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溫承鈺將元卿留在了宮裏談話。


    最初他什麽也沒做,隻是叫順公公上了茶,與她對坐著談天說地,但就是不往正事上去靠攏,所以元卿一時也摸不清溫承鈺叫她來的意思。


    元卿就隔著一張簾子,看他坐在那裏處理政務。


    忽然溫承鈺開口問道:“會下棋嗎?”


    元卿愣了一下,答道:“會一點。”


    “過來,”溫承鈺的聲音聽著似乎很疲憊,“陪我下一盤。”


    元卿聽出了他此時確實有點累,所以不想幹擾他的休息。


    處理政務這麽長時間,他身體又不好,再不好好休息,季康之前說的那個預言可能會成真,他並不想看著他就這樣累垮。


    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元家人,更重要的是,他是係整個大元江山社稷於一身的帝王,他不能在這種關鍵時刻出現任何閃失。


    於是她開口道:“還是等——”


    還沒等她說完,那邊溫承鈺聽著就已經在收拾桌上的東西。


    雖然一句話未說,可他的動作都表明了他的話不容違抗。


    這是元卿再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那種獨屬於帝王的威壓。


    即便沒有麵對麵,但還是能被這種威壓狠狠震撼到。


    元卿整理好衣服,就往殿內走,就見溫承鈺已經自行擺好了對弈的桌麵。


    元卿無聲歎氣。


    看來自己這遭事避不過去了。


    雖然自己也曾學過圍棋,可那也是跟長輩們學著玩的,興趣使然,跟這種完全不同。


    而她也明白,溫承鈺讓她跟他下棋,也必然是想要從自己身上看出些什麽來,根本就不像他說的那樣,隻是閑來無事而已。


    即便現在對麵坐著的是她的親表哥,可除卻這一層身份,他還是一國皇帝。


    溫承鈺看著棋盤說:“黑子還是白子?”


    元卿坐下後把袍擺整理好,似是隨口答的:“白子吧。”


    溫承鈺把白子推到她麵前,“你先。”


    聽著溫和,但依舊是不容置疑的語氣。


    元卿沉默著拿起一顆棋子,就往盤上落。


    她選的是靠近自己手邊的棋盤角落,這是圍棋最常見的開局。


    不過整場局還隻是開始,真正的目的還遠沒有顯現。


    下到小半場,兩個人已經圈占了不小的地盤。


    元卿這時開始有些遲疑。


    她能看出來溫承鈺是在有意給自己讓路的,可是她現在卻不敢跟著下。


    溫承鈺拿起一枚黑子,問她:“怎麽不動了?”


    “不知道該往哪兒下,一時沒了主意。”


    她雖然這麽說,但是手中的白棋卻另辟蹊徑,往其他地方擺了下去。


    溫承鈺見狀有些新奇。


    下到這裏是他從未想過的,但他沒有理會,依舊往之前的地方布子,企圖將她靠邊的那五個子全部吃掉。


    再下一步,元卿照樣沒跟著他走,又往之前孤零零的白棋旁邊下了一子。


    這是溫承鈺才不緊不慢地將一顆黑子隨上。


    有意思,剛才她完全被動的局麵,轉眼就可以變被動為主動,使得自己不得不放棄當下的局勢,轉而來阻截她的布局。


    自己目前這一處已經下了兩顆白棋,周圍留出的氣還有很多,她不用跟著溫承鈺的腳步走,不遠處就是他的陣地,如果他繼續往自己這邊布子,那自己之前布下的所有棋子都會被他在這片地方拖死的,她得給自己留後路。


    她開始將陣地往上轉移。


    這下輪到溫承鈺遲疑了。


    四個角都有他布下的棋子,這些是他能掌控局麵的先手,這樣不論對方使出什麽招數,他都能及時察覺,並且相應地做出最快的反應。


    做帝王是孤獨的。


    他不是看不出來卿兒這時都還對他無法全心信任,可能這樣僅僅隻因為他是一個帝王而已,而並不是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淡了。


    時常將她叫進宮來談話,也不過是為了能更準確了解她的心思而已。


    不僅是她,還有母後,舅舅,舅母,那些在他還未登上皇位時自認為永遠都會對他保持親切的親朋好友,現在全部隻剩下了自己一個人而已。


    他忽然覺得喉嚨有些癢,忍不住背過身去咳嗽幾聲。


    元卿扔下棋子,就往他身邊跑。


    剛要喊太醫,就被溫承鈺阻止,“我沒事,隻是秋夜寒涼,難以適應而已。”


    元卿忙把火盆端得近了些,輕聲問道:“還需要什麽,我找順公公去辦。”


    溫承鈺拉住了她,“不用,緩一會兒就好。”


    太醫不讓叫,還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這到底是要怎麽樣?


    元卿無法,隻能回身去幫他溫茶,又進到寢殿內抱了一床被子過來,展開搭在他身上。


    邊蓋邊還絮絮叨叨的,“你瞅瞅你,你都是一國的皇帝,要什麽不能讓別人送來,這幾日的政事又不是特別要緊,需要即可就處理的,你這樣拚了命地熬,是不把自個兒的身子當回事嗎?曆史上有幾個皇帝當得像你這樣嘔心瀝血還把自個兒搭上的?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你……”


    說到這裏,她發現不吉利,就忙打了兩下嘴,“你總該想想我們這些人啊。”


    說到最後的時候,她已經不敢抬頭去看他的麵容了。


    溫承鈺本身長得是很俊雅的,就如他本身的名字一樣,溫潤如玉。


    可是繁雜的事務,和常年難愈的舊疾,也讓他如枯樹一樣,整個人瘦到心驚。


    剛才她替他蓋被子時,手背不小心碰到了他掩在袖中的手臂,發覺寬大的衣袍下麵,竟全是硬邦邦的骨頭。


    想著想著,不覺得鼻頭有些酸澀。


    她覺得原主和溫承鈺這對兄妹,真是同病相憐,若是自己沒有穿來,就算原主一直都用藥吊著,可也是病歪歪的,就跟她之前十幾年一樣。


    可自己卻知道,原主的病弱是位麵和天道所致,而對於溫承鈺……


    藥也吃了,名醫也看了,所以方法都試過了,但都沒有效果,他的身體還是日複一日地衰敗下去。


    這樣的情況,她看在眼裏,也急在心裏。


    照這樣下去,他就算不是被害死,也要被這種無形的病折磨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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