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芳華知道曲卓這個人,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準確的說,是知道老廖家的廖小四,準備冒名頂替貪別人的功勞。不曾想被他偷本事的那位能耐太大,搞出來的東西連總裝都驚動了。


    廖小四兒畫虎不成反類犬,在專家麵前兩句話就暴露了草包本質。事情傳開後把廖家上下臊的呀,都沒臉見人了。


    丁芳華還聽說,廖老大怒,已經把廖小四發配去了西南邊疆……


    盡管已經把曲卓說的話,和前段時間廖小四鬧出來的事聯係上了,但丁芳華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主要是她聽到的消息是,廖小四找到那位能人不是一般的厲害。憑一己之力設計出的東西,把津門712廠上上下下的臉抽的啪啪響。


    再看麵前這位……雖然瞅著斯斯文文,好像確實像是個有點知識,懂點技術的。但,也太年輕了吧?


    她想象中的技術大拿,最低也得三四十歲,甚至還要更老一些……


    “你…你和廖小四一起設計了什麽?”丁芳華試探著問。


    “不能說。”曲卓身體微微後仰,防備中透著諱莫如深。


    “有什麽不能說的……”丁芳華說著話忽然壓低聲音,語速極快試探:“小八一?”


    “你怎麽知道?”曲卓驚訝的險些站起來。


    他當然是裝的,但裝的非常像,以至於丁芳華半點沒看出來。還從看到的反應中確認了,那位差點被廖小四搶了功勞的技術大拿,還真是眼前這貨!


    一個有能力且非常厲害的人,在知情者眼中是有光環的。


    確認曲卓就是“那個人”後,丁芳華不由得產生了自我懷疑。


    回憶了下從下班後見到眼前這貨開始,一直到剛才發生的言語交鋒……心裏有些犯合計:“難道是我誤會了?他不是別有用心的壞人?


    隻是,一心鑽研技術的人不通人情世故……不會說話?所以,總杵人肺管子?”


    曲卓被丁芳華一會兒三變,又懷疑又詫異又尷尬的表情逗得胃都憋抽抽,可又不能笑出來。


    察覺到臭丫頭那股勁兒勁兒的敵意好像消失了,順勢問她:“對了。我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丁芳華還沒從震驚和自我懷疑中走出來,下意識問:“什麽事?”


    “下午時,我說認識喬磊。你怎麽立馬知道我撒謊了?”曲卓真心請教。


    提起這個,丁大小姐的自信心立馬回歸了。“哈”了一聲,眼睛上下掃了下曲卓,問:“你知道喬磊現在在哪嗎?”


    “八一農場。”


    “知道八一農場在哪嗎?”


    “北…疆?”


    “知道北疆的太陽有多毒嗎?”


    “……”曲卓懂了。


    “嗬,回去照照鏡子。看看你那張臉,像是從北疆回來的嗎?”


    曲卓摸了摸臉,訕訕的說:“其實夏天時我曬得挺黑的。這不貓冬嘛,天天不出屋,捂白了。”


    丁芳華忽然發現,眼前這位說話不氣人的時候,傻傻的,還挺好玩兒。


    興致一起來,大大咧咧的說:“再教你個乖。八一農場是軍墾農場,組織架構都是按照部隊來的。如果你真是從那回來的,介紹自己時應該說,我是喬磊的戰友。而不是說,我和喬磊在一個地方插隊。”


    “哦~”曲卓恍然,衝丁芳華挑起大拇哥:“厲害,你不當警察都屈才了。”


    “才知道呀~”丁芳華被某個貨歎服的眼神和真誠的誇讚捧飄了。


    那得意的模樣,哪還有京城大妞的風采,就一沒心沒肺的大傻妞兒……


    窗外又響起了母雞的“咕咕”聲,喬小雨聽腳步就知道是老媽回來了,趕緊去開門。


    許桂芸拎著招待所食堂帶回來的晚飯進屋,看到曲卓的同時,喬小雨迫不及待的介紹:“媽,他是我爸的學生。送信來了,我爸的信!”


    “啊?”許桂芸視線定格在曲卓身上呆滯了一瞬,瞬間激動起來。


    手裏拎著的防雨綢袋子都顧不上放下,緊走兩步抓緊去曲卓的胳膊激動到失語。


    “在這呢,信在這呢。”喬小雨趕緊把信塞到母親手裏。


    “哦哦哦~”許桂芸迫不及待的撕開信封。


    展開信紙,熟悉的字跡入眼,淚水瞬間填滿眼窩,順著臉頰不斷滑落。


    “媽,你別哭。”喬小雨嘴上勸媽媽,眼圈一紅也跟著哭了。


    “叔叔有消息了是好事兒,哭什麽呀。”丁芳華把拉著娘倆在床邊坐下,兜裏掏出手絹替許桂芸擦眼淚。


    許桂芸的視線已經完全被淚水糊住了,接過手絹用力擦了擦,努力辨認信紙上的字。越看眼淚越多,怎麽擦也擦不幹淨,不得不仰起頭深呼吸。等心情稍稍平複了一些,才再次低下頭。


    沒看兩行,淚水撲簌簌的又落了下來……


    費了好大的力氣,總算把幾頁紙的長信看完,許桂芸才想起屋裏還有一位人客人呢。


    用已經完全被淚水打濕的手絹擦了擦眼睛,看向曲卓。要開口時才發現,已經忘了這個小夥子叫什麽了。


    “他叫曲卓。”丁芳華適時提醒,又懟了下默默流淚的喬小雨:“別哭了。”


    喬小雨抹了把眼淚,發現從曲卓進屋到現在連水都沒給倒,趕緊起身去拿水杯。


    “曲卓呀,謝謝你幫忙送信。你剛才說,你是小雨她爸的學生?”許桂芸問話時眼淚不受控製的又開始流了,趕忙用手絹擦了擦。


    “嗨,我就是跟著喬叔學了幾天俄語。結果,他非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整天讓我給他幹活。”曲卓一副抱怨的語氣,硬是把許桂芸給逗笑了。


    曲卓很清楚,男人嘛,不管在外麵過得再難,都不會跟老婆孩子訴苦。所以,他很篤定,老喬在信裏肯定報喜不報憂。


    於是,他口中的袁家大隊變成了糧產豐富民心淳樸,世外桃源般的祥和之地。


    隨著曲卓的講述,許桂芸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淚水不知不覺的就止住了。拉著曲卓東問細問,恨不得問清楚自家男人這些年所有的點點滴滴。


    幸虧曲卓是在農村長大的,都不用編,隨隨便便就能說出農村好多有趣的事。隻要把老喬加入其中,或者替換掉原本故事裏某個關鍵人物就行了。


    也幸虧曲卓隻插隊了兩年多點,不然還真沒那麽多素材,填滿老喬整整七年下放的日子。


    許桂芸和喬小雨娘倆聽得十分入迷,時不時的發出笑聲。隻有丁芳華個煞風景的貨,忽然抽冷子冒出一句:“你們那個大隊長怎麽想的呀。讓喬叔叔去養豬,又累又味兒的。”


    這話一出口,許桂芸和喬小雨的臉色同時僵住……


    眼下這年月,幾乎所有大廠都有自己的養豬場養雞場,有的還有自己的農場,以此來豐富職工的副食供應。


    豬肉、雞蛋和新鮮的蔬菜是好東西,但在工廠專門負責養豬養雞和打理菜地的崗位,絕對算不上好活兒。


    通常都都是那些得罪了領導,或者“有罪”的人才會被發配到那裏。


    見姓丁的傻妞一句話就搞得冷場了,曲卓心裏很想罵人,臉上還得裝出不在意的模樣說:“你以為農村跟城裏一樣呀?”


    見仨女人都不明所以,解釋道:“農村和城市不一樣。當豬倌兒是別人搶都搶不著的好活兒。”


    “養豬還成好活兒了?”丁芳華納悶的問。


    “那玩意關圈裏就行,不用溜也不用放的。鏟豬糞是我們這幫男知青的活兒,早晚喂豬是女知青的工作,打豬草有一大幫孩子搶著幹。


    喬叔管幹嘛?整天手插著兜兒,叼著小煙兒把我們支使的滴流亂轉。”曲卓說話間右手背拍了拍左手手心,無奈的說:“沒招呀,報工分的權利在他手裏攥著呢,我們還不敢有意見。”


    “噗~”丁芳華被曲卓賣慘的模樣逗得噗嗤一笑。喬小雨也捂著嘴,還掛著淚花的大眼睛,再次完成了好看的月牙兒。


    許桂芸臉上的表情也再次變得生動起來。緊接著又埋怨:“他怎麽又把煙撿起來了?”


    “嗨~”曲卓拍了拍大腿,感慨的說:“沒辦法。農村布票工業票啥的缺,可都抽旱煙嘛,發的煙票對大多數家庭來說都沒啥用。


    喬叔是技術崗,公分高,手裏有餘錢。看著那些特別困難的家庭,有心幫一幫又怕升米恩鬥米仇,就常年花錢買他們手裏的煙票,算是變相貼補他們。對了……”


    曲卓說著話從兜裏掏出準備好的五百塊錢,還有臨回來時爺爺給的全國糧票:“這是喬叔讓我帶回來的,您收好了。”


    “這麽多錢?”許桂芸看著厚厚的一卷錢嚇了一跳。


    “多啥呀。”曲卓把錢和糧票塞到許桂芸手裏:“農村,還偏僻,有錢都沒處花。喬叔就一個人,自己吃飽了全家不餓,平時也就抽煙能花點,剩下的都攢著呢。”


    許桂芸一琢磨,好像確實是這麽個理兒。再一想自己這些年提心吊膽的掛念著,一聽說誰誰誰又死在外麵了,回到家就連著做噩夢,枕巾都不知道哭濕了多少回。


    結果呢,人家在外麵活的還挺滋潤。一時間又生氣又想笑……


    曲卓看著許桂芸的表情,大概就能猜出個大概。壓低了聲音說:“嬸兒,你別埋怨喬叔。他心裏掛著你們呢。沒事兒就一個人拿著照片在那看。生怕拖累你們,不敢聯係呀。


    這也就是那四個貨倒台了,不然他還不敢呢。”


    “我懂,我懂。”許桂芸連連點頭,抹了把不知不覺又流出來的眼淚,感激的說:“小曲,謝謝你。謝謝你幫他送信。我這心裏呀,總算踏實了。”


    “您甭謝了。”曲卓歎了口氣:“還沒跟您說呢,我算被喬叔賴上了。”


    “啊?”許桂芸愣住。


    “喬叔說了,三年學徒兩年效力,你學了我的能耐……”


    曲卓把之前編的那套話又說了一遍,滿臉無奈的歎氣:“您以後呀,就拿我當大牲口用吧。家裏有啥事一定喊我,千萬別客氣。


    不然呀,等老喬同誌回來了,肯定得罵我沒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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