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裏陷入寂靜。


    左邊牢房的鐵鏈響了幾聲,一陣急促的“吱吱”鼠叫,打破了這份沉默。


    兩人皆看向無名。


    無名亮出手裏剛逮著的小東西,“小兄弟,要不要過來看一看,這家夥好像有崽崽了。”


    元卿:“……”


    理由也不知道找個好點的。


    “是嗎,摸出幾個?”元卿順著他的話接下去。


    無名還真的在鼠肚上摸了幾下。


    肥老鼠停下亂蹬的四肢,呆愣地躺在無名的手心裏,墨黑色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看著這個奇怪的人類。


    牢裏突然多了個陌生人,饒是無名再狂言,對於朝廷中人還是不免有幾分忌憚。


    他都苟活了這麽多年,可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了。


    元卿走過來的時候,無名借著她的身形,向沉默的男人瞧了一眼,小聲道:“你與他認識?”


    這話問得奇怪,兩人見第一麵就打架,從哪看出來認識的?


    她搖搖頭,“並不認識。”


    見她坐下,無名把老鼠揣在懷裏,“那可能是我想錯了。”


    元卿凝著他衣服下不斷鼓動的小包,心道,這人整日以玩弄老鼠為樂,難道就不怕得了鼠疫?


    無名似乎也想到了這點,隔著外衣把它捏住,老鼠心知無法逃脫,索性軟了身子任他把玩。


    “那人是誰?”無名問道。


    “聽方才獄卒所言,應是朝廷要員,官職不小。”元卿收了收垂散的腰帶,“好像還與我有關。”


    “科舉舞弊?”


    “嗯。”


    無名這才想起來,他當時問過,小兄弟回答說是作弊。


    起初他也沒放在心上,隻以為是當權者的手段,又是一個被推出來頂罪的。


    但這次好像鬧得挺大,想來,外麵早已不是之前的樣子了。


    他問:“如今椅子上的是誰?”


    椅子是他隨口說的,平頭百姓哪敢當眾妄議皇權,便尋了一個比較通俗易懂的物件來代指。


    勾起了無名對朝事的興趣,元卿自是高興,當下便回答道:“如今是恒帝第二子在位。”


    元恒帝是早已駕崩的狗先帝。


    無名糾結半晌,才道:“恒帝我隱約能猜得出來,這排行第二的……”


    忽而他一拍大腿,“莫非外戚是元家的那個?”


    一時激動,聲音略微高了些。


    另一旁的男人聞聲看了他們一眼,又轉回去,不予理睬。


    提到了心中所向,元卿眉目揚起,激動道:“正是他。”


    “原來真的不一樣了啊。”無名悵然歎口氣,“自古明君遇賢臣,國運興;賢臣逢明君,身名顯;而君臣相遇,皆在其時。”


    他繞過鐵欄,手掌拍在元卿肩頭,愈來愈沉,“小兄弟,你比我幸運,生在了一個比較好的時期。”


    他當初憑著一腔意氣,背井離鄉,做過不少夢,也吃了不少苦。


    他曆經艱難走到禦前,聖上欽點,紅袍加身,跨馬遊街,當真是萬丈榮華。


    本以為自己終於可以苦盡甘來,沒想到一道欺君聖旨,壓彎了他的脊梁風骨,碾碎了他的報國之心。


    雖萬幸撿回一條命,但也隻能終身留在這四方天地裏,與老鼠為伴了。


    當時聖上不知他是被冤枉的嗎?


    他知道!


    他什麽都清楚!


    可還是任由那群小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寧願聽那些言不符實的恭維之語,也不願多勻出些心思去查實,就這般定了他的罪。


    寒心呐……


    有如此昏君,這官……不做也罷!


    “為什麽說幸運?”元卿問道。


    “皇權更迭,新帝為了穩固皇位,必要有一番大作為的。”


    說到這裏,無名停下來,望著少年眼中,自己也曾存在過的東西,笑道:“想必你是非常仰慕他的吧。”


    元卿點頭,“不僅是慕,還有忠。”


    無名低笑,“甚好,甚好……”


    清和殿。


    夜深,順公公撥了撥案前快要熄滅的燈芯,火苗簇地升高。


    “陛下,歇會兒吧,您這般不要命地熬下去,身子會受不了的。”


    “咳咳咳……”溫承鈺取過手邊的帕子,一串劇烈的咳嗽溢出,“朕所剩時日不多,總要將這些都安排好,才能……”


    順公公立時紅了眼,忙撫著他清瘦的脊背,幫他順氣,“莫說這些話,您一定會好的,不過是染了風寒,宮裏的禦醫不行,還有宮外的呢。


    奴已經派人去尋了,不管怎麽說,您總得要先護好自個兒的身子。”


    溫承鈺喝完案邊準備好的湯藥,抬手一抹,指腹上沾了點淺褐色的藥汁。


    不是黑的。


    他慢慢搓動手指,直將指腹的濕意撚淨,才道:“忠順,連你也不願意聽真話了嗎?”


    順公公隻默聲跪坐在案邊,替他收整處理好的奏本。


    翻了一個又一個,全部都是在上奏請求從輕處置,溫承鈺不想再被這些擾心,便吩咐忠順將求情的全部篩掉。


    “牢裏那邊如何了?”溫承鈺問道。


    “回陛下,宮大人和陸大人隻打了幾次,誰也沒有說話。”順公公斟酌了一下語氣,說,“不過,宮大人倒是和另一個人相談甚歡。”


    溫承鈺方才陰鬱的心情,瞬時一掃而空。


    卿兒關在那人的隔壁,雖說是他有意安排,但也沒指望著能在短時間內就將他的心結解開。


    若要重新起用,必得翻案不可。


    他當時整日被關在屋內養病,並不注意朝事,隻記得當年出了個寒門狀元郎,就連舅舅也對他讚賞有加。


    可是風光沒幾日,那位狀元在一夜之間被視為文人之恥,落得人人喊打的境地,所住客棧也遭到了學子們的圍堵咒罵。


    後來程氏有人出來擔責,主動將所有罪行攬在自己身上,當夜便自盡於家中謝罪,其餘人皆依律流放寧州邊境。


    *


    *


    *


    [自古明君遇賢臣,國運興;賢臣逢明君,身名顯;而君臣相遇,皆在其時。]——《運命論》李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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