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依稀少年


    他們還沒長大,但是他們的愛情已經長大了,繁迷絢爛,花榮葉茂,美得讓人想立刻死掉……


    1東歌夜總會


    那個雨夜之後,阿福連同他的家就像從來沒在這個世界出現過一樣消失得幹幹淨淨。夏如畫甚至產生錯覺,那個說著南方話愛顯擺的女人和她那個會送玻璃球的兒子隻是她的南柯一夢。


    可是她知道那不是夢,她不可能忘了那場雷雨,不可能忘了那天的血和淚,不可能忘了那種絕望的感覺。是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她的生命已經被荼毒了,而且沒有挽回的餘地。


    夏如畫在經曆了殘酷的強暴後徹底地消沉了。也許原來她的性格算是安靜,那麽現在則完完全全的變成了陰鬱。魏如風很細心地嗬護她,不讓她有一點點的觸動,也沒有任何人再向她提起那件事,仿佛那個夜晚隨著阿福一起消失了。夏如畫也努力地想恢複成以前的樣子,可是她變得有些神經質,會反複做著同一件事,切土豆會毫無知覺地一直切成泥,洗衣服也會反複地搓洗,直到手都搓破皮。魏如風無數次地把她從這種茫然無措的境況裏拽出來,夏如畫總是扯著嘴角笑笑,說忘了,忘了。


    她一天天的灰暗下去,雖然看上去還是那個漂亮的女孩,但是內心卻已殘破不堪。每逢雷雨,夏如畫都會像那晚一樣痙攣並大聲地哭喊,不讓任何人接近,直到昏死過去。大夫說,這是種強烈的精神刺激,沒有好的治療方法,隻能耐心地疏導。


    每當這樣的雨夜,魏如風都會默默地在門口守候著她,夏如畫在屋裏大聲地哭,他則在屋外靜靜地流淚。小屋門框上斑斑的血跡,是魏如風用拳頭無望地捶打所留下的。他為沒能保護夏如畫而深深自責,那種無能為力和夏如畫的絕望一樣痛苦,然而他默默地連同夏如畫的痛苦一起承擔了下來。


    魏如風希望夏如畫能一直依靠他,他暗暗發誓決不讓夏如畫再受一點傷害。可是他卻發現夏如畫有些抗拒他,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其實夏如畫不是單純的躲閃,她是畏懼,畏懼魏如風那純淨而堅定的目光,她隱隱覺得自己承受不起了,她早就知道自己比魏如風懦弱,而現在不僅是懦弱了。


    但是不管怎麽樣,還是要活著。他們沒有餓死,沒被人害死,沒被警察抓走,那麽就要活下去,因為他們一直是這樣緊緊依靠著對方,為了活著而堅強的活著。


    人也許有時就是這樣,並不是為了什麽高尚的理想、遠大的目標而活著,而是在活著的某些時候恰巧有了這些而已。


    沒人來追捕魏如風,因為他星期四準時赴了程豪的約。


    走進東歌夜總會的大門時,魏如風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抱著一種複雜的心情,雖然不是特別明白,但是他能隱約地感覺到這扇門意味著什麽。門的兩邊,有生活的希望,也有未來的黑暗。


    魏如風是由老鍾親自帶進來的,程豪正接著電話,他看了眼魏如風,示意他坐,老鍾帶上門出去了。


    程豪在電話裏一直在說貨和渠道的事情,沒絲毫避諱,而魏如風卻潛意識地不想聽那些話,可他又無法避開,一些敏感的字眼就那麽一字不漏地進到了他的耳朵裏。


    程豪打完電話,看了看魏如風,站起來說:“喝點什麽?茶,或者咖啡?”


    “不用麻煩……”魏如風有點無措地搖了搖頭說。


    “茶還是咖啡?”程豪似乎沒聽見,仍舊問他。


    “咖啡。”魏如風感覺到了他獨特的壓迫感。


    程豪泡好了一杯咖啡,擺在他麵前,魏如風拿起來喝了一口,深深皺起了眉。


    “怎麽了?”程豪問。


    “苦……”魏如風抹抹嘴說。


    “咖啡就是苦啊,你沒喝過?”程豪剝開一塊方糖,扔到了魏如風的杯子裏。


    魏如風紅著臉,搖了搖頭說:“沒喝過,但想試試……”


    程豪笑著說:“你這孩子很有意思!”


    “程總……”魏如風坐好了,鄭重地開口。


    “你怎麽知道我姓程?”程豪饒有興趣地問。


    “我那天聽老鍾這麽叫的你。”魏如風誠實地回答。


    “哦?在那樣的情形下,你還挺冷靜的。”程豪點點頭說,“那你還知道些什麽,關於我的,隨便說。”


    “你是這裏的老板。”


    “沒錯。”


    “你挺有錢的。”


    “還好。”


    “老鍾聽你的話。”


    “嗯,我雇的他。”


    “你有貨從碼頭走。”


    “哦?什麽呢?”


    “煙,萬寶路……”


    魏如風覺得自己好像被程豪的眼睛吸住了,他不自覺地跟著程豪的節奏,一步步地說出了程豪想要的答案。


    程豪哈哈笑了起來,他點了一支煙遞給魏如風說:“沒錯!但我告訴你,不隻有萬寶路,還有三五,不隻是香煙,還有別的。”


    “程總,我不太明白,你今天叫我來做什麽?”魏如風猶豫地接過煙說。


    “你覺得呢?”程豪自己也點了一支煙,吐了口煙圈說。


    “嗯……那天謝謝你,沒人來找我們麻煩。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我不知道……我能做點什麽來……報答你。”魏如風說出了自己思考了幾天後的結果,他相信程豪不會白白的幫他們,在救助之後,他是需要回報的。隻是那時候的他還是太天真,他根本不知道,程豪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你放心,以後也不會有人去找你們麻煩。你姐姐以後的學費,由我來付。而你呢,也不要在碼頭做了,來東歌這裏吧,一個月一千五,夜班單算,我讓他們帶帶你。”程豪眯著眼睛說。


    魏如風驚訝地看著程豪,囁嚅著說:“為……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幫我們?”


    “你願不願意?”程豪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他說。


    魏如風直直地盯著程豪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說:“我謝謝你!”


    程豪笑著點了點頭,他把老鍾叫進來說:“帶他在店裏轉轉,先在台子那跟著做,就和阿九一起吧。”


    老鍾應著在前麵帶路,魏如風跟他走到門口,他回頭看了程豪一眼,而程豪卻沒看他。魏如風抿抿嘴唇,毅然轉過了身。


    魏如風不知道前方會有怎樣的路在等著他走,但他朦朧感到,對他來說,可能從一開始就已經沒有了選擇的餘地,隻能悶著頭走下去。


    2消息,魏如風


    東歌夜總會有上下三層,最下麵是酒吧,半層有個舞池,再往上是包廂。程豪的辦公室在最裏麵,那裏的顏色很低沉,可是打開門,迎麵而來的就是一片紙醉金迷的絢爛顏色。魏如風跟著老鍾,小心地在人群中走著。他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剛進來時因為緊張而沒好好看,現在重新注視這裏,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可能是第六感,魏如風覺得他注定會和這裏有不可分離的關係。


    老鍾在吧台和一個長頭發的男人說了點什麽,男人看著魏如風笑了笑,兌了一杯酒遞給魏如風說:“我叫胡永濱,你叫我濱哥就行。”


    魏如風看著麵前五顏六色的酒有些遲疑。


    “喝吧,用舌頭在嘴裏轉一圈,記住味道。”濱哥很自然地說。


    魏如風如他所說,抿了一口,味道很特別,和他喝過的酒和果汁都有點像,但又都不一樣。


    “你是調酒師?”


    “no,boy.我替阿九,那小子又偷懶了。”濱哥搖搖頭說,“但願他別惹禍。”


    “啊,我忘了說,我叫魏如風,我是……”魏如風突然想起來,他還沒介紹自己。


    “ok,不用說,我知道了,這裏隻需要名字就夠了,我叫你如風可以吧?”濱哥收回了魏如風的酒杯,眨了眨眼說,“再來一杯?”


    魏如風搖搖頭,他有點迷茫地看著舞池裏舞動的人群,問:“我該幹點什麽?”


    “幹該幹的,別幹不該幹的。”濱哥湊到他耳邊說,衝他笑了笑。


    “濱哥,你是不是又逗人玩呢?這就是我爸新找來的人?”


    魏如風還在琢磨濱哥的話,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思路。他扭過頭,看見一個女孩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後,她模樣明豔,年紀看上去不大,但是手裏卻夾著一支細長的煙。


    “秀秀,這孩子特好玩!”濱哥笑著招呼她,熟練地給她兌了一杯暗紅色的酒。


    秀秀很自然地接過來,一口喝了半杯,饒有興趣地看著魏如風說:“喂,你叫什麽名兒?”


    “魏如風。”魏如風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已經猜出了這個女孩身份,她應該是程豪的女兒。


    “鍾叔說在倉庫砍人的就是你?”程秀秀驚訝地說,“看不出來是那麽有膽量的人啊!”


    魏如風淡淡地別過了臉,沒再說話。


    “喂,你怎麽不問我是誰啊?”程秀秀不滿他的漠然,把杯子使勁放在台子上說。


    “你是程先生的女兒吧。”魏如風毫不在意地說。


    “我爸跟你說過我了?”


    “沒,猜的。”


    “哼,還不笨。”程秀秀撇撇嘴,但卻上下打量起魏如風來,她剛要再說些什麽,卻被濱哥一把拉住了胳膊。


    “怎麽了?”程秀秀不解地問。


    “你上樓吧,祥叔那邊的人來了。”濱哥神色凝重地說,魏如風順著他的目光,看見那頭的舞池裏有幾個人推推搡搡了起來。


    “你帶她上去!”濱哥跟魏如風說了一句就走向了那邊,程秀秀不服氣的也想跟過去,卻被魏如風攔住了。


    “你幹嗎啊?”程秀秀仰著頭氣呼呼地說。


    “別鬧,添亂。”魏如風拉著她往樓上走,程秀秀抿著嘴唇象征性的擰巴了兩下,還是跟著他走了。


    “各位,想喝點還是想跳舞?來這都是圖個樂兒,咱別找不痛快。”濱哥攔住了帶頭搗亂的人,滿麵笑容地說。


    “滾蛋!你沒看見他們擠著我了?”那人話橫著就出來了,一看就是來找茬兒的。


    “嫌擠回家找你媽去!你媽肚子裏寬敞,就你一個!”


    濱哥還沒說話,就又從外麵插進了一個男人,他頭發一半紅,一半黑,叼著半拉煙卷,一臉痞氣。濱哥皺了皺眉說:“阿九,你別惹事啊!”


    “操你媽!”


    阿九的話惹得周圍的人一片笑,找茬的人一下子就被惹惱了,他罵著就抄了拴在褲子上的鏈條抽了上去,一下子打在濱哥臉上,瞬間就出了一道大血口子。


    吧台那邊魏如風看見了,馬上掩住了程秀秀的眼睛,程秀秀一慌,伸手撓了他一下,魏如風吭都不吭,悶悶地說:“別睜眼!女孩子家少看血!”


    他把程秀秀的手按在了她臉上,扭身就和其他的侍者一起衝了過去,程秀秀從自己的指縫中看著魏如風的背影,愣愣地站在原地。


    那邊已經動起了手,東歌的應侍也不是吃素的,畢竟在自己的地盤上,沒鬧太大就把人都扭住了。魏如風和阿九一起跟著濱哥把人從後門扔了出去,濱哥也沒處理傷口,隻是臉上那層笑不見了,他冷冷地說:“幫跟祥叔打聲招呼,東歌最好的包廂給他留著,下回來玩不用帶家夥了,我們去金宵接老爺子。”


    那幾個人屁滾尿流地跑了,阿九笑嘻嘻地湊到濱哥麵前說:“哥哥哎,您這苦肉計不劃算,把麵皮都蹭了,要讓linda看見還不心疼死,我看著都心疼!”


    “滾蛋!沒你搗亂至於嗎?你別亂跟祥叔那邊犯衝行不行?上回那兩個月院白住啦?”濱哥打掉他的手,皺著眉說。


    “切,說得就跟你沒幹過這事似的……”阿九哼了一聲。


    “有藥嗎?先回去上藥吧!”魏如風插嘴說。


    “你新來的?身手不錯啊!”阿九毫不認生地攬過魏如風的肩膀說。


    “是不錯,你沒看,砍自己人的時候手更快!阿福半拉胳膊都差點被他卸了!”黃毛跟在他們身後,不疼不癢地說。


    魏如風冷冷瞥了他一眼,一把把他按在牆上,一字一句地說:“你再敢提那天的事,信不信我弄死你?”


    黃毛看他眼神都變了,嚇得不敢吭聲,連連搖頭。


    濱哥怒喝道:“都他媽別鬧了!回去!”


    阿九上去拽開魏如風,扭頭對黃毛說:“阿福什麽德行我知道,你別欺負人新來的!以後他就是我哥們兒!”


    魏如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阿九笑了笑,拉著他走回了東歌。


    那天之後,魏如風自然而然地在東歌夜總會立住了腳,他聽話,肯吃苦,幹活也機靈有眼力,和大家處的都很好,濱哥很照顧他,阿九和他像親兄熱弟一樣,程秀秀也總時不時地來找他玩。除了黃毛,基本上東歌的人都肯定了他的存在。甚至於沒過多久,他就出現在了葉向榮的視線中。


    1149給的最新消息就是魏如風的名字和一個大大的問號。


    3調查


    葉向榮拿到魏如風的照片,總覺得有點麵熟。和魏如風的照片疊放在一起的是夏如畫的照片,葉向榮被她的美麗驚著了一下,照片上的女孩樸素清秀,盈盈笑著,就像一朵一塵不染的水仙,標準的好孩子麵龐。姐弟兩人的履曆加起來不足半頁紙,那麽簡單明了,怎麽看都不像會和程豪有交集的樣子。


    葉向榮還特意去夏如畫的學校走訪了一趟,一切都和履曆上的一模一樣,夏如畫學習很好,文靜少言,魏如風是被領養的孩子,中途輟學,沒有什麽讓人特別注意的地方。最終,葉向榮把寫著魏如風名字的紙片和照片一起夾在了筆記本裏,合上了事。


    而葉向榮的調查卻在夏如畫的學校裏掀起了一點小小的波瀾,先是老師關切的問她家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後來林珊又跑到她麵前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直問她,魏如風在外麵是不是犯了事。


    “你弟弟看著就陰沉,現在還在夜總會上班,估計認識不了什麽好人,你可要小心點,別把你們倆的事兒壞了!”林珊輕蔑地說。


    夏如畫抿著嘴唇,緊緊攥住了手中的筆。


    她知道魏如風在程豪那裏幹之後,心裏總有些隱隱地不安。雖然程豪幫了他們很大的忙,但是她還是覺得不踏實,難以心安理得。那個殘忍的雨夜在她心裏投下了抹不去的黑色陰影,而身處其中的程豪,也同樣讓她感到畏懼。夏如畫問過魏如風,東歌夜總會是不是一個不好的地方,魏如風沒有回答,隻是讓她放心,說沒事。


    那天一下午的課夏如畫都沒上好,放學之後她破天荒的第一個衝出了教室。她決定親自去東歌夜總會,看看那裏到底是個什麽地方,竟然會令警察找到學校來。


    夏如畫摸索著走到了東歌,閃亮的霓虹讓她有點睜不開眼。她好奇地走進大門,擠在形形色色奇裝異服的男女中間,一點點向裏挪動。夜總會裏高於室外的溫度讓她有點喘不過氣。夏如畫不喜歡這裏震耳欲聾的音樂,不喜歡混雜著煙酒味的混濁的空氣,更不喜歡人們看到她時的那種奇怪的眼神,她的腳步越來越慢,甚至想回頭逃走了,魏如風每天工作的地方,她一點都不喜歡。


    “嘿!跳舞嗎?”夏如畫躊躇的時候,突然被身後一個人拍了下肩膀。她誠惶誠恐地看過去,一個半邊紅頭發、半邊黑頭發的男人正笑眯眯的盯著她看,還衝她吹了聲口哨。


    夏如畫警惕地退後一步,咬著下嘴唇緊緊抓著書包一言不發,這男人的樣子讓那些不好的回憶漸漸浮現。


    “linda,最近中學生都流行來咱們這兒玩嗎?”男人對身旁一個穿著超短裙,釘著唇環的妖豔女孩說。


    夏如畫剛進來時看見這個叫linda的女孩在舞台上唱歌,不由自主地往她身邊靠了靠。


    linda從上到下掃了她一遍說:“是來找小男朋友的吧?乖乖回家去,這可不是你玩的地方!”


    男人哈哈大笑,他突然攬過夏如畫的肩膀說:“哥哥喜歡你,來,喝一杯!算我的!”


    “放開!”夏如畫驚聲尖叫著把他狠狠推開。


    男人很是生氣,剛想抓住她,就被另一個人攔住了。


    “阿九!你又惹事是不是!”一個臉上有道淺淺疤痕的男人說。


    “濱哥!這小妞太不識抬舉!”阿九憤憤地說。


    “你不看看自己什麽德行!把人家嚇著了!”濱哥瞪了他一眼。


    “那是,你多溫柔啊,見到嫩的,眼都移不開。”linda在一旁半鹹不淡的接茬說。


    濱哥沒理她,轉身問夏如畫:“學校不許你們來這種地方吧?快回去吧!”


    “我……我來找我弟弟……他在這裏上班。”夏如畫低著頭說。


    “你弟弟是誰啊?”濱哥皺著眉說。


    “魏如風……”


    “靠!你是那小子的姐姐?!怎麽顯得比他還小啊!”阿九一下蹦起來,“剛才對不住了!我跟你鬧著玩呢,你別跟他說啊!”


    “linda,你去把如風叫來,順便跟他說,以後家裏人別隨便往這帶!”濱哥冷冷地說。


    “不用我叫,一會兒他就過來。”朝吧台那邊揚了揚下巴,linda點了支煙說,“程秀秀在呢,他們倆不老往一塊膩嗎?”


    濱哥一把搶過了她手裏的香煙,說:“當抽煙好看啊?寒磣死了!”


    linda瞪了他一眼,轉過頭卻偷偷笑了。


    夏如畫順著吧台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了魏如風,他從容地站在遠處高高的台子上,周圍簇擁著很多人,顯然他是焦點,在人群之中格外耀眼。他身邊站著一個卷發高挑的女孩,女孩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如風點了點頭,他又指著舞池中對女孩說了些什麽,女孩輕輕扶著他的肩膀笑得花枝亂顫。


    那一瞬間,夏如畫猛地覺得心裏像被針刺了一下,微微疼了起來。


    “嘿!如風!這邊!”阿九揮著手大聲喊。


    魏如風抬頭看見了夏如畫,他慌忙從台子上跳下來,那個卷發的女孩跟著他,一起走了過來。


    “你怎麽來了?都這麽晚了怎麽不說一聲!”魏如風滿臉焦慮地說。


    “沒事,就想來你上班的地方看看。”夏如畫小聲嘟囔。


    “看什麽看啊!外麵這麽黑你自己走過來?這邊很亂你知不知道!”魏如風生氣地吼道。


    夏如畫低著頭不說話,旁邊人都被如風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平時做事安安靜靜的,很少這麽發火。


    卷發女孩打破了沉默,她目光不善,盯著夏如畫問:“如風,她是誰啊?”


    魏如風愣了一下,結巴地說:“她,她是……”


    夏如畫抬起頭,望著魏如風,一字一句地說:“我是他姐姐。”


    魏如風搓了搓鼻子,卷發女孩的眼神立刻柔和起來,她笑嗬嗬地拽住魏如風的胳膊說:“如風,算了,你別發脾氣了啊,你姐不就是來看看嘛,咱們這又不是老虎洞,怕什麽的!這麽著,讓阿九先送她回去……”


    “濱哥!”如風打斷她,撥開她的手說,“我今天請一下假,我想送我姐回去。”


    程秀秀愣住,尷尬地抬著手,濱哥皺著眉說:“有事就快走!都來這找人,還做不做生意了!今天祥叔在裏頭,你們出去時小心點!”


    魏如風點點頭,緊緊拉住夏如畫,往後門走去。


    4生死之間的吻


    夜風很涼,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兩人一走出門,夏如畫就把魏如風的手甩開了。魏如風怔怔地看著她,夏如畫站在路燈下,一句話都不說。


    “姐,下回你別來這樣的地方,這邊人雜,我怕你出事。”魏如風接過她手裏的書包說。


    “這樣的地方是什麽地方?你自己也知道不好?你看看裏麵都是些什麽人……你和他們混在一起,和……和阿福又有什麽區別!”夏如畫含著淚,仰頭看著他說。


    “姐,我沒本事,程豪幫了咱們,我來這裏替他做事也是應該的。他待我不薄,我沒幹壞事。”


    “可是今天警察都跑到學校來問了!如風,咱們不幹了行不行?大不了我也不念書了,咱們一起打工,湊錢還他這個人情債!”夏如畫緊緊拉住他說。


    “姐……”


    魏如風剛要說些什麽,卻突然停了下來,他摟住夏如畫,一下子縮到路燈背麵的黑影中,藏進一條狹窄的小巷子裏。


    夏如畫納悶地看著他,魏如風衝她比畫了一下噤聲的手勢,隨即兩個男人的聲音緩緩傳了出來。


    “好像有人?”


    “小青年談戀愛吧!已經走了。”


    “哎,阿福說的準不準啊!”


    聽到阿福的名字,夏如畫不禁顫抖了起來,魏如風緊緊抱住她,捂住了她的嘴唇。


    “那小子在這跑了這麽久,不會錯。”


    “前麵有動靜了嗎?”


    “還沒,有了你就看緊點,別讓程豪從這裏跑了!他的樣子你記熟了沒?別傷了祥叔!”


    “廢你媽話!早記熟了!”


    兩人話音剛落,東歌前門那邊就傳來了“轟隆”一聲,天邊映出了一片灰紅色的火光,夏如畫嚇得軟軟地偎在了魏如風懷裏。


    魏如風心裏一驚,他拉住夏如畫,慢慢往巷裏走了幾步,到一個垃圾堆前停下。他在夏如畫身邊擺了些破筐爛袋,遮住了她的身體,小聲說:“在這裏待著,聽到外邊沒動靜了再出來,然後回家裏等著我,千萬不能被別人發現!明白嗎?”


    夏如畫茫然地點點頭,魏如風把他的外套脫下來裹在她身上,不舍地看了她一眼,站了起來。


    夏如畫突然回過神,她一把抓住魏如風說:“你去哪兒?如風,你別走!”


    魏如風轉過身,他不敢看夏如畫的眼睛,隻把背影留給了她。他長長籲了一口氣說:“程豪救過我們,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他出事,我必須得回去告訴他。你放心,我不會有事。我幫他一次,就算和他兩清,我以後不在東歌幹了!”


    “那你帶我一起走!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玩命!死也要死到一起!”夏如畫猛地站起來,死死地攥著他的手。


    魏如風的背顫了顫,雨水滴答滴答地擊打在他們身上,黑夜顯得格外陰沉,兩人心裏都很害怕,仿佛站在了生死之間。


    沉默片刻,魏如風咬咬牙甩開了夏如畫的手,貓著身子往前跑去。


    “如風!”夏如畫忍不住喊出聲,她掙紮著爬起來,想去追趕他,卻一下子摔倒在地。


    漸行漸遠的魏如風突然站住,他扭身跑了回來,夏如畫張開手,魏如風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裏。他們狠狠地擁抱,就像要把對方吸到自己身體裏一樣。


    魏如風捧起夏如畫的臉,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就深深地吻了下去,夏如畫驚呆了,天空漆黑一片,摻雜著雨水的吻濕漉漉的,一種奇特的感覺慢慢湧出,月光交織燈光,在泥濘肮髒的小巷裏投下了連在一起的一對影子,夏如畫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那是他們的初吻,貪婪、熱烈,又帶著一點點的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魏如風終於鬆開了夏如畫,他們望著彼此呼呼地喘著氣。


    “夏如畫。”魏如風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夏如畫還仿佛在夢中,魏如風第一次這麽稱呼她的名字,讓她很是茫然。


    “我愛你!”魏如風盯著她的眼睛堅定而低沉地說。


    魏如風起身向巷口跑去。夏如畫坐在地上,呆呆地望著他慢慢遠去的背影。


    雨水不見了,月光不見了,一切一切猶如瞬間消失了一樣,她的耳邊隻轟鳴著那三個字:


    我愛你。


    魏如風不管不顧地直接從後門衝了進去,正趕上程秀秀要往外跑,魏如風攔住她。程秀秀滿臉驚慌,看見魏如風有點驚喜,她反手抓住魏如風大聲說:“你怎麽回來了?是不是看見前麵著火了?甭管了!快走吧!我爸說從後門撤!”


    “這門不能出!有祥叔的人埋伏著呢!”魏如風焦急地喊,“你爸呢!”


    “我爸?我爸還和祥叔在包廂呢!”程秀秀愣住了,慌亂地說。


    魏如風轉身就往樓上跑,程秀秀緊跟著他,他們半路遇見了濱哥、阿九和linda,魏如風把程秀秀推給阿九說:“你帶著她在二層隨便找個包廂,從窗戶走!”


    “好!我一會兒上去接你們!別往前邊去,亂著呢!”阿九拉住程秀秀,點點頭說。


    “我不!”程秀秀掙開阿九的手說,“那你和我爸怎麽辦?”


    “你一大姑娘在這瞎搗什麽亂啊!快走!”魏如風急了,衝程秀秀吼了起來。


    阿九給linda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拽著程秀秀就走,程秀秀大聲喊著如風的名字,還是被拖進了包廂。


    “到底怎麽著了?”濱哥問魏如風。


    “阿福跑的消息,祥叔安排的,我聽見他們的人說話了!”魏如風一邊說一邊踹開了程豪和祥叔的包廂,裏麵兩撥人也正劍拔弩張著。


    祥叔掃了魏如風一眼,哼了一聲對程豪說:“這又是唱哪出啊?”


    “程總!他找人暗算你!前門著火了!他們的人就在後門蹲著呢!”魏如風指著程豪說。


    “讓你說話了嗎!這裏還沒你出頭的分!”程豪把魏如風吼了回去,他抬起頭笑著衝祥叔說,“我們新來的小夥子,不懂規矩,祥叔你別跟他計較。有沒有事咱們都得走,再在這裏戳著,煙就上來了。我相信祥叔不會幹這麽小孩子氣性的事,今天這麽多人看著呢,要是我程豪出點事,不都算您頭上了嗎?”


    程豪上前一步挽住了祥叔的胳膊,祥叔臉色很難看,皮笑肉不笑地說:“那是,我們都是做正經生意的,不辦那下三爛的事!”


    兩個人對視一笑,一起走出了包廂。魏如風在後麵跟著,程豪看了濱哥一眼,濱哥偷偷點了點頭。


    樓下舞廳已經亂成一片,人四處亂跑,時不時地就撞成一團。魏如風心知不對勁,眼睛四處看著,他剛扭過臉,就看見一道明晃晃的光朝程豪的方向刺了過來。


    “小心!”魏如風搶前一步躥到程豪麵前,他隻覺得自己右半邊刷的涼了一下,手不自覺地往下一摸,熱乎乎的全是血。


    這樣一來東歌夜總會就更混亂了,模糊中他仿佛看見了祥叔的震驚和程豪的冷峻,昏倒之前他緊緊抓住程豪,掙紮著在他耳邊說:“我要是死了,幫我照顧我姐!”


    “放心,一定!”


    魏如風聽見他的回答才安心閉上了眼睛。


    程豪的這句承諾,魏如風死了都不會忘。


    5證人


    魏如風在醫院整整躺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而在這段時間裏,外麵的世界翻天覆地。


    他清醒那天程豪帶著一幫人親自來了,魏如風張嘴就問:“我姐呢?”


    程豪說:“你隔壁房間躺著呢,沒事,驚嚇過度。不過大夫說她精神不太好,以前受過刺激?這怎麽回事?”


    “老毛病。”魏如風鬆了口氣,想坐起來,“我看看她去。”


    “哎呦,你別動!大夫說現在還不能讓你下地!你姐沒事,現在睡覺呢!”程秀秀拉住他,魏如風被扯了下傷口,呲牙咧嘴地喊疼。


    濱哥在旁邊笑了,說:“你放心,程總幫你出頭,這回祥叔肯定栽了。”


    魏如風“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他心裏想著,什麽時候好好跟程豪說清楚,自己真是不想幹了。


    幾個人正說著話,門口的阿九突然嚷嚷起來,程豪朝門口看去,隻見葉向榮和吳強正怒氣衝衝地往裏走。


    “程先生,我記得我通知過你吧!證人醒了要先接受詢問,你不得和他接觸,你們剛才硬闖進來算襲警知不知道!”葉向榮青著臉,站在程豪麵前說。


    魏如風看著葉向榮的臉愣住了,幾年前的事飄飄忽忽地在他麵前掠過,心裏不由得百感交集。


    “葉警官,真不好意思,是我太擔心我的員工了,畢竟要不是他,我現在有沒有命都不好說。我不打擾你了,你們可以隨意談。”


    程豪說的懇切,吳強狠狠白了他一眼:“廢什麽話啊!帶著你的人趕緊都出去,都利索點啊!”


    程秀秀很不服氣,程豪拉住了她,臨走前他安然拍了拍魏如風的肩膀說:“如風,那天怎麽回事你照實說,警察同誌會替你做主。”


    魏如風點點頭,吳強關上門,和葉向榮一起坐在了他麵前。


    魏如風忍不住盯著葉向榮看,他心裏翻騰起了好多事,甚至想現在找這個警察,他還會不會幫他們。葉向榮卻一點沒認出他來,沉著臉問:“你今年多大了?”


    “不知道。”魏如風搖搖頭說,心裏對他的遺忘微微有些失望。


    “耍混蛋是吧?別跟我們來這套啊!”吳強憋著氣說。


    “我真不知道,我是被領養的,不知道自己幾歲,他們說我看著有十七八了吧。”魏如風皺著眉說。


    “程豪教你這麽說的吧?你別以為說自己未成年就能什麽都糊弄過去啊!”吳強冷哼一聲說。


    “我也不想糊弄!你們不是能查嗎?那能幫我查查我爸我媽在哪兒麽?我一直想找他們呢!”魏如風看著葉向榮說。


    “你……”


    吳強剛想說話,就被葉向榮打斷了。


    “我們不負責找失散人口,你要想找,就去找民警,我們是刑警。”


    “哦。”魏如風淡淡地別過臉去,表情冷漠了下來。


    “我問你,你見過這個人嗎?”葉向榮拿起一張照片遞到魏如風眼前說。


    “見過。”魏如風瞥了一眼說。


    “在哪裏見的?”


    “東歌夜總會,就是他把我刺傷的。”


    “那以前見過嗎?”


    “沒有。”


    “他為什麽要刺你?”


    “他不是要刺我,他衝著程總去的,我幫他擋了一下,所以才刺中我。”


    “你為什麽幫程豪擋?他讓你這麽做的?”


    “沒有啊。”


    “那為什麽?”


    “他是我老板。”


    “沒別的原因?”


    “沒有。”


    “你知道這人叫什麽名字嗎?”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祥叔指使的。”


    “你怎麽知道?”


    “我聽見他們說話了,他們說祥叔讓他們對程總下手。”


    “他們?還有人?”


    “對。”


    “是誰?”


    “我不知道,我沒看見臉。”


    “你在哪兒聽見的?”


    “東歌後門。”


    “你當時幹嗎呢?”


    “送我姐回家。”


    “那你姐也聽見了?”


    “……是……哎,你們別找我姐去,她還睡著呢!”


    葉向榮和吳強對視了一下,點了點頭。


    葉向榮合起本子站起來說:“你好好休息吧,我們可能還會找你問一些問題,希望你能積極配合我們,如果想起了什麽,要第一時間和我們聯係。我把電話寫給你,我叫……”


    “葉向榮是吧?”魏如風接話說。


    葉向榮愣了愣,點頭說:“對!我叫葉向榮,有事你就打這個電話,找我就可以。”


    葉向榮和吳強走出了病房,魏如風看著他留給自己的紙條,揉成紙團,扔進了垃圾桶裏。


    葉向榮走出來,迎麵看見了程豪,程豪胸有成竹地衝他笑了笑,說:“希望魏如風的證詞能幫你們盡早破案,找到幕後黑手。我不想再發生這樣的事,我們夜總會被騷擾不是一次兩次了,再這樣下去我的生意甚至我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我想著對咱們海平市的發展很不利,這樣的環境很難吸引更廣泛的投資啊!”


    “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力揪出真正的幕後黑手,還海平一個純淨的大環境的!”葉向榮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沒錯,我們這就去詢問另一個證人,沒準馬上就真相大白了!”吳強狠狠地說。


    “哦?還有證人?”程豪挑起眉毛說。


    “對,請你繼續回避吧!”葉向榮推開他,走入了夏如畫的病房。


    夏如畫剛剛醒,正要起身去看魏如風,就見兩個警察打開門走了進來。她有些膽怯,猛又害怕起來,跑前兩步說:“我弟弟!我弟弟他怎麽樣了?”


    “他醒了,好著呢!”吳強沒好氣地說。


    “哦。”夏如畫放下心,小心翼翼地問,“那我能去看看他嗎?”


    “可以,但先要回答我們幾個問題。”葉向榮態度溫和地說。


    夏如畫點點頭,攥著衣角站在一邊,葉向榮笑了笑說:“坐床上吧,你不是剛醒嗎?”


    “嗯。”夏如畫謹慎地做了下來。


    葉向榮說:“別緊張,你照實說就行,就像你平時回答老師問題那樣,你學習不是挺好的嘛!我看你老考90多分,問題都能答對吧?”


    “您……您去過我們學校吧?”夏如畫抬起頭眨著眼睛問。


    葉向榮猶豫了一下,說:“嗯對,你見過我?”


    “沒有,聽我同學說的。你是問如風的事吧?我弟弟……他做壞事了嗎?”夏如畫憂心忡忡地說。


    “這還不好說,你先把那天晚上的事說一遍吧!你去東歌幹嗎了?”吳強打開本子,嚴肅地說。


    夏如畫在他們的詢問下把那天的情景從到到尾講了一遍,和魏如風一樣,她沒提阿福的名字,因此也沒提向程豪報恩,那是她埋在心裏一輩子都不願去說的事情。


    夏如畫和魏如風的口供基本一致,葉向榮深鎖眉頭,和吳強一起收拾東西往外走。夏如畫突然怯怯地喊住他們:“那個……如風他沒事吧?”


    葉向榮轉身看著她,夏如畫一臉純淨,漂亮的眼眸裏滿是擔心,他不禁有點心疼她,又走回來說:“這樣,我把電話留給你,如果你覺得有什麽事,你可以來找我,我叫葉向榮。”


    葉向榮又寫了一張紙條放在夏如畫的手心裏,夏如畫攥好,點了點頭。


    6她不是我姐姐


    葉向榮他們剛走,魏如風就蹭進了夏如畫的病房。他的傷口縫合不久,每走一步都扯的生疼,兩間病房的距離,就讓他出了一身虛汗。夏如畫看見他,忙跑過去一把扶穩了說:“如風!你……你沒事吧!”


    “沒事,不太疼。”魏如風齜著牙說。


    “有你這樣的嗎?不要命了!我那天一直等著你,心都涼了!最後也不見你出來,東歌裏麵一片混亂,還是linda告訴我你出事了!我到了醫院,就看見他們站在手術室門口,身上都是血,說……說都是你的……”


    夏如畫一邊說一遍顫抖了起來,魏如風摟住她,以別扭的姿勢輕拍她的後背。傷口很疼,可能已經裂開了,但是魏如風心裏卻很溫暖,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非常在乎他的生命,他是如此的被需要著。這讓他頭一次覺得,即使像他這樣卑微地活著,也是有意義的。


    夏如畫嗚咽了很久,身體的觸感讓她終於心安,可是手心的溫度卻漸漸讓她想起了些什麽。那個雨夜的吻對她來說過於沉重了,那時候的夏如畫並不是不愛魏如風,她雖然沒有深刻的理解愛是什麽,但在她心裏的世界隻分為兩種,魏如風和她是一類,其他人都歸於另一類,甚至沒有性別的區別。愛情產生於男女之間,而她想,她和如風是不能那樣的。夏如畫不是愛得不夠,而是恨得太多,她因自己身體的殘破而自卑,因林珊她們無情的嘲笑而害怕。雖然她是那麽依賴著他,被他吸引著,但是有一種無形的規則在約束著他們。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她課本上、書桌上的那些字眼和十七歲那場傾盆大雨一起時刻提醒、鞭笞著她,魏如風,隻能是弟弟。


    夏如畫越想心越亂,她抹抹眼睛錯開身子坐到床邊,魏如風也坐下來,笑眯眯地看著她。


    “你回去躺著吧,好好歇歇。”夏如畫站起來去扶他。


    “不,我想和你待會兒。”


    “不行,你得好好休息。”夏如畫淡淡地說。


    “好,那你陪著我。”魏如風撐起身子。


    “不,我要回家。”


    “啊?”魏如風愣住了,“你不是沒好嗎?”


    魏如風去摸她的額頭,夏如畫閃開說:“你什麽你!叫我姐!”


    “你什麽意思?”魏如風臉色漸漸黯淡下來,他一把拉住他,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別沒大沒小!”夏如畫甩開他的手說。


    “你什麽意思!”


    魏如風傷心地喊,他的目光讓夏如畫不敢對視,她別過臉說:“沒什麽意思!”


    “夏如畫,我那天說的是真的!”


    “叫我姐!”


    “我說愛你是真的!”


    這句聲嘶力竭的呼喊,一下子擊中了夏如畫的心底,某個柔軟的地方裂開了,甜蜜的疼痛讓她眼裏盈盈地盛滿了淚水,淚珠沿著她那顆小小的淚痣流下來,她閉上眼睛擦擦眼角說:“你讓我走吧,咱們住在這醫院,要不少錢,我不想再欠程豪什麽了。今天警察都找我了……”


    “那警察是個騙子!”魏如風煩躁地說。


    “不管他是不是騙子,你都不能再和他們牽扯不清!這次是受傷,誰知道以後會不會沒命!”


    “好,我答應你!我打工還程豪的錢!你是因為我在東歌幹活所以才不願意的對不對?那我馬上去和程豪說,我不幹了!”魏如風緊緊抓住她的手說。


    “不是,如風,咱倆不行,我是你姐姐,別人會怎麽說咱們啊……”


    夏如畫抽出她的手,跌坐在床邊嗚嗚哭了起來,魏如風梗著脖子,半天說不出話。他根本不怕別人說什麽,對他來說,隻有夏如畫才是至關重要的,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計。可是夏如畫不行,她經曆過強暴,非常敏感。她害怕被輕視,任何一個不友善的目光都可能會傷害她。她羸弱的身體承擔不起違背社會公理的愛,隻能慢慢消化過去留在她身上無法挽回的恨。


    魏如風欣長僵硬的身軀和蜷縮成一團的夏如畫構成一幅滿含絕望的畫麵,程秀秀跑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她疑惑的走到魏如風麵前說:“你和你姐姐嚷嚷什麽呢?我在樓梯上就聽見動靜了。”


    “她不是我姐姐!”魏如風紅著眼睛,衝程秀秀吼道。


    “你胡說什麽呢,腦子燒糊塗了?她不就是你姐姐嗎!”程秀秀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說,“快回病房!醫生說你得歇一陣呢!你也讓你姐踏實點,你看看,紗布上又有血印子了!”


    程秀秀絮叨著扶魏如風走了出去,回到魏如風的病房裏,程秀秀幫他躺好,伸手去按床邊的護士鈴,魏如風攔住她說:“別叫人了,我想出院。”


    “出院?你才算度過危險期,開什麽玩笑!”程秀秀白了他一眼,按了下去。


    “我們沒錢付住院費。”


    “嗨,這你不用擔心。”程秀秀笑了笑說,“我爸已經跟醫院結了,還壓了一筆押金呢,絕對夠用,你放心住著吧!”


    “我不想欠程總的情。”魏如風冷冷地說。


    “這怎麽算欠我爸的?是你救了他一命啊!他掏錢時應該的。”


    “你爸以前也救過我們,這次算兩清了,秀秀,你跟你爸說一聲,我謝謝他。我姐的學費,還有現在的住院費我會還給他,以後我不跟著他幹了。”魏如風看著天花板說。


    “你說什麽?什麽叫不幹了?”程秀秀瞪圓了眼睛,茫然地看著他。


    “就是不去東歌上班了,我要辭職。”魏如風想坐起來,他腰裏一陣陣地疼,帶著腦袋暈乎乎的,怎麽也使不上勁。


    “不行!你不能辭職!”程秀秀按住魏如風掙紮的身體,慌亂地說,“你躺著別動,一會兒護士就來,等你好了再去東歌,那裏不是好好的嗎,我保證不會再讓你受傷,啊,你要是願意多歇歇也沒關係,你別亂想……”


    “秀秀,我已經決定了。”魏如風撥開她的手,疲憊地說。


    “不要,如風,你別離開東歌!”


    “秀秀,我真的不想再幹下去了,你別晃,我頭暈……”魏如風揉著額頭說。


    “如風,你別走,求求你,就算……就算為了我行嗎?”


    魏如風手指的動作戛然而止,他睜開眼,詫異地看著程秀秀。程秀秀緊咬著嘴唇,臉頰染上了一片紅色。


    程秀秀是喜歡如風的,然後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卻說不清楚。


    也許是第一次見麵,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說女孩子不要見太多血時的驚訝。也許是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她送的進口巧克力,一層層包好說是回家帶給姐姐嚐的溫柔。也許是他昏迷不醒,攥著他染滿鮮血的雙手時,湧出的那種深深的恐懼。


    程秀秀就在這麽多個也許中奉送了自己的愛情,她期盼地看著魏如風,希望從他的嘴唇中吐露出和她一樣心思的話語。


    魏如風的喉結上下移動著,終於,他輕輕開口說:“秀秀,對不起。”


    程秀秀臉上的紅暈慢慢變成蒼白,她盯著魏如風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說:“為什麽?”


    “因為,我答應她不在東歌幹了。”


    “她是誰?”程秀秀有點顫抖地問。


    “如畫。”


    “你姐姐?”程秀秀挑起眉毛。


    “她不是我姐姐。”魏如風沉靜地說,“是……我喜歡的人。”


    “你瘋了?你們不是姐弟嗎?”程秀秀驚恐多於傷心,她怔怔地看著魏如風說。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魏如風垂下眼睛,程秀秀垮了一樣呆坐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她才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說:“如風,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我,大不了我也讓你欠我一個人情,你等著,你會喜歡上我的。”


    “秀秀……”魏如風無奈地輕喃,這時護士走進了病房,她檢查了一下魏如風的傷口,大呼小叫起來,忙去找醫生。


    程秀秀被轟出了病房,她茫然地在醫院樓道裏走著,心裏堵得難受。她忽又想起了什麽,匆匆跑進了夏如畫的病房。


    夏如畫仍以抱膝的姿勢縮在床上,程秀秀打開門的聲音嚇了她一跳。程秀秀站在門口,抿著嘴唇看著她,夏如畫不知所措地回望。


    “我不會把魏如風留給你的!你們倆沒戲!妄想!”


    程秀秀一字一句地大聲說,她說完就扭頭走了,夏如畫看著空蕩蕩的大門,心裏微微地酸痛起來。


    從醫院出來,吳強先回了警局,葉向榮獨自去了他和1149約定接頭的小旅館,門口的標識顯示1149已經到了。


    “這到底怎麽回事?前一陣祥叔惹的那些雞毛蒜皮的事還沒擺平,這回又加了一條買凶殺人!嫌疑犯當場抓獲,人證物證俱全!祥叔這麽一來是必倒無疑!我就不信程豪在裏麵沒做手腳!”葉向榮抽著煙說。


    “嫌疑犯就是程豪的人,他早知道祥叔要動手,事先就買通了。當天那情景,隻要程豪出事,是個人就能覺得是祥叔幹的。祥叔有那麽傻嗎?他已經暗自下令收手了,但是卻沒想到程豪借此機會來了個幹脆的。再加上魏如風那小子一攪合,這戲就跟真的一模一樣了。”1149平靜地說。


    “媽的!怎麽感覺老子像是替程豪幹活似的!”葉向榮踩滅了煙,狠狠地說。


    “得了,祥叔這案子好歹算結了。往後局裏集中力量偵查程豪,總能抓住他的把柄。”1149說,“我這邊也盯著,他太賊了,始終不讓我接近。但魏如風我總覺得要往下走,我也許能旁敲側擊一下。還有,下次你別這麽急著叫我,今天我好不容易才出來!”


    “成!我一定要親手抓住程豪這個老王八蛋!”


    葉向榮看著地下室的小窗戶,目光如炬。


    那天之後,很快就提審祥叔了。審判很順利,證據確鑿,橫行海平好幾年的祥叔大廈終傾。


    然而,對所有人來說,這隻是個開始……


    那年,夏如畫18歲,魏如風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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