灰。


    我的心又一次揪了起來。她那時從未奢求過什麽,膽小如她,甚至還不敢接受陳尋的追求。她隻是小心翼翼的保護著自己的那一點點的隱秘愛戀,在別人未發覺的角落,偷偷拿出來自我陶醉一番,然後再趁別人不注意,珍重的收好。


    就像一隻鬆鼠,傻兮兮的守著冬天最後一枚橡果。


    然而這顆橡果最終被發現,它被展示在所有人麵前,被譏笑嘲諷,最後被毫不留情的一腳碾碎。


    我想,那隻鬆鼠,一定肝腸寸斷。


    方茴回到了座位,一上午,她都趴在桌子上沒動緩。老師上課問她怎麽了,還是喬燃幫她回答說不舒服。陳尋在後麵也沒上好課,他一直盯著她瘦削的背,隨著她輕輕的顫抖,而愈加煩亂。


    直到中午吃飯,方茴才抬起頭來。她的眼睛已經哭腫了,校服袖子上還能隱約看見水印。陳尋看著她拿了盒飯默默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再也忍耐不住走了過去。


    他替方茴蓋上已經打開的飯盒蓋,說:“走,一起吃飯去!”


    方茴咬住嘴唇,緩緩搖了搖頭。


    “我已經幫你把椅子拿好了,快點。”


    “我不去。”因為哭過,方茴還帶著點鼻音,她伸手去拿筷子,陳尋一把搶了過來。


    “你又沒錯,幹嗎這樣!難不成以後都不說話了?”


    “我真的不去了。”方茴幾乎又要哭了出來。


    “好,那我們都上你這裏吃!”陳尋回身搬了桌子,衝喬燃和趙燁喊,“嘿,過來吧!”


    趙燁因為訓練,所以沒能親眼看見早上的那幕,他聽喬燃大概說了說,正不知道怎麽安慰方茴。看見陳尋招呼他,忙拿著盒飯跑了過來。


    “今天有土豆啊土豆。”趙燁彎腰使勁看方茴的臉,“方茴的土豆!”


    方茴無奈的瞥了他一眼。


    “再看!再看!”趙燁假裝瞪著眼睛說,“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喬燃也走了過來,他就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幫方茴撤下了桌套,扭頭說:“小草,快來啊!”


    “我跟何莎說點事,你們先吃吧。”小草拿著飯走向了另一邊。


    “甭管她,她就是怕我搶她土豆!”趙燁毫不客氣的打開了方茴的盒飯說,“摳樣兒!”


    “死去!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小草狠狠白了他一眼。


    在趙燁他們的吵鬧下,好像一切都恢複了正常。而方茴知道,她已經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少年時代的心思總是纖細而敏感,她很明白班裏同學們的目光意味著什麽。對於每天麵對課本試卷的孩子們來說,這就算是值得興奮一陣的大事件了。盡管作為事件中心的她,足夠可悲。


    晚上回到家裏,她也一直心不在焉的。


    抄著文言文中的通假字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不一會她爸爸走過來喊她。


    “找我?”方茴疑惑的問。


    “嗯,一個男同學。”她爸爸說。


    “喂?”方茴接過電話。


    “喂。”


    “誰啊?”


    “我,陳尋。”


    聽到他報出名字,方茴的心裏輕輕蕩了一下。


    “什麽事?”


    “數學作業寫完了麽?”


    “寫完了。”


    “幫我看看第49頁,第9題,你最後得多少?”


    “等下啊。”方茴跑回房間拿數學作業本,她突然發現,接到陳尋的電話,竟然很欣喜。


    “喂,x等於5,y等於3。”


    “啊,和我一樣。”


    “哦。”


    “嗯,謝謝。”


    “沒事。”


    “那,掛了。”


    “好,拜拜。”


    電話筒裏傳來了忙音,方茴感到微微有些失落。


    她走回房間繼續寫作業,可過了五分鍾,電話鈴再次響了起來。


    方茴仔細的聽著爸爸說話,當聽到他說“等一下”時,她急忙打開房門。


    “找我嗎?”


    “啊,對……”她爸爸奇怪的看著她說,“好像還是剛才那個男同學。”


    “哦。”方茴假裝回去拿了數學作業本,慢騰騰的走了過去。


    “喂。”


    “我。”


    “嗯,還有哪道題要對?”


    “沒了。”


    “啊?”


    “說話方便麽?”


    “一般般。”


    “那我說你聽。”


    “嗯。”


    “今天的事兒別太在意。”


    “我知道。”


    “知道什麽啊!哭了一上午吧!”


    “也沒有。”


    “我要是不找你,你就不理我了吧。”


    “哦。”


    “為什麽啊?”


    “……不好……”


    “有什麽不好的!要不明天我也在黑板上寫,陳尋喜歡方茴!陪著你一塊兒!”


    “你別寫!”方茴一下子著了急。


    “有什麽不能寫的!我就是喜歡你!”


    這是陳尋第一次直接向她說出喜歡,話一出口,兩個人頓時全沒了聲音。


    現在我們大概最常說愛。“我愛你!”,“你愛我嗎?”,“你會永遠愛我嗎?”。愛得別致精巧,似乎也就失去了原有的珍貴。說得再多,都始終覺得有點空落落的,無法讓人相信。所以上麵的句子往往演變成了:“我真的愛你!”,“你真的愛我嗎?”,“你真的會永遠愛我嗎?”


    愛與真的,成為了哭笑不得的組合。


    而在十幾歲的時候,比愛淺上幾層的喜歡,卻足以把心裝滿。


    在那一刻,陳尋的喜歡,就這樣溫暖了方茴。


    “你……喜歡我嗎?”陳尋還是問了出來。


    “……”


    “喜歡就說是,不喜歡就說不是。”


    “方茴,別聊天啊,快點寫作業去。”方茴的爸爸喊她。


    “哎,知道了,馬上!”方茴慌亂著答應,“那明天上學說吧。”


    “等等!是還是不是!”陳尋著急的說,“你告訴我!”


    “是!拜拜!”方茴沒再等他說話就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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