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卿站在相府後門外,抬起的手卻不敢再往前。


    守夜的小廝開了門,正打算掛燈,卻見牆根的樹下站著一個人。


    他提著燈往前走,昏黃的燈光照在那人臉上,映出一片慘淡,嚇得他頓時後退幾步。


    元卿撥下罩在頭上的兜帽,笑著看他,“幾年不見,不認得我了?”


    小廝哆哆嗦嗦走近了瞧,忽然把燈塞進她手裏,轉身撒開腿飛奔進府。


    歡騰的腳步聲驚醒了入夜睡下的宋管家。


    已經鑽進被窩的宋娘子推搡著他,“你出去瞧瞧,這誰還半夜三更地在院子裏亂跑,驚擾了老爺和夫人,小心治你的罪。”


    宋管家不情願地披上外衣,剛穿了鞋,就聽到自家兒子急切地拍著門,“爹,娘,你們快起來,小姐回來了!”


    宋管家一驚,把媳婦從床上推起來。


    宋娘子也沒了睡意,趕緊收拾齊整往主院跑。


    小姐外出幾年未歸,夫人夜夜都得抱著小姐的東西才能入睡。


    千盼萬盼的人從天而降,老爺夫人知道了一定歡喜,她得趕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去。


    元卿提燈進門,掛上門栓。


    院中的景致與她離開時沒有差別。


    唯一不同的便是翠竹又拔高了一截,看著鬱鬱蔥蔥,長得比屋簷都高了。


    她在卵石道上慢慢踱步,感受著久違的踏實和歸屬感。


    那邊宋小郎拉著他爹一路小跑著到後門,在半路上遇見悠閑散步的元卿。


    宋管家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望著她。


    宋小郎不解地回頭看,卻見父親的眼裏藏著淚花,神色怔然,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宋小郎回身拽他,“爹您不是常念叨小姐嗎,人都在眼前了,您怎麽反倒不走了?”


    元卿也沒再往前走,笑容純真如昔,“宋叔您好嗎?”


    “好,好,”宋管家抹掉眼淚,連忙拍著兒子,“去,還不快過去扶著!”


    宋小郎蹦跳著過去,走到她麵前卻收斂了性子,頗為穩重地提起手臂讓她搭著,“小姐請。”


    元卿嗔了他一眼,“小小年紀,從哪學來的這一套?”


    宋小郎嘿嘿一笑,“戲本子上都是這麽說的。”


    “長高了不少,”元卿摸著他的頭,問道,“今年也有八歲了吧。”


    宋管家在前邊領路,聽到問話,忙回答說:“入了冬就九歲了。”


    宋小郎乖巧地跟在她身邊走。


    半大的少年郎還未褪去稚氣,身量卻已經開始抽條。


    宋管家是跟老爹一起長大的伴讀書童,幾年前老娘把貼身侍女許給了他,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個小子。


    她離家之前,小郎生得正是討喜的時候,一口一個姐姐,叫得人心坎都生甜。


    元卿悄悄掐著他還帶點肉感的臉,低聲說:“小郎,怎麽不像以前那樣叫我了?”


    宋小郎漲紅了臉,“爹說主仆有別,不可亂了規矩。”


    說完便捂著臉跑遠幾步,“我已經是男子漢了!”


    元卿和宋管家笑彎了腰。


    竹林小道的盡頭,站著兩個人。


    手中的燈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裏邊的火光熄滅,元卿想瞧仔細,卻遽然模糊了眼睛。


    她慌忙俯身去拾,宋管家卻搶先撿起來,“小姐去吧,這個我來。”


    手裏空落落的,元卿虛握著袖口,抬步朝著不遠處的兩人走去。


    樓音掙脫夫君的懷抱,半跑著到女兒身邊,拉起她微涼的手。


    摸著新生出的薄繭,她忙別過頭,邊牽著邊說:“很冷吧,快,我們進屋說話。”


    元卿強忍住洶湧的淚意,被娘親拉扯著進屋。


    屋裏黑暗,宋娘子點起了燈,就俯身退下。


    樓音伸手撫過,顫抖著將她臉上的濕痕拭去,元卿抬手捉住,按在掌心裏。


    “還是讓娘發現了。”她微哽著聲音歎道。


    樓音正要說話,卻聽她又說:“今夜本想悄悄地來送信,不想打擾爹娘的,沒想到還是驚擾了二老的安歇。


    夜裏睡不好,多出幾條皺紋怎麽辦?老了不好看啊。”


    醞釀了一肚子的安慰話,被她幾句戲言給壓了下去。


    “呸呸呸!”樓音眼眸一瞪,“我還沒老呢,你就咒我,要咒也該咒你爹,他都年過半百了!”


    看好戲的元柏無辜躺槍,他摸了摸眼角爬上的幾條細紋,頓時憂心忡忡。


    “天亮前我就得走。”元卿拿出寫好的信,“該說的,我都在信裏邊講清楚了。”


    元柏接過信封,放進袖子裏。


    好不容易見女兒一麵,聽說她又要走,樓音拽著她的手不願鬆開,“幾時再回來?”


    “不確定,”元卿趴進娘親懷裏,鼻音軟軟的,“估摸著不超過半年。


    等辦完差,有了回京的名頭,我那時大約就能長久留在京裏了。”


    “半月回六封信?”樓音試探著商量。


    聽著就覺得手酸,元卿抱著她的腰撒嬌,“半月三封成不?”


    樓音不說話了。


    元卿把頭埋起來,“幹脆我一天一封算了!”


    “好啊好啊,一天一封正好。”樓音頓時喜笑顏開。


    元卿:“……”


    中計了,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她憋起嘴,哼哼唧唧地向樓音訴苦:“娘啊,你聽我細數數這每個月的寫信任務:


    宮家大長老那我得送一封;長老送了,總不可能不顧宮家主吧,再加一封;顧老先生教我半年,寫信請教學問是常事;宮家兄弟與我交好,也得去一封。


    照顧我兩年的商鳴,得寫一封聊表敬意。


    江州外祖父母和兩位舅母那邊一封,給舅舅和大表哥的公事信至少兩封。


    再轉回宮裏邊,給姑母的問候信,表哥的匯報信,加起來又得五六封。


    長期把安兒一人留在行宮我也不放心,少不得要寫兩封問一下近況和學業。


    這還沒算派發給手下的任務信,同窗官僚之間的往來信,這些林林總總算起來……


    娘,我手疼……”


    她抬起纖細的手指讓娘親瞧。


    樓音聽了也覺著疼,忙握起女兒的手揉了揉,“不寫了,娘不要你寫了。”


    這時元柏瞅見元卿揚起的嘴角,輕哼一聲道:“別被她給騙了,那些信又不是都得需要她親自寫,十之八九怕都是讓阿熠代的筆。


    這鬼精鬼精的丫頭,她就是說出來想讓你心疼呢。”


    元卿鑽出頭看他,“得,您真是我親爹。”


    樓音揉著她的腦袋,笑得樂不可支,“娘見到你就開心了,信寫不寫的,都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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