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喊得老夫人險些沒忍住,袁氏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說:“都別在這兒站著,快些進屋說話。”


    她們剛走到裏屋,碧草又掀簾子進來稟報:“老夫人,姚家的人來了。”


    祁氏回看著老夫人,想征求她的意見。


    樓老夫人捏緊了佛珠,“卿兒一路辛苦,想必也累了。


    青橘,扶表小姐下去休息。”


    青橘領命,帶元卿離開。


    “這些人定是奔著卿兒來的,叫丫頭們仔細著點,莫讓閑雜人等到後院擾了卿兒的安寧。”老夫人撐著拐杖坐下,“老身來見她們,把人請進來。”


    那邊青橘才出門不久,一位穿著得體的婦人就擠進門來,“許久沒來看您了,今兒特意帶了女兒來給您見禮!”


    她身後的小姑娘約莫十多歲的樣子,長得清秀靈巧,眉眼與樓老夫人有五分相似。


    樓老夫人出自姚家,曾是姚家的庶長女。


    當年樓、姚兩家處得猶如親眷一般,長輩們借著酒興,為小輩定下婚約。


    可是樓家逐漸落魄,姚家的姑娘們互相推脫,哪個也不願意嫁。


    為了保全兩家顏麵,她自請為樓家婦,婚後跟隨夫君回鄉打拚家業。


    又過幾年,她誕下長子海平,突然聽聞姚家因參與皇儲之爭被問罪。


    姚家男兒皆被斬首,隻留了一個當年在姨娘肚子裏,還未成型的男嬰。


    這是姚家僅剩的香火。


    眼前這位夫人,就是當年躲過災禍的庶弟之妻。


    血脈相連的親人,於情於理,她都該護著些。


    若是換作平常,她也會看在親族的麵子上,予她們一些好處。


    可卿兒更是她嫡親的外孫女,她不能因為一己之私,給卿兒和樓家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丫鬟奉了茶,姚夫人笑著說:“今兒除了來拜見您老人家以外,主要還是想讓芙兒與貴人見見麵。”


    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大樂意,被母親暗中推搡幾下,才勉強點了頭。


    姚夫人話中的意思很直接,就是想讓姚芙搭上元卿這層關係,將來可以離開江州前往京城,謀求一個好姻緣。


    這個倒不好幫著答應,樓老夫人斂眉喝了一口茶,“她這會兒正在後院歇息。”


    那就是說等貴人有時間了,就可以上門拜見。


    姚夫人心裏踏實下來,忙拉起姚芙道謝。


    外麵響起一陣嘈雜聲,碧草進屋,看了姚夫人一眼,遲疑道:“回老夫人,外麵是……舅爺來了。”


    她還隱晦地暗示了一下姚夫人。


    姚夫人一下就看懂了。


    孩子他爹一向不願她巴結樓家,今天她背著那父子倆悄悄地來,定是惹惱了他們。


    自己家關起門來怎麽鬧都成,就是不能在樓家人麵前,叫旁人看笑話。


    碧草領著一個黝黑的漢子進來,站在屏風外邊。


    男人也曾讀過幾年書,當下便客氣道:“見過老夫人。”


    樓老夫人揚聲:“這裏都不是外人,進裏頭說話。”


    男人便低著頭,跟著碧草繞過屏風。


    看著庶弟結實的身形,樓老夫人不禁想起了當年未出閣時,還在姚家的情景。


    兄弟姐妹們都在一處,熱熱鬧鬧的,當家主母和善,倒也沒有苛待她們這些庶出的子弟,衣食皆足。


    物是人非啊,一晃眼,竟隻剩下這麽一個娘家兄弟了。


    算起來,她今兒還是頭一回見到這個庶弟。


    相貌堂堂,身軀凜凜,倒是有著一身難得的周正之氣。


    姚夫人有意幫著緩和關係,慢慢走到男人跟前,挽著他的手臂說:“往常叫你來,你總說忙,那邊事情可做完了?”


    男人沒抬頭,轉而握起她的手腕低聲道:“跟我回去。”


    “家中還有事,日後有時間再攜禮上門拜訪。”他向樓老夫人行了一禮,轉身便拉起妻子出門。


    姚氏一家走得匆忙,禮數也不算周全,屋內氣氛霎時僵起來。


    祁氏不敢去看婆婆的臉色,隻能坐在旁邊小口喝茶。


    這傳說中的小舅舅怎麽是這樣一副脾氣?


    從進門就沒給過她們好臉色,也不知道是哪裏得罪了他,叫他這樣敵視樓家人。


    姚夫人被一路拽出樓府。


    走到巷口時,她一把掙開,褪下手腕上的鐲子,用布仔細包好,放進袖子裏。


    姚芙瞄了瞄爹娘的臉色,上前扯住母親的衣服喚道:“娘……”


    “喊我做什麽?”姚夫人拍掉她的手,把衣服捋平整,“別拽,這衣服挺貴的,燙一燙,留著下次穿。”


    “你還想去?!”一聽這話,姚望生就像是被點燃的炮仗,“我都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去樓府,不要去找她,拿我的話當耳邊風是不是?!”


    “我整天跑來跑去的到底是為了誰?!”姚夫人再也壓不住心底的委屈,磨得尖銳的指甲刺破衣袖,“我知道那件事還梗在你心裏,可是誰能保證就跟樓家人有關?


    行,你有誌氣,在外邊受了委屈,屁也不敢放一個,叫我們娘幾個跟著你受氣,我們也忍了。


    你可以不在乎,我也可以裝作沒聽見,可是芙兒和景知呢?我總得替他們求一個後路。


    望生,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固執些什麽?


    長姐待我們一家不薄,每次去,她都向我問你、問芙兒和景知的情況。


    她知道你從來不願接受她的接濟,就時常托了下人來問候,而且還都是挑你們不在的時候。


    景知六歲的時候,生了重病高燒不退,你以為真的是老大夫大發慈悲救的你兒子?


    人家現在是樓家老夫人,要什麽沒有,何必來討好我一個鄉下農婦,還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


    這是她頭一回發火,多年的心力交瘁已讓她再無力再去爭辯什麽,“罷了罷了,你們的事情我再也不想管了,愛怎樣就怎樣吧,我累了……”


    姚望生心裏打鼓,他收斂了脾氣,幹巴巴地哄道:“別生氣了,今天多掙了些,給你們娘幾個買點肉吃?”


    姚夫人拂開他的手往前走,“不用買了,那些錢留著給芙兒攢嫁妝吧。


    等三日後開堂審案,不管呂惡霸有沒有被定罪,芙兒都不能待在江州了。


    總得多備些嫁妝,不叫她在婆家受了欺負。”


    姚芙撲進母親懷裏,“娘,我不嫁了,我一輩子陪著你和爹好不好?”


    “說什麽傻話?”姚夫人終究狠不下心,她撫著女兒嬌嫩的小臉歎道,“你才十一歲,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律法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就算是皇家公主也違抗不了。


    你還沒有到不得不絞頭發做姑子的地步,所以不要說這些話,知道了嗎?”


    姚芙擦掉臉上的淚說:“我知道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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