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陳尋回到學校,直接和王森昭、沈曉棠約在小餐廳見麵。沈曉棠見他過來,遠遠的揮了揮手說:“遲到十二分鍾,我們要加一個十二塊錢的菜,你請客!”


    “可是看我的手表是遲到八分鍾,我允許你再點一個拍黃瓜!”陳尋把手表伸到她麵前說,“說吧,你們倆是怎麽計劃好了把我拽上的?是不是以為我會遲到一個小時,然後讓我請客再把我甩掉啊?”


    “不是不是!”王森昭忙擺手說,“我在路上正好遇見了曉棠,她……”


    “我自行車虧氣了,老大幫我打氣,一邊打一邊聊起北京天安門。他還沒去過,我們就說一起去看看,順便帶上你,幫忙拎拎包、買買車票。”沈曉棠笑著說。


    “你真抬舉我!”陳尋夾了一口魚香肉絲說,“我總覺得你目的不純,是不是看我們老大淳樸忠厚,想向老實人下手啊?要不我做主,就把你發給老大了,你們看這事妥麽?”


    “陳尋你怎麽那麽討厭呀!”沈曉棠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說。


    “就是!老四,你別亂說!”王森昭紅著臉說。


    “老大,你要是不收我可就留著了!”陳尋笑眯眯地看著沈曉棠說。


    “你留著幹嗎啊?又想把我發哪兒去?”沈曉棠挑著眉毛說。


    “發我自己這兒,你看行麽?”陳尋舉起杯子說。


    “你……你真煩人!”沈曉棠紅著臉,埋頭吃起飯來。


    陳尋看著因自己的玩笑而臉頰緋紅的沈曉棠,覺得她很可愛,他拿起筷子給她夾了菜,沈曉棠先開始扒拉到了一邊,後來還是一口一口慢慢吃了。


    吃過飯他們又在校園裏轉悠到快熄燈的時候才各自回了宿舍,三個人商量好,為了能趕上看升旗,早上四點鍾從宿舍出來,就跟宿管的大爺大媽說生病了,肚子難受要去醫院,十一本來宿舍人就不多,他們肯定能通融。


    因為過節,熄燈時間延長到了十二點,王森昭作息很有規律,到了十一點就上床睡了。陳尋聽了會cd,熄燈時剛想去洗漱,宿舍的電話卻響了起來。


    “喂。”陳尋接起電話說,他直覺這是沈曉棠打來的,所以接得特別快。


    “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果然,沈曉棠故意啞著嗓子的聲音從電話筒裏傳了出來,“你突然聽見樓上有跳繩的聲音,噠噠……噠噠……噠噠,你覺得奇怪,就上樓頂去看,隻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背對著你,嘴裏不停念著‘99……99……99’,你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說:‘你為什麽隻數99啊?’她不回答,你又拍拍她,她這才回過頭,你猜怎麽著?她居然沒有臉!然後她把你一把推下了樓,接著念:‘100……100……100’……”


    “沈曉棠同學,你沒事站我們樓頂上跳繩幹嗎呀?”陳尋低聲笑著說。


    “你怎麽知道是我啊?怎麽樣?害怕了嗎?”沈曉棠也笑了起來。


    “一猜就是你,所以一點都不害怕!”


    “是嗎?可是我把自己給講害怕了……你還有老大陪著,我們宿舍隻有我一個人。”沈曉棠聲音越來越小。


    “那我也給你講個故事。”陳尋靠在窗邊,望著女生宿舍說,“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


    “討厭!不許講鬼故事嚇唬我!”沈曉棠高聲叫起來。


    “你聽著啊!”陳尋笑笑說,“你突然聽見樓上有跳繩的聲音,噠噠……噠噠……噠噠,你覺得奇怪,就上樓頂去看,隻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背對著你,嘴裏不停念著‘99……99……99’,你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說:‘你為什麽隻數99啊?’她不回答,你一生氣把她一把推下了樓!結果你聽見她掉到樓下後念:‘100……100……100’……”


    “哈哈!我怎麽敢推鬼!”沈曉棠也笑了起來說。


    “怎麽樣,還害怕嗎?”


    陳尋的聲音很溫柔,沈曉棠從另一邊的窗戶也往這邊望過來說:“不那麽害怕了,可還有一點點。”


    “那我幹脆陪你聊到四點吧。”


    “那哪行?我電話卡沒那麽多錢了。”


    “我管老大借。”


    “別了,他又不富裕,還要往家裏打電話呢。”


    “那怎麽辦啊?”


    “你把手機屏幕的背光燈弄亮了,伸到窗戶那裏,我看見亮就不害怕了。”沈曉棠


    趴在窗台上說。


    “那你也把你的手機打開,我看你到底在哪個屋。”陳尋也趴在窗台上說。


    “好,那我掛了啊,掛了你馬上就開啊!”沈曉棠興奮地說。


    “嗯,掛吧!”


    陳尋掏出了手機在床前搖晃著,很快他看見對麵宿舍樓也亮起了一點點螢綠色的光。寂靜的校園裏那兩點遙遙呼應的微弱的光仿佛化成了秋日裏的螢火蟲,溫馨且靈動。在那個夜晚,兩個人心裏的某個角落發生了悄悄的變化。


    淩晨的時候,他們分別從各自宿舍跑了出來,宿舍樓好出,但學校大門卻不好出,警衛攔住了他們,要詳細問明原因才給開門。


    沈曉棠捂著肚子作痛苦狀,陳尋攙著她,焦急地跟警衛說:“哥們兒,這是我們班女生,外地的,十一沒回家,宿舍就她一個人,我們班女生都走光了。她半夜突然肚子疼,挨個給男生宿舍打電話求救,幸好我們屋有人,趕緊給她接下來,您問宿管的張阿姨,恨不得是抬下來的!現在得趕緊送醫院,人家大老遠考北京來不容易,據說是賣了家裏所有的豬才供上學費,您說她要萬一有個好歹,學校怎麽向人家裏交代啊!”


    沈曉棠被他說得直想樂,陳尋暗地裏掐了她一把,她忙又“哎喲哎喲”呻吟了起來。警衛聽他說得懸乎,但又怕真的有病給耽誤了,想了想說:“那你們寫個出門條吧,把姓名班級寫清楚了,咱們學校還沒有你們這樣大半夜往外跑的呢!”


    “行行行!”陳尋把沈曉棠交給王森昭,忙跑過去寫了起來,最後落款寫上了宋寧兩個大字。


    三個人出校門拐過彎就笑了起來,沈曉棠使勁拍著陳尋說:“你們家才賣了所有豬供你呢!”


    “我那不是追求效果麽,你沒看我那麽一說,警衛眼圈都要紅了!”陳尋躲開她笑著說。


    “不是陳尋瞎說,我們外地學生真有這樣的,我來上學我爸就是給我湊的錢。”王森昭憨憨地笑著說。


    沈曉棠聽了有些心酸,她走上前去拉住王森昭的胳膊說:“英雄不問出身,老大,你以後肯定能成功!”


    “就是,老大是我們宿舍高考分數最高的!625分呢!”陳尋拍拍他的肩膀說。


    “沒有沒有,在我們那裏也不算高。”王森昭忙擺擺手說。


    “可是在我們這裏已經算超級超級高啦!”沈曉棠笑著說,“都別忙著謙虛,咱們怎麽去呀?”


    “坐夜班車吧!我提前向高尚打聽好道了,丫就是一活地圖,你隻要告訴他出發地點和終點,他馬上能給你背出所有公交路線,據說都是從小跟他奶奶學的。”陳尋向前一指說,“往前走,就在哪兒!”


    他們一起乘夜班車去了天安門廣場,別看早上才四五點鍾,但廣場上還是聚集了不少人,不少帶著旅行團小紅帽小白帽的外地旅客,都是等著升旗的。王森昭一路上對各色花壇流連忘返,看見天安門城樓之後更是興奮,死死拽著陳尋說:“你看你看!天安門啊!你知道嗎?我小時候隻在電視裏看見過,那時候覺得首都北京特遙遠,是我這輩子都來不了的地方。後來我媽跟我說,隻要好好學習就能來北京上大學,我就玩命念書,我腦子笨,別人念三遍會的,我得念五遍,可我也沒放棄,每天晚自習都最後一個走,一直學到高考。其實我這個分可以上山東好一點的大學,可我還是來了北京,我就是想親眼看看天安門,看看首都!真是漂亮啊!”


    王森昭從來沒一口氣說過這麽些話,陳尋聽了覺得心裏熱騰騰的,他一手拉住王森昭一手拉住沈曉棠說:“走!咱們往前走!去金水橋前看毛主席像!然後再回來看人民英雄紀念碑!老大,我給你當導遊!當年五十年大慶我就在這兒跳的舞,天安門一草一木我都熟著呢!我給你慢慢講!等你以後在北京落下腳,買房買車娶媳婦生孩子,再給你兒子講!”


    王森昭高興得露出了大大的笑臉,沈曉棠看著陳尋認真的樣子,覺得他無比英偉。


    升旗之前他們擠到了離國旗杆很近的位置,三個人虔誠地看著國旗護衛隊莊嚴進場,王森昭的眼睛中甚至泛起了亮光。五星紅旗升起的時候天邊露出了黎明的朝霞,國歌響起三個人一起跟著唱了起來,目送國旗到達旗杆頂端,陳尋和王森昭一起歡呼出聲,他低下頭突然發現沈曉棠正仰首看著他,陽光下的笑容就像向日葵一樣的燦爛美好,陳尋覺得自己的心跳就莊嚴漏了一小拍。


    吃完早點之後王森昭回了學校,陳尋和沈曉棠各自回了家。一路上陳尋一直在回想著沈曉棠一顰一笑,她美麗的容顏已經深深刻在了陳尋心裏,甚至回到家裏上床睡覺都夢見了她。


    一直睡到半夜陳尋才醒了過來,意識到已經睡過一天的陳尋漸漸清醒,隻時另外一個纖細女孩的身影猛地浮上他的心頭,他想起答應過給方茴每天發一封郵件的許諾,但看看床頭櫃上的表已經過了十二點,2001年的10月1日永遠不能重來,一切終究是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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