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方茴說等真正到了2000年他們才發現,所謂的千禧年和以往也沒有什麽差別。幸福的照樣幸福,不幸的也照樣不幸。該考的試一門也沒拉下,該放的假也沒因此多休幾天。由此可見那些意義重大的日子都是人自己琢磨出來的,說到底1999年12月31日就是地球很普通的一次自轉,要是記錯了,糊糊塗塗不也就過去了麽?比如陳尋,肯定早就忘了這天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我早就發現方茴總是在下意識的強調陳尋的漠然和淡忘,但我知道她心裏肯定不是這麽想。其實她害怕陳尋忘記,害怕到了這段感情的最後,隻有她一個人去感懷憑吊。而我覺得陳尋並不會如此寡情,總共二十幾年的人生他們一同走過了大半,如果沒能留下一點,恐怕也對不起已然一去不返的青春歲月。人這一輩子要是沒點故事可講,沒點故人可懷念,那活著又有什麽勁呢?


    反正我不想就這麽被方茴忘了,哪怕隻是個模糊的臉龐也好,我也要讓她記住,曾經在很遙遠的地方,有一個人真心陪伴過她。


    坐在我正對麵的方茴尚沒發現我的心思,她稍停了停,又用她柔和平婉的聲音,繼續講起了那年的事。


    放寒假了以後,方茴和陳尋互相去了對方家裏幾次。白天家長都去上班,他們就在家一塊寫作業、看電視。他們都不會做飯,就去旁邊的超市買點零食,或者從家裏冰箱翻出點什麽湊和吃。有一回兩人煮餛飩,瞎擱了點作料,愣是作成了片兒湯。還有一次炸雞塊,有的糊了,有的沒熟,色香味一樣也沒占上。可就這樣他們還吃的倍兒香,一點沒剩下。


    陳尋家新買了電腦,偶爾他們也上網玩會兒。那時候沒現在這麽多豐富多彩的網絡生活,撥號也挺費勁的,充其量去聊天室逗逗貧。陳尋最愛和自稱是帥哥的網友聊天,他說自己是“漂亮溫柔”卻“很寂寞”的女孩,總能引得這幫“帥哥”瘋狂的和他說話,最牛的時候開了二十多個對話框。有的還給他郵箱裏發了照片,哥麽,確實是,帥那可真真不沾邊。方茴說他簡直無聊透頂,而陳尋卻說這是在揭露這幫人的醜惡麵目,給方茴打預防針,防止她自己上網時被他們騙了。


    方茴是壓根沒這個興趣,而陳尋自己卻見了次網友。他們也上網上聊天認識的,兩人越說越近,竟然隻隔了兩條街,於是約著下午見了一麵。那女孩說自己是普通女生,但有個沉魚落雁、國色天香的朋友,可以帶過來讓陳尋開眼,當然也不能白看,晚上得請吃麥當勞。


    陳尋準時到了,遠遠的就看見和約定一致服裝的兩個女孩。據他後來跟方茴講,當時他感覺就一紅燒獅子頭和一牙簽並排向他走了過來。那紅燒獅子頭基本上可以忽略五官不計了,而那牙簽也沒看出美來,瘦是真瘦,說一會話的功夫,抽了三根煙,弄得陳尋一直和她保持5米以上距離。最後陳尋也沒和她們吃飯,紅燒獅子頭對陳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死活拉著他不讓他走,直到陳尋說得接女朋友才戀戀不舍的含怨道別。紅燒獅子頭非得讓陳尋留家裏電話,逼得他沒轍就把孫濤家電話留給她了。為此事後還被孫濤臭罵了一頓,說他為求自保居然把個0.1噸的肉彈扔給了自己,害他差點被楊晴誤會了,晚節不保。總之從此之後陳尋對網上聊天徹底沒了想法,見網友這種事,更是想都不想了。


    這件事陳尋如實告訴了方茴,方茴雖然覺得不好也沒太往心裏去。她真正在意的是有一天吳婷婷給陳尋打來的一個電話。


    那天陳尋接的時候就遮遮掩掩的,嘴裏一直是“行”、“成”、“你定時間”、“見麵說”,這樣的話。方茴覺得奇怪,問他是誰,他才支支吾吾的說是吳婷婷。其實陳尋也不是故意要瞞她什麽,他上次已經說好了不再和發小們過多聯係,但他根本就做不到。他怕方茴不樂意,又想起以前的事心裏頭過不去,這才沒告訴她。


    而方茴卻不這麽想,陳尋和吳婷婷之間的這種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讓她有些慌張。她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什麽態度麵對他們,數學中最牢固的三角形狀,在感情上恰恰是最脆弱的關係。於是方茴幹脆自欺欺人的躲開,假裝糊塗,不聞不問,可是偏偏他們又總毫無防備的出現在她麵前,仿佛在一次次明示他們之間牢不可破的牽絆,逼著她睜大眼睛看清楚了,讓她無處躲藏。


    “她是說後天一起去白鋒爺爺家看看,我們每年都去一兩次的。”陳尋看出方茴有心事,忙解釋說。


    “哦。”方茴點點頭,隨手拿了一本寒假作業翻看起來。


    “也沒什麽別的事,就是去看看,以前還碰見過警察呢!”陳尋湊過去,故意逗趣的說。


    “哦。”方茴依舊沒說話,仔細的看著作業。


    “怎麽了你?”陳尋憋不住了,他把本從方茴手中抽出來,皺著眉說,“說話啊!”


    “說什麽啊?我也不認識白鋒,你們去看你們的,和我有什麽關係?”方茴扭過臉說。


    “是和你沒關係,我不是得告訴你一聲麽,要不趕明兒你知道了,肯定又瞎想。”


    “我有什麽可瞎想的。”


    “還說沒有,你臉上就差寫個‘想’字了!”陳尋扳過她的腦袋說。


    “討厭!”方茴搖了搖頭,把他的手扒拉下去說,“我回家了,再晚點我爸回來了看我不在,又得說我。”


    “不行,再待會兒。”陳尋拉住她說,“現在走你還不得琢磨一路?”


    “你們去看白鋒他爺爺我有什麽可想的,瞧你這不放心的,難不成真有點什麽,怕我去跟蹤你?”方茴一邊收拾包一邊說,她心裏也真沒這麽想,但是總有股怨氣發不出去,隨口就說了不中聽的話。


    陳尋一下子急了,他搶過方茴的包扔在一邊說:“我還怕你跟蹤?還不是看你心事重重的那樣兒才跟你說的。我和吳婷婷真沒怎麽著,要是有那種想法也沒你了。唉!早知道還不如不告訴你,你們女生就是小心眼兒!”


    “你們愛怎麽著怎麽著,不用跟我匯報,我也不至於像你說的那麽沒起子!”方茴氣得眼圈都紅了,陳尋說話沒輕沒重,恰恰就拿吳婷婷戳了她心窩子。


    方茴憋著眼淚,一把拿起包就往門口走。陳尋這下真著了急,從身後不管不顧的一摟,把她抱在了懷裏,貼著她耳朵說:“你幹嗎啊?好歹把事說完了再走啊!好吧好吧,就算我錯了還不行麽?你別嚇唬我!”


    “本來就是……”方茴抹了抹臉,口氣也軟了下來。


    “是是是是是!”陳尋笑著說,“下次我可長記性了,我也不說那麽清楚,反正該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你冤枉我我也認了。”


    方茴歎了口氣,她知道陳尋還是沒明白她是怎麽想的,她也不想再說了,她比陳尋更害怕吵架。


    那時候他們都太小,不是不愛,而是愛得太用力,因此弄傷了別人,也弄累了自己。


    眼看時間來不及,方茴急著回家,就打了一輛車。臨打車之前,陳尋揪著方茴親了一口。方茴嚇了一跳,慌張的四處看了看,生怕被大街上來往的行人和剛停下的出租車司機看到。陳尋到是很誌得意滿,一直等車開了,還比畫著打電話的姿勢。


    方茴上了車,做賊心虛的跟司機打岔說:“那是……是我表哥。”


    出租車司機會意一笑:“嗨!沒事兒!我又不是你家長,怕什麽?現在這種事多普遍啊,別說你們,就我們十五六歲的時候,也都偷偷的喜歡個誰了。那是你小男朋友吧?小夥兒長得挺精神啊!歲數小就是好啊,嘿嘿!”


    “嗯。”方茴臉紅的看著窗外。


    “不過啊,照我說你們這些小孩兒也都是瞎掰,什麽情啊愛啊的,你們能懂多少?我現在想想我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嘿!離真正過日子還遠著呢!那《同桌的你》不是唱麽,‘轉眼就各奔東西’。我都不多說,過個三兩年的你再看看!肯定不一樣嘍!”司機自顧自的說,“嗬嗬,我這人就是說愛實話,不招人待見,你該玩玩你的,別往心裏去啊!”


    方茴沒說話,她愣愣的看著前麵,反光鏡中陳尋的影子越來越遠,她嘴唇上的溫度也慢慢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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